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林间小道上，名唤翠羽的妇人满眼疑惑地寻着路。这一带她也不算陌生了，只是今天好生奇怪，走了许久都没走到她预想的地方。她疑心自己是太久没来过不小心错过了，便又顺着原路寻回去。
又找了一阵，心下正自茫然，忽然一个路转，便看见了掩映在翠竹之间的那座小小茅舍。翠羽心下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走进小院，看见整洁的院落，还有墓前的小花，翠羽露出诧异的神情。这时，屋中款款走出一名少女，仿若夜空中骤然出现的皓月，让翠羽不禁有些失神。却见少女缓启樱唇，轻轻唤了一声：“翠姨。”
翠羽一震，惊诧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你是——攸灵？”
攸灵微微一笑：“您还认得我。已经十年未见了。”
翠羽深深吸了口气：“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心中还有层意思未道出：这孩子不仅容貌胜过她母亲昔年，更兼有一种不同于凡俗之人的奇特气质，美得不可思议。即便几容正当妙龄，与之并立只怕也会相形失色。
攸灵浑然不觉，欠身行了一礼，伸手延请道：“翠姨来一趟不容易，快请屋里坐。”
翠羽住在距离墨山三十里外的锦云城，驱车至前山后还需徒步至此处，行路多有不便。攸灵对于这位翠姨当年每隔三五月便来探望她们母女一直是心存感激的。而如今，母亲故去多年，她的来访令攸灵既意外又感动。
翠羽进到屋内，看见颀剑稍稍一愣，旋即屈身一礼。颀剑点头回礼。攸灵请她上坐，双手捧上一杯加少许嫩竹叶心烹煮的茶水，道：“家中简陋，没有好茶款待，还请您见谅。”
翠羽轻轻一嗅，只觉心田舒润，笑道：“哪里的话。山泉甘美，与嫩竹叶烹煮最是清香纯和，比什么茶都好。”她细细品了一品，笑叹：“是这味道，当年容姐姐最爱的。”言毕浅浅饮了一口，环视小小的屋子，感慨万千：“转眼十年了！今天原是打这附近路过，顺道来看一看，没想到竟然能再见到你。那年来时看到院子里的碑，才知道容姐姐已经……”她的声音一哽，低头长叹一声，道：“容姐姐走前我没机会好好陪陪她，最后也没赶得及见上一面……”
攸灵勉强笑了笑，道：“母亲是在父亲的陪伴下去的，走得很安详，翠姨您也不必太伤怀。昔年我们多蒙您的照顾，实在不知如何回报。”
翠羽摇摇头，含笑端详攸灵：“什么回报不回报的。我这辈子就你母亲一个姐妹，是打小的情分。那么多苦日子，你母亲一直把我当亲妹妹待。直到后来……”翠羽稍稍一顿，继而又欣慰地看着攸灵。“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如今长得这样好，容姐姐泉下有知，也当安心了……”
翠羽眼眶微红，伸手欲抚上攸灵的头发，忽然一滞，又将手涩涩地收了回去。攸灵微微一笑，伸出双手握着翠羽的手，问：“翠姨现在过得可好？”
翠羽笑道：“也就那样，没什么好不好的，只安心经营那倚翠楼罢了。”她又轻轻叹了口气。“十年了！从前不得自由，想出来一趟不容易。等终于熬到自在些了……”她凝视攸灵年轻姣美的面容，欣慰中又微带了些苦涩。“你说我照顾你们母女，其实又何尝不是容姐姐照顾着我？有容姐姐在，我总算还有个说心里话的人。如今可再也没那般知情可热的姐妹了……”
至太阳西斜时翠羽方辞去。攸灵送她到山道上，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葱茏的林木间，忽然转身对颀剑道：“许久没有听过坊间故事了。小时候每次听翠姨讲都觉得很新奇。时隔多年再次听来，竟然有点恍如隔世呢。”
颀剑道：“你若想，我们明天就去外面走走。”
攸灵低头思索片刻，道：“我自小便少与人接触，去不去外面倒无妨。只是，今天翠姨说起的一件事，虽是坊间谈资，倒让我很有些感触。”
颀剑问：“何事？”
“锦云城是安国繁华富庶的大都市，城中的一等大族自是富贵不可言。今日翠姨说的那个齐国公宁家，祖上三代皆官居要职，根基之雄厚权势之显赫放眼整个安国也鲜有能及，我年幼时就听翠姨提过好多次。而今不过十余年，赫赫大族居然顷刻崩塌，实在让人诧异叹惋。”攸灵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又道：“宁府盛极而衰，始在院内起火——兄弟不睦，自杀自灭，又多行不义，焉能不衰？如宁家那样的世族大家，便如深壁固垒，从外面强攻很难摧毁，须得从里子杀出才能彻底击溃。”
颀剑不解地看着她。攸灵仰起脸与他对视：“你看，眼下离星谷之强势，不也如一座外攻不破的堡垒么？那么，若能从其内部瓦解，会怎样呢？”
颀剑不免有些诧异，略一思量，道：“离星谷中枢精简，密不容针，一应机要事务连许多高层也无权参与商讨。离星谷中虽有大族对此不满，却因洛弋强硬，又有刃烛全力相辅，都怕步了‘东州三族’的后尘，对洛弋惟命是从。洛弋有一个刃烛与之同心同力，紧控全局游刃有余，要从其内部下手，太难。”
攸灵早听颀剑讲过：凭一己之身掌控泉眼的谷主，对于远离泉眼的下游支脉难免有力难从心的时候，故有一谷分州而治，分领各州的州君通常分量极重。“东州三族”原是离星谷中颇有渊源的大族，根底深厚，关系错杂，所辖地几乎覆盖了整个东部边境，其举足轻重的地位不言而喻。
然而，在新谷主继位不到十年时，三族首领因不满地方大族被排挤冷落而一齐觐见，在离星宫力争无果后扬威而去。紧接着，三族首领尚在归途中，洛弋便下令取缔三族领州之权，只增派两名将军戍守东界。三族不肯领命，联合利害相关的几个部族在东部向南一带公然造势相抗。
彼时，各州多持静观态度，少年谷主身边只有上将军刃烛一方势力支持，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洛弋骑虎难下。却不想，年纪不过双十的洛弋留刃烛镇守莫州，自己仅率两百骑亲兵径往东南巡视。洛弋进入三族辖地境内不过两日，三族势力便离奇覆没，举谷轰动。
事后真相辗转揭示，竟是洛弋所到之处三族大军灵力尽失，形同凡人，被洛弋亲兵以破竹之势歼灭。各谷皆震惊于洛弋的诡异力量，而离星谷东界无人分管后竟也未现丝毫乱象。自此，离星谷各族再不敢公然有异议。
忆及此处，攸灵缓缓道：“是啊，正因为他们自己人都不清楚洛弋和刃烛的想法，我们的密探更是力不从心。但是，若说空隙的话……”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墓前已经萎蔫的小花上，脑中却幽幽浮现出一幕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情景——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晴好日子，在离慕义府不远的襄河小镇上，一个黑发少年兴致勃勃地在一家糖人铺子前挑选糖人。他孩子气的神情有着不加修饰的简单的快乐，与他身旁严肃谨慎的青年形成鲜明对比。
“要是，能够直接在洛弋身边安插一个人，那就该另当别论了吧……”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又找了一阵，心下正自茫然，忽然一个路转，便看见了掩映在翠竹之间的那座小小茅舍。翠羽心下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走进小院，看见整洁的院落，还有墓前的小花，翠羽露出诧异的神情。这时，屋中款款走出一名少女，仿若夜空中骤然出现的皓月，让翠羽不禁有些失神。却见少女缓启樱唇，轻轻唤了一声：“翠姨。”
翠羽一震，惊诧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你是——攸灵？”
攸灵微微一笑：“您还认得我。已经十年未见了。”
翠羽深深吸了口气：“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心中还有层意思未道出：这孩子不仅容貌胜过她母亲昔年，更兼有一种不同于凡俗之人的奇特气质，美得不可思议。即便几容正当妙龄，与之并立只怕也会相形失色。
攸灵浑然不觉，欠身行了一礼，伸手延请道：“翠姨来一趟不容易，快请屋里坐。”
翠羽住在距离墨山三十里外的锦云城，驱车至前山后还需徒步至此处，行路多有不便。攸灵对于这位翠姨当年每隔三五月便来探望她们母女一直是心存感激的。而如今，母亲故去多年，她的来访令攸灵既意外又感动。
翠羽进到屋内，看见颀剑稍稍一愣，旋即屈身一礼。颀剑点头回礼。攸灵请她上坐，双手捧上一杯加少许嫩竹叶心烹煮的茶水，道：“家中简陋，没有好茶款待，还请您见谅。”
翠羽轻轻一嗅，只觉心田舒润，笑道：“哪里的话。山泉甘美，与嫩竹叶烹煮最是清香纯和，比什么茶都好。”她细细品了一品，笑叹：“是这味道，当年容姐姐最爱的。”言毕浅浅饮了一口，环视小小的屋子，感慨万千：“转眼十年了！今天原是打这附近路过，顺道来看一看，没想到竟然能再见到你。那年来时看到院子里的碑，才知道容姐姐已经……”她的声音一哽，低头长叹一声，道：“容姐姐走前我没机会好好陪陪她，最后也没赶得及见上一面……”
攸灵勉强笑了笑，道：“母亲是在父亲的陪伴下去的，走得很安详，翠姨您也不必太伤怀。昔年我们多蒙您的照顾，实在不知如何回报。”
翠羽摇摇头，含笑端详攸灵：“什么回报不回报的。我这辈子就你母亲一个姐妹，是打小的情分。那么多苦日子，你母亲一直把我当亲妹妹待。直到后来……”翠羽稍稍一顿，继而又欣慰地看着攸灵。“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如今长得这样好，容姐姐泉下有知，也当安心了……”
翠羽眼眶微红，伸手欲抚上攸灵的头发，忽然一滞，又将手涩涩地收了回去。攸灵微微一笑，伸出双手握着翠羽的手，问：“翠姨现在过得可好？”
翠羽笑道：“也就那样，没什么好不好的，只安心经营那倚翠楼罢了。”她又轻轻叹了口气。“十年了！从前不得自由，想出来一趟不容易。等终于熬到自在些了……”她凝视攸灵年轻姣美的面容，欣慰中又微带了些苦涩。“你说我照顾你们母女，其实又何尝不是容姐姐照顾着我？有容姐姐在，我总算还有个说心里话的人。如今可再也没那般知情可热的姐妹了……”
至太阳西斜时翠羽方辞去。攸灵送她到山道上，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葱茏的林木间，忽然转身对颀剑道：“许久没有听过坊间故事了。小时候每次听翠姨讲都觉得很新奇。时隔多年再次听来，竟然有点恍如隔世呢。”
颀剑道：“你若想，我们明天就去外面走走。”
攸灵低头思索片刻，道：“我自小便少与人接触，去不去外面倒无妨。只是，今天翠姨说起的一件事，虽是坊间谈资，倒让我很有些感触。”
颀剑问：“何事？”
“锦云城是安国繁华富庶的大都市，城中的一等大族自是富贵不可言。今日翠姨说的那个齐国公宁家，祖上三代皆官居要职，根基之雄厚权势之显赫放眼整个安国也鲜有能及，我年幼时就听翠姨提过好多次。而今不过十余年，赫赫大族居然顷刻崩塌，实在让人诧异叹惋。”攸灵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又道：“宁府盛极而衰，始在院内起火——兄弟不睦，自杀自灭，又多行不义，焉能不衰？如宁家那样的世族大家，便如深壁固垒，从外面强攻很难摧毁，须得从里子杀出才能彻底击溃。”
颀剑不解地看着她。攸灵仰起脸与他对视：“你看，眼下离星谷之强势，不也如一座外攻不破的堡垒么？那么，若能从其内部瓦解，会怎样呢？”
颀剑不免有些诧异，略一思量，道：“离星谷中枢精简，密不容针，一应机要事务连许多高层也无权参与商讨。离星谷中虽有大族对此不满，却因洛弋强硬，又有刃烛全力相辅，都怕步了‘东州三族’的后尘，对洛弋惟命是从。洛弋有一个刃烛与之同心同力，紧控全局游刃有余，要从其内部下手，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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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新谷主继位不到十年时，三族首领因不满地方大族被排挤冷落而一齐觐见，在离星宫力争无果后扬威而去。紧接着，三族首领尚在归途中，洛弋便下令取缔三族领州之权，只增派两名将军戍守东界。三族不肯领命，联合利害相关的几个部族在东部向南一带公然造势相抗。
彼时，各州多持静观态度，少年谷主身边只有上将军刃烛一方势力支持，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洛弋骑虎难下。却不想，年纪不过双十的洛弋留刃烛镇守莫州，自己仅率两百骑亲兵径往东南巡视。洛弋进入三族辖地境内不过两日，三族势力便离奇覆没，举谷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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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及此处，攸灵缓缓道：“是啊，正因为他们自己人都不清楚洛弋和刃烛的想法，我们的密探更是力不从心。但是，若说空隙的话……”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墓前已经萎蔫的小花上，脑中却幽幽浮现出一幕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情景——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晴好日子，在离慕义府不远的襄河小镇上，一个黑发少年兴致勃勃地在一家糖人铺子前挑选糖人。他孩子气的神情有着不加修饰的简单的快乐，与他身旁严肃谨慎的青年形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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