第五十九章 忠节孝义•半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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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林卿砚来时见屋门大开着,隔着绛帛屏风,依稀可见一个人影弯腰立着。他绕过屏风,看见母亲正扶着屏风后的案桌,一手修剪着桌上的盆景。

    “娘。”

    “你来了?”林母放下剪子,回过身来。他赶忙上前扶住娘的胳膊,嗔怪道:

    “娘怎么做这些琐事。锦篇、绣帙她们人呢?”

    林母没有回答他,只道:“我在等你过来。”

    “娘有事找我?”林卿砚扶着母亲缓缓坐到榻上,“孩儿今日事多,处理得迟了些,娘若要寻孩儿,大可使唤个人来叫。”

    “事多……我记得你空有爵位,尚无正式官衔,又是为何事奔忙?”

    “孩儿……”

    “说不上来?”林母厉色道,“我当初是怎么同你说的?不要插手……你爹的事,咳咳……你都忘了吗?”

    林卿砚赶忙劝道:“娘息怒!孩儿,孩儿也不想忤逆娘的心意,只是此番府中又出了下毒之事,若孩儿不先下手为强,只怕……”

    “不必查了。”林夫人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娘……”

    “我知道是谁毒害了他。”

    林卿砚瞪大了双眼——这是他一直想要等到的一句话,可真正听见的时候,他却有些茫然了。

    “是谁?”晃过神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他们自然查不出来是何人烹制了那杯茶,又是何人将茶端给了他。”林夫人一双眸淡然无波,“是我。”

    “而那鸩羽,是你爹亲手将它浸入了热茶之中,随汤饮下。”

    林卿砚的瞳孔剧烈地震颤着,视线摇晃险些站立不住。他半张着口想要说些甚么来回驳,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你不是查到了吗?你爹去的前一日,朝廷送来了密信,信封里还夹了一片鸩鸟的羽毛——那是江南国主李煜的手书。信里说,如今朝廷动荡,西都上下皆知昔日的战神投了宋国,只怕这消息并非空穴来风。那信中有这样一句话,真真教人心寒……”林母的眸间闪过暗色,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若卿果背义投敌,便莫要惺惺作态,引得朝野上下终日争论不休、依违两端。若卿尚心向江南,欲辟谣自清,不过自戮以明志。’”

    真的是李煜,是他让一国大将自尽以辟清那些所谓谣言,是他逼死了爹……

    “你爹将信给我看过,便投进了炭炉之中。你可想得到他同我说甚么?”她一面不屑地笑着,眼眶中却直直地淌下泪来,“他同我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回,他怕是要先去了。只是,他不能自尽,否则天下人便会知道李煜偏信谣言逼死了忠臣良将,民心乃国之根本,他不能做这个千古罪人。为今之计,只有假作外人投毒的假象,他这一死,谣言也就断了。”

    “他不想牵累无辜的下人遭受盘查,便让我去给他泡了一盅茶。这桩事,他本让我瞒着菀儿和芊儿,却要我告诉你。”

    林卿砚的声音有些沙哑:“告诉我?”

    “他要你子承父业,护国佑民。”林母嗤笑着,“荒唐!他自私了一辈子,到死前还要我的儿子替他背负精忠报国的枷锁?休想!”

    “娘……”林卿砚已顾不得孰是孰非,他直挺挺地跪到地上,双手握住母亲的手腕,追问道,“你为甚么,为甚么不拦住爹……为甚么……”

    “为甚么眼睁睁地看他赴死而无动于衷?”她笑了笑。

    为何呢?

    那日他手中攥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并撕开的信封面色凝重地来屋中找她,只瞟了一眼那信上所书,她便猜到了他的打算。

    “甚么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甚么叫你要先去了!”她破口大骂:“你若敢先走,我就烧了这林府,将这封信公诸于众。戕害忠良,我倒要让天下人看看,这江南国是不是气数已尽!”

    林仁肇沉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地将那印着皇帝私玺的信纸捏作一团,掷进了火盆。

    “烧!烧了又如何!我就不信,这南昌百姓不信我这南都留守夫人之言!”

    “夫人!”

    “你别叫我!等看到李煜受天下人唾骂的下场,我便去你坟前抹了脖子,把这个消息带到阴间去说给你听,让你死也不能瞑目!呵!你说后人见了,会不会把我算作殉节的烈女,给这府门前颁一块贞节牌坊!”

    她只顾自己骂着,一并挤出了好些眼泪,丝毫不敢停下来。这么多年了,她深知他的脾气——她只怕,这一切会成真。

    “你可还记得,二十六年前,你在唐营的囚笼外所言?”他缓缓拭去她颊上的泪痕,温声道:“这么多年了,你总是一个样。”

    二十六年前,唐营,囚笼。她如何不记得?她要他降了唐国,她要他为了这个家活下去。她同他说,只……

    “只这一次。”林仁肇望着她的眼神中没有半分迟疑,“那一次我听了你的。这一次,该听我的了罢?”

    “从皇上废制称臣尊奉宋廷,到郑王汴梁朝贡未归,再到这一封皇上的手简,我便知道,同闽国一样,这江南国终有一天是保不住的。身为人臣,若有一日大宋来犯,我必当举全军以抗、效死疆场,势与大唐共存亡——这是我的命。但即便与宋拼个鱼死网破又如何,不过徒伤万千将士性命,徒毁两国葱郁家园。与其如此,倒不如拿我的一条性命,去换谣言尽除、朝野安宁。”

    若说这二十余年,她早已摸清了他的性子和软肋,他又何尝不是?

    他知道她够了解他;他知道她宁可抓紧流沙看着它逝去,也不会轻易放手;他知道她不忍心让他拿命换来的东西付诸东流。

    她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再为她而留了。

    他早已做下了决定,幸好,她不是那被瞒在鼓里的万千世人中的一个。他对她坦诚了一辈子,最后也不例外。

    那十年间习惯了在家中守候他的消息,她无数次地做好心理准备,他要去到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悬得久了,麻木了,她早已不惧怕突如其来的死亡。但她没想到,看着死亡一点点逼近时的那种无措惶然,竟是那般的刺骨铭心。

    即便如此,她始终没办法撇下他一个人倒在冰冷的桌案上,伶仃地走向死亡。端来那一盏绿得发黑的酽茶,他知道她看不得这些,让她回屋去。她怕,怕极了,却挪不开步子。

    “你去罢。我守着你,再送你一程。”她静静地说,“放心,我不会教人发现破绽的。”

    他从信封中捻出一片淡棕色的羽毛,任它飘然落下,浮在热气腾腾的茶汤面上。

    “对不起……”

    他走得很平静,没有痛苦。她抱着他的尸体坐了一会子,鼻翼间早已没了呼吸,身子一点点凉了下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嫁的是一个甚么样的男人,死板、木讷、愚不可及。她恨透了这个男人,恨他的愚忠自私,恨他的断情绝性,恨他的天下苍生!

    可这样一个男人,便是她一生的倚仗、一生的盼头。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脑袋扶到案上,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扶着墙壁向外走去。这一路,她走得很慢很慢,像是那年,蒙着一顶盖头,缓缓地穿过他走向那顶大红花轿,一样。

    当张皇失措的惊叫声传遍整座府邸时,南都留守府的林夫人病倒了。没有人知道亦没有人去计较,她究竟是那日的何时病倒的。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好起来,她亦没想过要好起来。

    “为甚么眼睁睁地看他赴死而无动于衷?”林夫人笑了笑,“因为他就是个自私又固执的糟老头。我劝不了,也拦不住。”

    林卿砚没有再追问下去。林母眸中那了无生趣的灰败深深刺痛了他,方才是他一时情急,失言了。娘对爹的心意,他如何不晓得?

    他深知林仁肇在原则上是丝毫不肯让步的性子,平日里怎么玩笑都使得,只有一处,就是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与忠孝仁义四字相悖的行为,轻则被斥,重则责打致伤。他打定的主意,便是娘也劝不动。

    他缓缓吐纳,勉力稳住心神,问道:“那封密信当真是李煜所书?”

    林母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你爹识得那李煜的笔迹,兼而信末盖有私印,不会错。”

    “信被爹烧了,那信封在何处?”

    “那信封上甚么都没写,我随手夹在了书房的一册书里。”林母警觉道,“你莫不是想要以此昭示天下声讨李煜?”

    林卿砚默了默,没有答话。

    “断断不可!”林母变了脸色,“你忘了娘跟你说过的话吗?如今的一时安宁是你爹用性命换来的!你若公然与朝廷为敌,不仅辜负了你爹的效死输忠,更会引火烧身!咳咳……”

    林卿砚忙道:“孩儿知道,不会……不会再进究此事。”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咽下喉间逸上的那股血腥之气,继而道:“在你的茶中下毒的另有其人,万不可大意……咳咳……”

    林卿砚回身往茶桌上倒了半杯子温水,递送上前,见母亲饮下,脸色稍缓,方轻声道:“孩儿明白。”

    他终是不敢坦白——那第二杯浸了鸩毒的茶,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感谢耗子的长评,今晚八点加更~)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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