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推荐各位书友阅读:乱世三
(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入夏的英语课上,王德福已经睡着,赵孟浪坐在最后一排拿镜子偷窥女生,几乎扭坏了脖子,刘言非嗜书成癖,一本正经地翻着抽屉里的小说——三人同时流着口水。

    尹如浩拍晕一只只花脚蚊子,将它们粘在笔记本上,制成标本,分两列,左边写上“改造”,右边写上“死囚”。倘若一节课后死囚还有挣扎的力气,便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拔掉针管,回头是岸,放了。

    叶子卿提了一个语法问题,全班鸦雀无声,只剩下王德福的鼾声了。这时班长李墨纯举手站了起来,赵孟浪把镜头对向她。李墨纯不但回答了问题,并且举一反三,普及了其他知识点,叶子卿忍不住赞道:“Wonderful!”王德福抽搐了一下,呓语道:“谁,谁喊我?”又是呼噜声。

    水泥大路冒着热气通向四面八方,绕过了寻常巷陌,绕进了绮丽繁华。时间掠过林梢,摇落一地的斑驳,时间淌过山涧,踏碎了鱼群清澈的梦,时间老人又化作一道光,将手伸进教室的窗户,拍醒了熟睡的王德福。

    王德福揉揉眼睛,脸上一阵火辣,愤愤道:“这太阳够狠的。”不知哪里冒出一句:“我给拍的。”王德福吓了一跳,急忙一看是尹如浩,没等发飙,对方又不紧不慢地接上:“我看你呼噜声停了,以为睡死过去了,这不,你得谢我。”

    王德福懊恼道:“我正吃着大餐,端起汤就要喝,全让你搅了。你欠我一顿饭。”

    尹如浩悟道:“那错不了,刚才我是救了你,你喝的是孟婆汤。”

    一旁的赵孟浪听了,发出令人猝不及防的大笑。王德福观察不仔细,惊魂甫定,又吃一惊,险得瘫成植物人。

    尹如浩提议道:“明天放假,我们可以组织起来游孤岛。”

    另外两个人都赞成,刘言非听说岛上修了一座新庙,想找方丈切磋切磋佛经,也一同跟去。

    第二天晴转多云,局部小雨。

    四个人穿过一个广场,广场中心有一块雕塑,塑的是一只和平鸽——鸽子嘴里叼着一根雪茄,边上一堆人围着合影。

    走出东郊,一片没有边际的绿舒展在眼前,王德福拾起石头在上面打了个水漂,那片绿漾开来,方知是一个湖。赵孟浪夸他扔的远,都飞出视线了。

    “石头漂得再远,终究会沉下去的。”王德福悲哀地说。

    “没有沉下去,石头超越了地平线。”刘言非想了想道。

    “这不可能,你又没看见。”王德福反诘道。

    “看不见,才有可能。”刘言非说。

    如浩不耐烦道:“够了没,再整些虚的我给你俩一脚踹地平线外边去。”

    赵孟浪忽然惊喜地指道:“那里有船。”

    “还有艄公。”刘言非补充道。

    尹如浩忍无可忍道:“靠,你又来了,不就一划船的,至于么。我早看出来了,你存心不愿意接受这个社会的改造。你清高,你不同流合污,我们都是俗人。可我就爱上俗了,我偏要俗,他就一老头,划破船的破老头!”话一落地,尹如浩脑袋重重挨了一棍.

    艄公在身后握竿道:“我跟你有仇啊,谁是破老头。”

    尹如浩木头似的站着,大概自知理亏,也许是敲傻了。其实都不是,他在琢磨老头究竟什么时候上岸的。

    艄公打探道:“几位要坐船么?这里只我一家赶这趟生意,因为平时是没有多少客人的。”

    赵孟浪道:“你这不是搞垄断么?”

    艄公掏出一本营业证,晃了晃道:“政府批的。”

    赵孟浪问了价钱,对方爽快地伸出两根手指:“二十!”

    等如浩一行人上了船,艄公用竿在岸边一点,回头道:“岛上有什么可看的,就一石犀寺,你们不是去出家的吧。”

    四个人沉浸在湖光山色中,懒得理他。如浩醉醺醺地说道:“古人说‘白银盘里一青螺’,孤岛倒与撅起的青螺屁股有几分相似,只是银盘不像,像一只绿碗。”

    刘言非接道:“那是散落人间的翡翠。”

    赵孟浪拿脚踢着水,说道:“是么,我怎么觉得像一只脚盆。”

    王德福跳起来道:“你想熏死我们。”

    “抗议归抗议,唾沫星子溅我脸上了。”

    “不是,下雨了。”王德福指了指星星点点的湖面说,“老天爷往下吐口水呢。”  尹如浩淋了一身雨,听到这个比喻,浑身一阵难受。

    过一会,船拢岸了,雨也渐渐收敛了些。艄公系好船,蹲在船头抽烟,赵孟浪递过去一张二十,结果被对方白了一眼:“一个人二十,四个人八十。”刘言非大骂岂有此理,尹如浩见他捋起袖子,以为他要拼命,慌忙一把将他拉住。王德福也劝了半天,最后又垫了六十,合力拖他下船。

    刘言非一边被拖一边朝艄公蹬脚道:“士可杀不可辱,士可杀不可辱。”

    赵孟浪叹道:“你们文人,都这毛病。”

    一行人来到栖云山脚下,山上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尹如浩道:“最前面的好像是李乃察,他也来了。”

    赵孟浪道:“瞧这阵势,前拥后簇的,莫非他想搞登基大典。”

    尹如浩笑道:“去看看。”

    李乃察小心翼翼地踩在光滑的青石台阶上,助理在一旁搀着。走了一段路,李乃察侧身对助理说道:“还是别扶了,传出去影响不好。”

    助理贴得更近了,低头娇嗔道:“人家喜欢这样。”

    李乃察急了,劝道:“你看,我们都是男的。”助理不情愿地松了手。

    办公室文员见机从后面蹿上来,不由分说称赞道:“妙,这一脚抬得妙,这就叫‘拾级而上’。”李乃察大喜,命他护驾。

    “这就叫‘步步高升’!”

    “这就叫‘平步青云’!”

    ......

    文员满头大汗,搜肠刮肚,未到山腰腹里的词汇就枯竭了。李镇长却听得兴起,要他继续说。

    “这,这就叫...”突然李乃察仰天一笑栽了下去,沿着山路越滚越远。文员踮起脚尖,眺了一会道:“太惨了,一落千丈。”

    王德福远远望见有一团东西滚下来,道:“那不是李乃察么,要不要帮他停下来?”

    刘言非道:“不用管他,想来那是一种宗教仪式,以显示自己的虔诚罢了。”大家羡慕他真有学问,连忙闪出一条路。

    入了寺门,一尊鼎赫然而立,鼎上密密麻麻镶满了祈文,据说是一个官员捐的,最后还是没能顶住。满庭全是盛开的桃花,大把大把铺在地上久不见扫,显出荒颓的景象。右边是一个放生池,四周砌得很高,几只乌龟迷茫地游来游去,不知是谁丢进去的。它们多像刚走上社会的我们,父母说你自由了,学校说你自由了,可多少年后我们残酷地发现我们哪也去不了,始终在一个小圈子里打转。我们没有梦想,如果有,也是很久之前我们在作文里歌颂未来,在校园的的林荫下畅想青春,没人嘲笑你,每个人都是简单的逐梦者。

    刘言非问一个做完早课的和尚道:“你们方丈呢?”

    和尚端详了一下来者,道:“在后山钓鱼。”

    刘言非循着小路找了过去,海棠夹道,枝桠相拥,拨开掩苒的稗草,只见方丈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抓钓竿,一手抓一只烤熟的螃蟹在啃。

    方丈头也不回,道:“坐。”

    刘言非欲言又止,方丈道:“我们这不禁荤。”同时从螃蟹身上拽下一条腿,“说来我和它也算有缘。”

    “有缘你就要吃它?”

    “那么我跟你也有缘,”方丈强调,“我们这不禁荤。”

    “有一天我在这里参禅诵经,讲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万物感化,两栖动物都抢滩登陆了,就是鱼类死活不肯上岸,于是我在佛前立下誓言,要把它们全钓上岸。”

    “可是,可是螃蟹有什么罪呢?这一定是个阴谋。”

    “每次抛钩前我必会对着这片湖呐喊,来吧,都游进钩里来吧,佛善渡众生。”

    “你真聪明,它们当然不会想到你钓它们其实是为了超度它们,这只螃蟹便是最好的证明。”

    方丈起身道:“罪孽深重,罪孽深重。”朝禅房款步而去,月季铺路,木槿微摆,拐过笔直的长廊,只见尹如浩单膝跪在池边,一片一片地撕着花瓣,那是一朵莲花。

    尹如浩头也不回,道:“坐。”

    方丈欲言又止,尹如浩道:“我知道它是你们四大圣花之一,说来我和它也算有缘。”

    “有缘你就要摘它?”

    “我不信缘,我只相信宿命。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赞成宿命论么。”

    “佛不讲宿命,只讲因果。”

    “我问的是你,你呢?”

    方丈迅速抬头扫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一样。”

    “问题是,”尹如浩揪住一只蚂蚁,“现在你还认为生死是早就注定好的么,要知道,此刻它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

    “你也是整个宿命的一部分,不管你做出什么判断,都是上天意志的体现。”

    “你他妈比我还悲观。”

    “我劝施主早日皈依,免受将来轮回之苦。”

    “你想拉我入伙?”尹如浩摊开那本粘满蚊子尸体的笔记本,“你说佛祖还会收留我么?”

    方丈吃了一惊,手里的佛珠险些掉在地上,连念两句阿弥陀佛,转身而去。

    王德福绕寺庙兜了一圈,肚皮渐渐瘪下去,像泄气的皮球,见还未开饭,便躺在柴房边睡着了。

    “喂,喂,别睡了。”王德福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喊声,睁开眼睛,发现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焦急地看着他。

    “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到处乱跑,你爸妈呢?”

    “我还想问你呢,你干嘛跑我们家来?”

    “你家?”

    “对啊,我是这里方丈的女儿。”

    “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找我?”王德福摸摸她的头问道。

    “脚疼,我爹给的鞋子太小了。”

    “我看看。”

    “不行,你还在梦里呢。”

    “那我要怎样醒来?”

    “这好办,我一巴掌给你扇回去,记得出去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儿啊。”

    王德福脑袋一偏醒了过来,旁边有一盆漂亮的百合花。王德福若有所悟,将百合栽到一片空地上,在山风吹拂中,他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绽开笑容自由奔跑。

    天色渐暗,四人决定在寺里止宿一晚,晚饭同中饭一样,依旧是些清汤萝卜。方丈这一天没有收获,众人只得盯着院子里的一只跛脚鸭子,再扒一口饭。对此,方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能杀,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夜间湖水拍打岸石,发出汩汩的声音,风越刮越大,水面渐渐起了波纹,一段枯柳在月下重新发芽,似乎从未承认自己老去。乌鸦在树上凄号,树在风中颤抖,月亮泡在水里,湖水有了月宫的味道。跛脚鸭子把头埋进翅膀,享受孤独的温暖。王德福早已鼾声大作,全然不顾一天中难得的静谧。刘言非给蚊子折磨得难以入眠,来到白天垂钓的地方,发现方丈正望着星空发呆。

    刘言非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方丈道:“有幸今晚月色正浓,可涤内心一切杂念,此处又清幽,可避世间一切纷扰,听幼芽在黑暗中破土的声音,有助于回归生命的本真。”

    刘言非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方丈摇头哀叹道:“隔壁有个人打呼噜,睡不着。”

    刘言非指着水面道:“那里也有两个人在交谈,他们是我们,还是我们是他们?”

    方丈笑着摇头,眼角滑下两行眼泪。

    “你怎么了?”

    “我想家。”

    “和尚也会想家?”

    “家是一个归宿,出家也是一个归宿,当一个归宿消失时,人们才会投向下一个归宿,一切都是为了活在信仰中,至于你是谁并不重要,况且人们根本没有弄清楚过自己是谁。”

    “是这样,我们把圆梦的时间交给了别人,把做梦的时间留给了自己,我们的信仰都是别人的信仰,我们都是价值的奴隶,我们遵奉世俗的一切,只因害怕被孤立。”

    方丈放声大哭道:“可我已经被孤立了。这里周围都是水,到处是水,岛被湖水包围着,人类又像岛上的我们,被无知的海洋包围着,人类真孤独。”

    刘言非默然无语,只有寒夜的钟声在岛上徘徊,那一下一下,仿佛为了避免时间的流失,为了避免人类被遗忘,仿佛在说,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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