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日暮时分的荒原，色彩格外厚重。渐渐由绚烂明艳转为深沉浓烈的晚霞，将金红的光芒披到沉寂坚硬的山石大地上，空气中的暖意则伴着渐沉的落日如退潮般迅速流去。
这是攸灵在此地看到的第七个荒原日落。这支队伍已经在这里停留了足足七日余。
当然，这七日里并非毫无作为地干等：自真知从炙炎峰回来那晚起，除了轮值的游骑和哨兵外，余下的人亦交替着不眠不休地忙碌了三个昼夜。头一日过去后，一道一车宽、两人深的凹沟像护城河一样将真知车驾及近卫所在方圆百步的区域围了起来，再往外则是纵横的沟堑，并且在众人的劳作下逐日延展。到第五日早晨，当攸灵一觉醒来，又发现所有的深沟都在一夜之间消隐无踪，连原本凹凸的地面也变得平整了许多，仿佛被巨大的车轮碾压过，在这宽广嶙峋的大地上显得有几分难言的怪异和突兀。
攸灵在队伍动工的第一天便向真知询问过缘由，但真知只是笑着让她拭目以待。直待第三个上午，挖掘的沟道已显现出完整的轮廓，真知从空中巡视时携了攸灵同乘一骑，才让攸灵有了一次俯瞰全貌的机会：交错的深沟像一张井然有序的蛛网铺展在大地上，规模堪比一座堡垒，往来忙碌的人们如穿梭在迷宫中的蝼蚁。攸灵留神之下注意到，超过半数的人都在将一种色泽赤红、貌若璞玉、形状各异但大小相近的物什极有条理地嵌入沟底。攸灵辨认许久，终究见识有限，看不出门道来。
真知也亲自到深沟中去查看过数趟，但因为有凶猛妖兽随在军中，真知从不让攸灵到地里去。攸灵每每只能独自留在被近卫看护的区域内，暗地里惋惜不能到近处去探个究竟。
今天，整个营地和那些一夜消失的沟堑一样，忽然恢复了初来时的寂静，除了巡视放哨的人外连在外走动的身影都极少见到，与前几日的热火朝天形成鲜明反差。这种奇异的静一直持续到落日西沉，才被空旷天地间一阵尖厉的长哨划破。
彼时，攸灵正在由雉车简单改装的寝帐内与真知下棋消遣，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随即认出这是行军队伍中代表立即进入作战状态的竹哨声。她见真知只管拈着棋子思索，对帐外倏然升起的嘈杂声响充耳不闻，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不出去看看吗？”
真知口中说了句“等等”，仍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攸灵心下不解又好奇，但也只得静静等着。须臾，杂乱和起时一样忽地平息下去；稍后，帐外传来一串铿锵有力、疾而不乱的脚步声。来人在车帐门前驻步，用高亢利落的声音朝内喊道：“启禀主上：全军集合清点完毕，请主上下令！”
真知这才嘟了嘟嘴，将棋子放回盒中，道：“不行不行，我得好好想想。明儿得空继续。”攸灵笑着应了声“好”，便见真知一挥袖，将棋盘连同上面的棋子原封原样地收了起来。
两人一同走出寝帐。攸灵扫视一眼，只见八个规规整整的扇形方阵将小丘围在中央，斜坡上依旧是近卫层层排列，亦是分作八个方队环列于真知四周。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一片黑压压的树林静静伫立，连一向不易安分的猛兽也在驯兽兵的牵制下伏首静候。在渐渐暗沉的天色中，攸灵直觉感受到一股冷森森的压迫。
候在帐外的是一位名唤朱木的将军。见真知出来，一身轻甲戎装的朱木扶剑行了一礼。真知在小丘顶上走了一圈，目光依次从各个阵列上扫过，末了淡淡一笑，对紧随在身侧的朱木道：“好，开始吧。”
朱木领命，从方队之间的狭隙穿过层层近卫走到坡脚，翻身跨上一只灰褐色的风矍，手中缰绳一抖，那风矍便载着他疾驰起来。
朱木一面从各方阵前飞掠而过，一面口中高声呼喝着什么。他的披风飞扬如旗帜。他所经处，各扇形方阵所立之地纷纷升起连攸灵都能看得见的红色光华，转眼，八个方阵的红光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好似坠地的红霞。
这边，真知跟弗舒吩咐了几句，便走到攸灵身边，取了一件猩红色披风将她兜头裹住，又着意整理了一番，把攸灵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面都被兜帽完全遮住，并温和叮嘱：“这是用火地鼠的毛做的，可以保护你免受火蚀，一定要穿好。”
攸灵仰头，将垂在脸前的帽沿略略掀起，方能看见真知的脸。她温顺地点点头，复又垂首，静静立在真知身边。因为视线被兜帽挡住，她有限的视野中只看得见真知身上的玄色衣衫，不知四周是何情形。她看见真知转身面向一旁，移时少许，方伸手将她紧紧揽入怀中，道：“可能会不太舒服。你抱紧我，忍耐一会儿。”
攸灵依言环住真知的腰，脸颊贴在真知衣襟上，被兜帽一罩，眼前便漆黑一片。不一会儿，她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颤动，并且逐渐加剧，仿佛下一刻就会地裂山崩。攸灵在这剧烈的震动中完全无法站立，全靠被真知紧护在怀中。
起初，轰鸣的巨响令攸灵本能地有些心悸。随着地动的持续，真知的臂膀依旧稳固如山，渐渐驱散了她的不安。待稍稍习惯这种晃动，攸灵心下倒有些迫不及待地期待接下来的变化了。她略略把头转了转，想尝试从缝隙间窥一眼外头的情形，不想陡然一道刺目的火光透了进来，几乎同时，一股炙热的气流自地面席卷而上。意识到自己正被烈火包裹，攸灵惊骇万分，连忙重新将脸躲进真知怀中。
不过，虽然酷热难耐，却始终没有出现攸灵潜意识中所惧怕的烧灼。她能感觉到火舌一下一下地舔上她的背脊、后脑和头顶，但隔着披风，那触感就像轻柔的抚摸，无伤性命。
然而，攸灵仿佛被什么东西麻痹了呼吸，越来越觉得气闷。很快，她只觉头晕目眩，环抱真知的手臂也使不上劲儿，唯有双手还下意识地拼命地抓在真知的外衣上。后来，身体不知什么时候漂浮了起来——不，身体好像消失了一般，只剩她的意识在不受控制地漂浮着、翻滚着。她很想蜷缩起身子，来缓一缓胸腔中那窒息的感觉，却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在何处。如果不是还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真知紧拥的怀抱，她大概真的会认为自己已经化成了一团无形的火焰。
还是说，他们俩都已化作火焰？！苦读书 www.kudushu.org
这是攸灵在此地看到的第七个荒原日落。这支队伍已经在这里停留了足足七日余。
当然，这七日里并非毫无作为地干等：自真知从炙炎峰回来那晚起，除了轮值的游骑和哨兵外，余下的人亦交替着不眠不休地忙碌了三个昼夜。头一日过去后，一道一车宽、两人深的凹沟像护城河一样将真知车驾及近卫所在方圆百步的区域围了起来，再往外则是纵横的沟堑，并且在众人的劳作下逐日延展。到第五日早晨，当攸灵一觉醒来，又发现所有的深沟都在一夜之间消隐无踪，连原本凹凸的地面也变得平整了许多，仿佛被巨大的车轮碾压过，在这宽广嶙峋的大地上显得有几分难言的怪异和突兀。
攸灵在队伍动工的第一天便向真知询问过缘由，但真知只是笑着让她拭目以待。直待第三个上午，挖掘的沟道已显现出完整的轮廓，真知从空中巡视时携了攸灵同乘一骑，才让攸灵有了一次俯瞰全貌的机会：交错的深沟像一张井然有序的蛛网铺展在大地上，规模堪比一座堡垒，往来忙碌的人们如穿梭在迷宫中的蝼蚁。攸灵留神之下注意到，超过半数的人都在将一种色泽赤红、貌若璞玉、形状各异但大小相近的物什极有条理地嵌入沟底。攸灵辨认许久，终究见识有限，看不出门道来。
真知也亲自到深沟中去查看过数趟，但因为有凶猛妖兽随在军中，真知从不让攸灵到地里去。攸灵每每只能独自留在被近卫看护的区域内，暗地里惋惜不能到近处去探个究竟。
今天，整个营地和那些一夜消失的沟堑一样，忽然恢复了初来时的寂静，除了巡视放哨的人外连在外走动的身影都极少见到，与前几日的热火朝天形成鲜明反差。这种奇异的静一直持续到落日西沉，才被空旷天地间一阵尖厉的长哨划破。
彼时，攸灵正在由雉车简单改装的寝帐内与真知下棋消遣，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随即认出这是行军队伍中代表立即进入作战状态的竹哨声。她见真知只管拈着棋子思索，对帐外倏然升起的嘈杂声响充耳不闻，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不出去看看吗？”
真知口中说了句“等等”，仍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攸灵心下不解又好奇，但也只得静静等着。须臾，杂乱和起时一样忽地平息下去；稍后，帐外传来一串铿锵有力、疾而不乱的脚步声。来人在车帐门前驻步，用高亢利落的声音朝内喊道：“启禀主上：全军集合清点完毕，请主上下令！”
真知这才嘟了嘟嘴，将棋子放回盒中，道：“不行不行，我得好好想想。明儿得空继续。”攸灵笑着应了声“好”，便见真知一挥袖，将棋盘连同上面的棋子原封原样地收了起来。
两人一同走出寝帐。攸灵扫视一眼，只见八个规规整整的扇形方阵将小丘围在中央，斜坡上依旧是近卫层层排列，亦是分作八个方队环列于真知四周。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一片黑压压的树林静静伫立，连一向不易安分的猛兽也在驯兽兵的牵制下伏首静候。在渐渐暗沉的天色中，攸灵直觉感受到一股冷森森的压迫。
候在帐外的是一位名唤朱木的将军。见真知出来，一身轻甲戎装的朱木扶剑行了一礼。真知在小丘顶上走了一圈，目光依次从各个阵列上扫过，末了淡淡一笑，对紧随在身侧的朱木道：“好，开始吧。”
朱木领命，从方队之间的狭隙穿过层层近卫走到坡脚，翻身跨上一只灰褐色的风矍，手中缰绳一抖，那风矍便载着他疾驰起来。
朱木一面从各方阵前飞掠而过，一面口中高声呼喝着什么。他的披风飞扬如旗帜。他所经处，各扇形方阵所立之地纷纷升起连攸灵都能看得见的红色光华，转眼，八个方阵的红光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好似坠地的红霞。
这边，真知跟弗舒吩咐了几句，便走到攸灵身边，取了一件猩红色披风将她兜头裹住，又着意整理了一番，把攸灵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面都被兜帽完全遮住，并温和叮嘱：“这是用火地鼠的毛做的，可以保护你免受火蚀，一定要穿好。”
攸灵仰头，将垂在脸前的帽沿略略掀起，方能看见真知的脸。她温顺地点点头，复又垂首，静静立在真知身边。因为视线被兜帽挡住，她有限的视野中只看得见真知身上的玄色衣衫，不知四周是何情形。她看见真知转身面向一旁，移时少许，方伸手将她紧紧揽入怀中，道：“可能会不太舒服。你抱紧我，忍耐一会儿。”
攸灵依言环住真知的腰，脸颊贴在真知衣襟上，被兜帽一罩，眼前便漆黑一片。不一会儿，她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颤动，并且逐渐加剧，仿佛下一刻就会地裂山崩。攸灵在这剧烈的震动中完全无法站立，全靠被真知紧护在怀中。
起初，轰鸣的巨响令攸灵本能地有些心悸。随着地动的持续，真知的臂膀依旧稳固如山，渐渐驱散了她的不安。待稍稍习惯这种晃动，攸灵心下倒有些迫不及待地期待接下来的变化了。她略略把头转了转，想尝试从缝隙间窥一眼外头的情形，不想陡然一道刺目的火光透了进来，几乎同时，一股炙热的气流自地面席卷而上。意识到自己正被烈火包裹，攸灵惊骇万分，连忙重新将脸躲进真知怀中。
不过，虽然酷热难耐，却始终没有出现攸灵潜意识中所惧怕的烧灼。她能感觉到火舌一下一下地舔上她的背脊、后脑和头顶，但隔着披风，那触感就像轻柔的抚摸，无伤性命。
然而，攸灵仿佛被什么东西麻痹了呼吸，越来越觉得气闷。很快，她只觉头晕目眩，环抱真知的手臂也使不上劲儿，唯有双手还下意识地拼命地抓在真知的外衣上。后来，身体不知什么时候漂浮了起来——不，身体好像消失了一般，只剩她的意识在不受控制地漂浮着、翻滚着。她很想蜷缩起身子，来缓一缓胸腔中那窒息的感觉，却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在何处。如果不是还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真知紧拥的怀抱，她大概真的会认为自己已经化成了一团无形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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