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清晨，迷蒙中觉察到手中一片空落，攸灵猛然睁开双眼。
搁在床沿处的手还保持着微握的姿势，却不见昨晚那只令她安然入睡的大手。攸灵翻身坐起，听见外头有响动，连忙起身穿戴整齐，走到外间。
真知正将几样饭菜往小几子上摆。见攸灵出来，他抬头微笑，澄澈如一泓清泉，直将人心田都浸润。
“睡得好吗？我没吵到你吧？”
攸灵摇摇头：“没有，正好醒过来。”
“那你先梳洗吧。我顺路给你带了些吃的当早点。”
待攸灵饭毕收拾妥当，两人便坐在案旁闲话。真知问：“很长时间没见你了，前两次来也没说上几句话。这阵子过得好吗？”
攸灵点点头，温顺答道：“很好。多亏您照顾。”
真知和颜悦色地说：“我都没做什么呀。我还应该谢你时常陪我说话呢。”
攸灵垂首不语。真知轻叹一声：“你还是这样拘谨。”
攸灵恍惚从他语气中听出细微的失落感，抬头看去，见他眉宇间有难掩的落寞与倦意，不禁询问：“您脸色不大好。不舒服么？”
真知浅笑着摇摇头，清和的眼神里却有难以忽视的一丝压抑。攸灵心下好奇，但不敢过分关心，只道：“那可是累了？要不稍稍休息一下？”
真知眨了眨眼，似觉得意外：“可以么？”
攸灵低一低头：“这里原就是你的地方，理所应当的。”真知怔了一下，只听攸灵又道：“上次就见你有些没精打采，又来去匆匆，想必是忙得厉害吧。今天若是有空闲，不如好好歇歇，我不吵你就是。”
真知想了想，苦笑一下：“确实有些累了，睡一觉也好。”
于是，真知转入内室，直接和衣半卧在榻上，不稍多时便只余轻柔均匀的呼吸声。攸灵安静地坐在一旁，细细端详他许久。
原本就清秀的面庞，此刻阖目睡着，更添了些孩童般的安宁与乖巧，看得攸灵的眼神也不觉柔和下来。她连忙定了定神，眸光稍稍冷却。
真知似乎睡得正香甜，额前一绺黑丝垂下，眉眼温和，不似颀剑，即便在睡梦中也能看见眉宇间隐含着肃然。真知这一睡，倒真是毫无戒备的样子。
攸灵心中一动，又默默打量了他几番，缓缓起身取来针线盒子，轻悄悄地在真知身边坐下。
真知依然沉沉睡着，丝毫没有被惊动的迹象。
攸灵将他外衣衣角轻轻牵起，只见边沿处破开了一小截口子，看起来是被某种利器刮破的。
运用灵力可以对结构熟悉的事物进行简单的修复，像这种寻常衣物上的轻度破损很容易修补。这一处，想来是真知未曾留意到。
攸灵埋头，一针一线地缝起来。之前看到这件衣服上并没有这样的裂口，应是近来新添的。真知自己无暇顾及就罢了，他的近身之人也都疏忽了吗？
话又说回来，这个居谷主之位却总是孤身行动的少年，到底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近身之人呢？攸灵抬眼望向真知的睡颜，仿佛刚刚才发觉，真知离她那样近，近得她能数得清他低垂的睫毛。
缝补完毕，手指灵活轻转打了一个结。微一踟蹰，攸灵伸手将盒子里的剪子取出，稳稳拿在手中，目光却重新落定在眼前人身上。
真知依然呼吸平稳，胸脯有节奏地轻缓起伏。
心脏，是灵族唯一能一击致命的要害。
她举起剪子。
即便用的是不带灵气的凡铁，击得够准，也足以重创之。
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电光火石间，真知倏然睁眼，厉色毕现。下一刻，攸灵已被死死按压在地上，握剪的手被牢牢反扣在一侧。真知的右掌抵在她的脖子上，整只手笼着一层淡淡的浅红色光泽。那是真实的冰冷的锋芒。
后背剧痛难耐，肩膀和右臂因扭曲而一阵痉挛。真知眼神锋利寒冷，与平日判若两人，看见攸灵吃痛的表情才松了几分力道，但仍旧钳制得牢牢的。他的目光直直刺进攸灵的眼底，从那双棕色眸子的深处，他能看见自己脸上的三分诧异、七分凌厉。
心下存着一丝狐疑，隐约还有一些心痛，真知艰难开口，声音却镇定如常，没有破绽——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空气仿佛被冻得凝固了。背脊处隐隐的裂痛感，伴着无法挣脱的压制，令攸灵几欲窒息。她咬牙强忍，不敢轻动，却控制不住一滴混着恐惧与绝望的泪缓缓滑出眼角。
真知微微一震，慢慢松了手，踌躇须臾，终于还是起身。没有了重压，骤然释放的呼吸立即化为无法抑制的轻咳和沉重的喘息。
真知双手垂在身侧，一手拿着夺下的剪子，另一边手掌依然有灵光流转，寒芒毕露。
只要轻轻一下，这只手便足以割断她的脖子！
然而，仅仅这一个念头，就让真知手指一颤，剪子倏然掉落，撞在地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
攸灵缓过气来，且不坐起，只微微抬起眼，目光战战兢兢地停留在他的衣角处。
一根银亮的缝衣针悬在那儿，忽明忽暗的反射着微弱的光，如深藏未露的隐秘心思。真知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怔了片刻，旋即愕然望着她：“你……”
攸灵怯怯垂首，眼角已经泛红。真知连忙蹲到她身边，伸手欲扶：“对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还好吗？”
攸灵避开他的手，声音苦涩：“是我惊扰您休息了，抱歉。”
真知无不愧疚，一时手足无措：“是我不好，我……刚才有没有伤着？”他再次试着伸手，小心地扶起攸灵。攸灵后退两步，一脸畏惧和疏离：“没事，并没有伤着。”
真知神色一黯，低声道：“我真的不知有意的……”他似乎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话未尽便转为沉沉的叹息。
攸灵稍稍迟疑，拾起剪子半跪在地，身子微微前倾将线头剪掉，又把散落在地上的针线等物一一拾掇好放回原处，然后垂手站在一旁，甚是谦卑。
真知语塞，也无奈地呆呆站着。忽然想起曾几何时，他去拜访那位遗世独居、以琴为伴的友人时，友人方看他一眼便说他煞气愈重，谨防心魔入梦。
难道，自己真的已是草木皆兵了么？
攸灵的脸被垂下的头发遮挡了大半，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真知试探着唤了一声：“容儿……”
攸灵恭顺地轻应了一声，宛如一个安分守己的侍婢。
真知按捺不住，走上前握住她的双手，声音温柔得如隔着竹帘旖旎而进的阳光：“你……可以原谅我么？”
宽大的手掌包裹着攸灵一双纤手，小心翼翼地，仿佛怕一个不慎用力太过伤到她，又怕用力太少不能稳稳将她抓紧。攸灵睫毛颤了一颤，终于抬眸，以几许怜悯的眼神对上了他饱含歉疚的目光。
“睡个觉也如此警觉——你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么？”
真知一愣，一种交织着惊愕与茫然的复杂情绪在眸底翻滚。攸灵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此刻的恻隐也有五分真心：数月的相处下，她看到的确乎是一个纯真坦率如稚子的少年。若不是与颀剑保持着联络，攸灵甚至怀疑自己也许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这表象迷惑。
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清纯少年，竟能翻覆间将两个谷并入囊中，掀起惊天巨澜。在灵界大陆千百年的均势之下，这般疯狂的侵掠太过诡异反常。
对于个中缘由，外界猜测很多，却无人知晓真相。现在，离星谷的势焰如日中天，谷主洛弋更有灵族第一强者之名，早在未成年时便超越了以实力强横著称的刃烛，又相传其与人交战极其狠决，宛如凶神。若非无亲眼见识，攸灵很难将这些与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城府的少年联系起来。
然而——父亲最后与真知对决的一幕时而在梦境中出现，以最深切的方式提醒着她究竟身在何处，所为何事。
压下了心中悄然滋生的一缕温和情愫，攸灵垂眸静默，暗暗地抵触着手上传来的暖意。真知平静地说：“还好。已经习惯了。”他露出一个欣慰的浅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怎么总能很开心，也就不觉得累了。”
可是，他的眼中仍隐有疲惫之色。攸灵几乎有种错觉，仿佛眼前这张温和而疲倦的面容是一个假象。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像要以真实的触感来确定它的存在，手伸至一半蓦然惊觉，正要收回却被真知一把抓住。
真知的手心有灼灼的温度。攸灵脑里警钟大作，猛地抽出手。真知见她面颊晕红，呼吸微促，只当是羞怯的女儿情态，自己也有些尴尬。他沉默片刻，道：“我——准备要离开这里了。”
攸灵心下一沉，嘴上只平淡地问：“去哪里？”
真知笑笑：“回家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去过了。往后，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这里。”
攸灵垂下眼睑，掩住复杂的目光，接着听见真知问：“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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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知正将几样饭菜往小几子上摆。见攸灵出来，他抬头微笑，澄澈如一泓清泉，直将人心田都浸润。
“睡得好吗？我没吵到你吧？”
攸灵摇摇头：“没有，正好醒过来。”
“那你先梳洗吧。我顺路给你带了些吃的当早点。”
待攸灵饭毕收拾妥当，两人便坐在案旁闲话。真知问：“很长时间没见你了，前两次来也没说上几句话。这阵子过得好吗？”
攸灵点点头，温顺答道：“很好。多亏您照顾。”
真知和颜悦色地说：“我都没做什么呀。我还应该谢你时常陪我说话呢。”
攸灵垂首不语。真知轻叹一声：“你还是这样拘谨。”
攸灵恍惚从他语气中听出细微的失落感，抬头看去，见他眉宇间有难掩的落寞与倦意，不禁询问：“您脸色不大好。不舒服么？”
真知浅笑着摇摇头，清和的眼神里却有难以忽视的一丝压抑。攸灵心下好奇，但不敢过分关心，只道：“那可是累了？要不稍稍休息一下？”
真知眨了眨眼，似觉得意外：“可以么？”
攸灵低一低头：“这里原就是你的地方，理所应当的。”真知怔了一下，只听攸灵又道：“上次就见你有些没精打采，又来去匆匆，想必是忙得厉害吧。今天若是有空闲，不如好好歇歇，我不吵你就是。”
真知想了想，苦笑一下：“确实有些累了，睡一觉也好。”
于是，真知转入内室，直接和衣半卧在榻上，不稍多时便只余轻柔均匀的呼吸声。攸灵安静地坐在一旁，细细端详他许久。
原本就清秀的面庞，此刻阖目睡着，更添了些孩童般的安宁与乖巧，看得攸灵的眼神也不觉柔和下来。她连忙定了定神，眸光稍稍冷却。
真知似乎睡得正香甜，额前一绺黑丝垂下，眉眼温和，不似颀剑，即便在睡梦中也能看见眉宇间隐含着肃然。真知这一睡，倒真是毫无戒备的样子。
攸灵心中一动，又默默打量了他几番，缓缓起身取来针线盒子，轻悄悄地在真知身边坐下。
真知依然沉沉睡着，丝毫没有被惊动的迹象。
攸灵将他外衣衣角轻轻牵起，只见边沿处破开了一小截口子，看起来是被某种利器刮破的。
运用灵力可以对结构熟悉的事物进行简单的修复，像这种寻常衣物上的轻度破损很容易修补。这一处，想来是真知未曾留意到。
攸灵埋头，一针一线地缝起来。之前看到这件衣服上并没有这样的裂口，应是近来新添的。真知自己无暇顾及就罢了，他的近身之人也都疏忽了吗？
话又说回来，这个居谷主之位却总是孤身行动的少年，到底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近身之人呢？攸灵抬眼望向真知的睡颜，仿佛刚刚才发觉，真知离她那样近，近得她能数得清他低垂的睫毛。
缝补完毕，手指灵活轻转打了一个结。微一踟蹰，攸灵伸手将盒子里的剪子取出，稳稳拿在手中，目光却重新落定在眼前人身上。
真知依然呼吸平稳，胸脯有节奏地轻缓起伏。
心脏，是灵族唯一能一击致命的要害。
她举起剪子。
即便用的是不带灵气的凡铁，击得够准，也足以重创之。
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电光火石间，真知倏然睁眼，厉色毕现。下一刻，攸灵已被死死按压在地上，握剪的手被牢牢反扣在一侧。真知的右掌抵在她的脖子上，整只手笼着一层淡淡的浅红色光泽。那是真实的冰冷的锋芒。
后背剧痛难耐，肩膀和右臂因扭曲而一阵痉挛。真知眼神锋利寒冷，与平日判若两人，看见攸灵吃痛的表情才松了几分力道，但仍旧钳制得牢牢的。他的目光直直刺进攸灵的眼底，从那双棕色眸子的深处，他能看见自己脸上的三分诧异、七分凌厉。
心下存着一丝狐疑，隐约还有一些心痛，真知艰难开口，声音却镇定如常，没有破绽——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空气仿佛被冻得凝固了。背脊处隐隐的裂痛感，伴着无法挣脱的压制，令攸灵几欲窒息。她咬牙强忍，不敢轻动，却控制不住一滴混着恐惧与绝望的泪缓缓滑出眼角。
真知微微一震，慢慢松了手，踌躇须臾，终于还是起身。没有了重压，骤然释放的呼吸立即化为无法抑制的轻咳和沉重的喘息。
真知双手垂在身侧，一手拿着夺下的剪子，另一边手掌依然有灵光流转，寒芒毕露。
只要轻轻一下，这只手便足以割断她的脖子！
然而，仅仅这一个念头，就让真知手指一颤，剪子倏然掉落，撞在地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
攸灵缓过气来，且不坐起，只微微抬起眼，目光战战兢兢地停留在他的衣角处。
一根银亮的缝衣针悬在那儿，忽明忽暗的反射着微弱的光，如深藏未露的隐秘心思。真知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怔了片刻，旋即愕然望着她：“你……”
攸灵怯怯垂首，眼角已经泛红。真知连忙蹲到她身边，伸手欲扶：“对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还好吗？”
攸灵避开他的手，声音苦涩：“是我惊扰您休息了，抱歉。”
真知无不愧疚，一时手足无措：“是我不好，我……刚才有没有伤着？”他再次试着伸手，小心地扶起攸灵。攸灵后退两步，一脸畏惧和疏离：“没事，并没有伤着。”
真知神色一黯，低声道：“我真的不知有意的……”他似乎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话未尽便转为沉沉的叹息。
攸灵稍稍迟疑，拾起剪子半跪在地，身子微微前倾将线头剪掉，又把散落在地上的针线等物一一拾掇好放回原处，然后垂手站在一旁，甚是谦卑。
真知语塞，也无奈地呆呆站着。忽然想起曾几何时，他去拜访那位遗世独居、以琴为伴的友人时，友人方看他一眼便说他煞气愈重，谨防心魔入梦。
难道，自己真的已是草木皆兵了么？
攸灵的脸被垂下的头发遮挡了大半，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真知试探着唤了一声：“容儿……”
攸灵恭顺地轻应了一声，宛如一个安分守己的侍婢。
真知按捺不住，走上前握住她的双手，声音温柔得如隔着竹帘旖旎而进的阳光：“你……可以原谅我么？”
宽大的手掌包裹着攸灵一双纤手，小心翼翼地，仿佛怕一个不慎用力太过伤到她，又怕用力太少不能稳稳将她抓紧。攸灵睫毛颤了一颤，终于抬眸，以几许怜悯的眼神对上了他饱含歉疚的目光。
“睡个觉也如此警觉——你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么？”
真知一愣，一种交织着惊愕与茫然的复杂情绪在眸底翻滚。攸灵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此刻的恻隐也有五分真心：数月的相处下，她看到的确乎是一个纯真坦率如稚子的少年。若不是与颀剑保持着联络，攸灵甚至怀疑自己也许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这表象迷惑。
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清纯少年，竟能翻覆间将两个谷并入囊中，掀起惊天巨澜。在灵界大陆千百年的均势之下，这般疯狂的侵掠太过诡异反常。
对于个中缘由，外界猜测很多，却无人知晓真相。现在，离星谷的势焰如日中天，谷主洛弋更有灵族第一强者之名，早在未成年时便超越了以实力强横著称的刃烛，又相传其与人交战极其狠决，宛如凶神。若非无亲眼见识，攸灵很难将这些与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城府的少年联系起来。
然而——父亲最后与真知对决的一幕时而在梦境中出现，以最深切的方式提醒着她究竟身在何处，所为何事。
压下了心中悄然滋生的一缕温和情愫，攸灵垂眸静默，暗暗地抵触着手上传来的暖意。真知平静地说：“还好。已经习惯了。”他露出一个欣慰的浅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怎么总能很开心，也就不觉得累了。”
可是，他的眼中仍隐有疲惫之色。攸灵几乎有种错觉，仿佛眼前这张温和而疲倦的面容是一个假象。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像要以真实的触感来确定它的存在，手伸至一半蓦然惊觉，正要收回却被真知一把抓住。
真知的手心有灼灼的温度。攸灵脑里警钟大作，猛地抽出手。真知见她面颊晕红，呼吸微促，只当是羞怯的女儿情态，自己也有些尴尬。他沉默片刻，道：“我——准备要离开这里了。”
攸灵心下一沉，嘴上只平淡地问：“去哪里？”
真知笑笑：“回家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去过了。往后，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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