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水样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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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开学之后,薛聆诺又搬回了学校。

    她被安排和下一级的师妹们住在一起,新的室友们都热情友爱。

    而尹啸卿不再继续暑假之前的消极等待,他开始大大方方地每天接送薛聆诺上下课,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像许许多多校园情侣们所做的那样。

    只不过他们并不是情侣——还不是情侣。

    薛聆诺也没有再退避。在刚刚结束的这个暑假里,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又深入了一步,没什么好掩饰的,虽然恋人未满,但的确比朋友要多一点点。

    她只是仍然需要时间,需要再一点时间,来走到他的身边。

    薛聆诺的新室友们常常陪她一起下楼,刚开始还找找借口——什么打水啦,买东西啦,取信啦,后来就连这一步累赘都免了:“我们就是要下去近距离膜拜尹师兄怎么啦?”

    她们的理论非常可爱,说要趁着薛聆诺还没给尹啸卿转正,抓紧最后的机会再花痴一下。

    她们还常常会问出如此这般的问题:“聆诺,你是怎么忍住的啊?你难道不会常常很想抓住他摇一摇,问:‘你是真的人吗?你怎么能这么帅这么有才这么完美呢?’”

    薛聆诺只是微笑:“那你们下次自己去摇他好了呀。”

    她们立即齐齐作捧心哀叹状,就跟事先排练过似的:“噢——如果上天能赐给我一点点美貌与财富,尹师兄,我也会让你离不开我,就像你现在离不开聆诺!”

    薛聆诺扑哧一声,露出了难得的大大的笑容。

    正如尹啸卿所预想的那样,人非草木,再大的悲伤也会一步一步化为沉静,直至彻底的欲说还休,生活也便退隐在了天凉好个秋里。

    九月是B城最好的时候,天空清澈得深邃,阳光柔滑温凉,像是上好的绸缎,覆在人的身上不出片刻,就能自动调节成体温,熨贴得无可挑剔。

    这是难得的享受室外活动的时光,尹啸卿和薛聆诺常常打了饭却不留在食堂里,而是端着饭盒出来,找一张立在青青草坪斑驳树荫里的粗木桌椅对坐吃饭。

    尹啸卿常常给薛聆诺说起一些特别有趣的案例。他整个人的气质本来就明亮热烈如同阳光,说起有趣的事情来再一眉飞色舞,就更是青春勃发:“我下周有个presentation,关于刑法的定罪量刑的,今天在法律图书馆找资料,发现了一组案例,才看了个开头就乐翻了。来,我给你说说啊——

    有个案子里说有一个美国人,在澳大利亚犯下了诈骗、洗钱等一系列罪行,上法庭前又脱逃,所以最后被判处845年徒刑!”

    他看了看薛聆诺惊讶而失笑着扬起来的眉毛,说得越发绘声绘色起来:“判决里还一本正经地郑重说明,如果他在刑期内表现良好的话,可以减到711年。”

    薛聆诺终于憋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这个减刑好有意义呀……”

    尹啸卿却没笑,劈头来了一句:“所以说你是外行了吧?你知道我们专业人士对此的反应是怎么样的吗?——哇,一次性减刑这么多,他得有多重大的立功表现呀!”

    薛聆诺“哈”的一下笑得趴在了桌面上,抽动着肩膀咯咯咯乐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也还是笑着,评论道:“看来西方的法律固然逻辑缜密博大精深,却也不乏西方式幽默哈。你看没看过一部法国电影,叫《埃及艳后的任务》的?里面有一个可怜的建筑师,他从埃及跑到法国去请巫师帮忙,走到的时候正值隆冬,风雪交加,而他衣衫单薄,边在雪地里跋涉边抖抖索索地自言自语道:‘这个鬼地方,起码有零下8000度!’

    哈!就是这句话,让我和卓尔狂笑了一晚上……”

    她的话头突然硬生生刹住,脸上的表情骤然凝结,像是爆发的火山遭遇突袭而至的冰河世纪,滚滚的岩浆霎时固化,却还保持着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动态。

    尹啸卿也呆了一下,有意无意地转开脸去,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可不是嘛!有些国家使用的就是这种简单加和累积刑期的方法。好像是意大利吧,他们的法律规定,如果邮差弄丢一封信,就会被判刑几年,结果有一个倒霉的邮差,他一次丢掉了一麻袋的信,就被判了好几十万年的徒刑!”

    他这番话说完,薛聆诺又笑了起来,但她同时也合上了手里的饭盒,封闭了只消灭掉一半的饭菜。

    这是唯一的一次,薛聆诺在尹啸卿面前——也许是在任何人面前,不小心提到了乔卓尔。她后来就再也没有犯过这样的错。

    这让尹啸卿又是心疼,又是感激。

    在他们俩都比较清闲的傍晚,尤其是周末的傍晚,吃完饭后,他们会一直散步到西门外面去。这一片已经差不多要到达B城的西郊,一直往西走,建筑渐渐稀疏,开始出现大片大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绿地。

    他们俩很快就发现了附近有一个居民区,内中建有小小的全木构造的游乐场。在人不多的时候,尹啸卿会努力地鼓励薛聆诺,直到她不能拒绝,然后他陪她跑到里面玩那些长大后就没再玩过的东西——小小的秋千,弯弯曲曲的滑梯,晃晃悠悠的吊桥,还有一些供小孩子爬上爬下钻来钻去的简单装置。尹啸卿身高体重,固然不敢使用这些器具,薛聆诺却苗条轻盈,总是在上面玩得游刃有余笑逐颜开,他就在一旁看着她,俩人的笑声弥散在傍晚柔和的光线里,一双同样漂亮的容颜披光沥彩,恍若天人。

    他们走得最远的一次,甚至遇到了一条原先不知其存在的河,两岸长着茂密的树林,堤上离河面很高,并且坡度陡直,杂草丛生,不像是能下到河边的样子。

    河面上倒是有一些小艇在悠悠飘荡,应该是从远一些的地方下来的,而那种小船与小船两两比肩而行的样子,很有几分浪漫的感觉——是都市中难得一见的闲适的浪漫,如同西方油画中某个渺无人迹的所在。

    他们俩好奇心一起,就沿着河一直走下去,终于遇到了一列台阶,可以下到临水的地方去。

    站在水畔,旁边是大块大块的岩石砌成的藤蔓攀爬的墙壁,隐隐透出青涩的霉味。原以为已是世外,不想再走一会儿,却经过了一个很热闹的幼儿园,也能隔着水看见对面雅致的公寓楼。

    薛聆诺忽然起了一种从不曾有过的心情。未来像隐现在晨雾里的地平线,让人一眼望过去就有一种虚幻的幸福感。未知的东西总是未免让人产生隐隐的担忧和害怕,却又因为它是将来而未来,这种担忧和害怕并不切近,因而不会让人不舒服,倒是冲在那种幸福感里,将它收得恰到好处的内敛。

    他们俩不知不觉并肩驻足,对着隔岸的人家。

    尹啸卿忽然说了一句话:“也许一年之后,我们就也能在这座城市有个这样的家了。是这样的地方还是市中心?你喜欢上班方便一点,还是居家舒适一些?”

    薛聆诺奇怪自己并不觉得他这个问题唐突。她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仰头去看天空。河畔栽了许多树,密密的叶把此时顶上巨大的灰云分成一格一格。

    在哪里都没有关系,家的关键词只在一个“爱”字上,其余种种,皆无关紧要。

    在心里这样回答尹啸卿的时候,薛聆诺看了看他的眼睛,而他却正笑着眺向别处,于是那个问题就飘落成了他的自言自语。

    有些很严肃的事情,在为时尚早的时候,最好的下场,便是被诠释成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薛聆诺率先转身,沿着河堤继续他们的散步。

    尹啸卿很快就跟了上来,走在她的身边,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拳的空间,亲密却还有所保留,近切而尚且得体地隐忍。

    家这样的意象,不能盯着它看太久,就像切洋葱,长久的注视会让人流下尴尬的眼泪。

    而在看过之后,也不能闭上眼睛去想它,否则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当九月将近尾声,就到了中秋节了。

    提前三天,肖默默就打电话来叮嘱了:“聆诺,你跟啸卿说一声,你们俩别自己去买月饼了啊,学校里哪有什么好吃的月饼?还贵。我们杂志社发了好多呐,而且是香港客户送的,正宗港式月饼,特——特特特特好吃!到时候你们定个地方吃饭,我下班后就带着月饼去跟你们会合哈,吃完饭咱们正好一块儿去湖边赏月——哎呀,光这么一想我就美的呀!”

    薛聆诺笑着连连应声,却紧紧将心闭起来,禁止一切可能的泛滥。

    只是在心门的缝隙里,还是稍稍漏出了一丁点湿润——中秋所能带来的,至多也就是亲人的团聚,可是要怎么办呢,如果你想的是和过去团聚?

    而就在肖默默给薛聆诺打电话的同时,尹啸卿则在试图拨通肖默默的电话。忙音了十分钟以后,他总算听到肖默默的声音在那头响了起来。

    “默默,乔卓尔的生日是哪天?”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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