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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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这确是个传奇,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从此两个人的命运都发生改变。

    郭立春的娘家在安台市柳河镇上河村,与柳树屯村相隔不到两公里。她小时候这里叫安台县柳河公社上河大队,父亲外出帮村里人倒腾电子表那一年,每次给家里寄信都在信封上面写这个地址,下边是“袁庆芬收”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信是郭立春去大队部取的,母亲总催上小学的大女儿去大队部问有没有家里的信,若拿回了来信,母亲便欢天喜地,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温柔了。那几封信母亲一直在家中墙角的木箱子里收着,直到离开人世,所以郭立春对此记忆特别深刻。

    郭立春是家中的长女,身下还有郭芒种、郭夏至、郭立秋、郭立冬4个弟弟和郭小雪一个妹妹,父亲郭长有,在郭立春印象里就是家里匆匆的过客,在她11岁那一年,这个过客揣着大家凑的本钱再次外出帮村里人倒腾电子表,却一去不归,杳无音讯。那一年,4个弟弟分别是9岁、8岁、6岁、4岁,最小的妹妹小雪才5个月。

    讲到这里,郭立春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各位姐姐妹妹们,你们不知道,我这个不靠谱的爹,坑了我妈一辈子,也把我这辈子给毁了。”

    郭长有不是上河村的坐地户,郭姓在上河村仅郭长有一家,关于父亲郭长有与母亲袁庆芬年轻时的故事,郭立春都是从母亲的讲述中得知的。这些故事,母亲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反复给她的孩子们讲,绘声绘色地白天讲晚上讲,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上河大队在柳河岸边,水土丰饶,民风淳朴。半个世纪前,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静悠闲的农耕生活,家家户户不富裕也不算穷困,口袋里没啥余钱,老老少少却都可以填饱肚子。老实厚道的农民袁兴武家世代居住在上河村的村头,与所有的庄户人家过着差不多同样平静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在一个夏天的晌午被一个忽然传来的奇怪的声音打破了。

    夏天,是北方农村的挂锄时节,又恰逢晌午,人们大多都在家里摇着蒲扇歇晌,或者躺在炕上小睡一觉,连鸡鸭鹅狗都趴在树底下乘凉。只有那些不知疲倦的孩子们还在外边疯跑疯玩,下河摸小鱼、捞河蚌,上树掏鸟蛋、藏猫猫。

    这天中午,孩子们不玩这些了,而是围着村头老柳树下一个陌生的外乡人,听他讲天南海北有趣的故事。火车什么样儿?轮船有轮子吗?城里的大楼房真的比大杨树还高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得住他。这个人长得也很特别,浓眉,大眼,剪着和村里人不一样的分头,最奇特的是,他手里拿着个一尺多长的铁物件儿,两根条铁,一头烧结成把儿,另一头微张,左手握着把儿,右手用一根半尺长的大钉子从两根条铁的缝隙中间向上一挑,立即发出响亮的“嗡嗡”声。这声音好生奇怪,远远地听着,像是蝉鸣,又比蝉鸣听起来清脆悦耳。孩子们好奇地围着“分头男”,嚷嚷着“再放一声”“再放一声”,于是“分头男”就又放了一声。孩子们咧着缺牙的小嘴儿,满意地乐起来。

    “你这物件儿叫什么呀?”有胆子稍微大些的孩子仰起脏兮兮的小脸儿好奇地问。

    “小朋友,没见过吧?这叫‘唤头’,是咱剃头匠招揽生意的家什。你们这些小毛头,哪个想理发?叔叔给你们理,保管跟你妈你爸给你剪的头不一样。放心,给小孩子和老年人理发,叔叔不收钱,就算是学**为人民服务。”“分头男”笑眯眯地说。

    孩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一个叫铁蛋儿的男孩子自告奋勇地把头伸过来,说:“给我剪!我妈剪头用推子,总夹我头发,死疼。”

    “来吧,叔叔用剪子给你剪,保管不疼。”“分头男”放下帆布包袱,取出家什开始操作。一袋烟不到的工夫,铁蛋儿一头乱篷篷的头发已经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呈现出圆圆的小脑袋瓜儿,人也显得精神多了。不过,脑后铁蛋奶奶让留的“受气辫”却没有动。

    “叔叔,我奶奶让留的这根小辫儿也给剪下得了,省得人家都笑话我拖了根猪尾巴。”铁蛋儿说。

    “小朋友,那可不行,回过头来你奶奶跟我要你这条小命根儿,我可赔不起!”“分头男”伸出手提了提他的小辫儿,笑道。

    铁蛋儿高兴地往家里跑,想把这件新鲜事儿快快告诉妈妈、奶奶和姐姐们。

    “铁蛋儿你大晌午的咋跑村口来了,妈和奶奶还去河边儿找你呢,怕你下河洗澡。”来者是铁蛋儿的二姐袁庆芬。铁蛋儿上头共有6个姐姐,他是家里的独子,格外金贵。上河村靠河,隔三年五载的就有村里的孩子在河里洗澡不小心淹死,村里的老人说河里有屈死鬼,总来村里抓替死鬼,并常常吓唬孩子们说:不要到河里玩,当心哪天让淹死鬼给捉了去。

    “铁蛋儿,你这头咋剪成这样了?谁给你剪的?后边那条小尾巴没剪掉吧?”庆芬奇怪地问。

    “小尾巴在呢。二姐,你看,就是那个人,他手里的唤头一拨弄,声音可好听了。”铁蛋儿高兴地说。

    袁庆芬顺着铁蛋儿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大柳树下围着一群人。铁蛋拉着姐姐又往大树底下走,走到近前,庆芬透过小脑袋瓜往石头磙子上坐着的外乡人脸上望,四目相对,大姑娘竟先红了脸,这人长得,怎么这么像电影《红色娘子军》里的洪常青啊!

    那人笑道:“小姑娘,剪头吗?”

    袁庆芬羞涩地摇头。

    “怕什么,免费服务,不收你钱。”“分头男”继续说。

    “我的头发长了,自己拿剪子一铰就行了,哪里用得着剪头匠。”袁庆芬说。

    “差矣!你这两条毛刷辫儿早就不时髦了,现在城里姑娘流行的是齐耳短发,就是《红色娘子军》里吴琼花的发型。噢,对了,你是不是有点儿怀疑我,不信任我呀?告诉你,我叫郭长有,城里理发店里跟师傅学过手艺,满徒了才放出来单飞的,你把头,不对,是头发交给我,包你满意。”郭长有两只好看的眼睛含着笑意,用目光鼓励道。

    袁庆芬有些动摇了,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过来坐吧,10分钟就好。”郭长有起身上前拉起袁庆芬的衣袖坐到大柳树下的石头磙子上。

    长到18岁,还从来没有哪个陌生男子这样对自己拉拉扯扯的,袁庆芬的脸更红了。

    郭长有操起手中银色的剪刀,忙前忙后“嚓嚓嚓”地剪起来。袁庆芬任由他前前后后忙活着,心“怦怦怦”直跳,这回从脸到脖颈都羞红了。

    果真,也就10分钟左右,头发便剪好了。郭长有从帆布包里取出软毛刷轻轻掸去袁庆芬粉嫩脖子上的碎发,掸得她的心里痒痒的,又用梳子帮她认真理出发型,接着从包里摸出一面圆镜子让庆芬照。他的帆布包像个百宝囊,不知还能变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镜子里的袁庆芬梳着齐耳短发,简直换了个人,扭了扭头,头发神气地跟着摆动,真像个女红军。

    “姐,你真好看,跟电影上的吴琼花一模一样。”铁蛋儿兴奋地说。

    “你个小孩子知道啥?快回家吧,天要下雨了呢。”袁庆芬拉着弟弟的手就往家走。

    夏季的天孩儿面,中午只觉得闷热无风,谁也没有注意天边有几块乌云藏着,这会儿起风了,乌云已经悄悄爬了上来,布满了整个天空,一个闪电一个惊雷,真的眼见就要来雨了。孩子们像一群受惊的小鸟,“忽”的散了,纷纷撒开小腿往各自家里跑。

    “姐,那个,剃头的,他要是让雨浇了怎么办呢?”铁蛋儿摇着二姐的手焦急地问。

    袁庆芬停下脚步,见郭长有正忙着收拾自己的工具包。犹豫了一下,说:“那什么,你,要下雨了,躲哪里去呢?”

    郭长有乐呵呵地说:“小姑娘,我去你家避避雨可以吗?”

    “可以可以。 ”不等姐姐回答,铁蛋儿撒开姐姐的手,跑到郭长有面前,拉起他的手就往自家走。

    又一声惊雷,三个人匆匆往家里跑,差不多前脚刚进门,外边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老奶奶,大叔大婶儿,让雨隔住了,借您家个宝地避避雨可以么?”郭长有一脚进屋,就礼貌地跟立春奶奶和父母打着招呼。

    “那有什么不行的。怎么,给我二孙女儿和大孙子还改头换面了?呵,我大孙子这‘受气辫’还给留着呢,你这小师傅真是个有心的小伙子呀!”奶奶赞叹道。

    “二姐你的头发剪得真好看”“二姐你头发剪了你那条红绫子给我呗”“二姐我也要剪吴琼花头”“我也要剪”“我也要剪”……大姐庆华已经出嫁了,庆芬的4个妹妹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围着二姐乱叫。

    “丫头们,你们要剪头,赶明儿个奶奶给你们铰,别累着人家小师傅。”奶奶说。

    “没事儿的奶奶,现在光线暗,待会儿雨停了太阳出来,我就给她们剪。”郭长有爽快地说。

    可是,这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傍晚时分才终于停下来,太阳也露出了笑脸儿,一道彩虹高挂在东天,雨后的空气清爽宜人,池塘里有一片蛙鸣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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