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推荐各位书友阅读:乱世九
(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夏收愣在原地,边上一个人也没有。罗尔曼早在各自行动后就已经不知去向,老实厚道的刘言非则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一个女人连拉带拽哄进了屋里,至今生死未卜。夏收叹着气坐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两眼茫然地望着路的尽头,太阳还有两个小时下山,正慢慢向西边移动,道旁的树影越来越伟岸,想停在远方,最后却不得不与夜色融为一体。夏收祈祷什么也不要发生,就这么坐到傍晚,傍晚具体是什么时候呢,就是太阳傍在地平线上的那一刻,过了那一刻就走,即使罗尔曼他们还没有回来。因为傍晚之后便是夜晚,此地的夜晚虽然迷人,但是危险,就像小姐虽然迷人,但同样危险,二者都是不可久恋之物。夏收扭过头看巷子,巷子里仿佛有一股永恒的气息,不是屋檐上的青苔,也不是墙壁中的朽木,而是每家弄堂传出的欢声和笑语,无尽岁月积累的幸福与沧桑。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坠下之时,也许正是月亮从山谷里升起之际,日光和月光在巷子里交替,巷子里冷冷清清的,仿佛热闹之后的散场,大笑之后的痛哭,无话可说的沉默。此时连人心也变脆弱了,狗对声音也更敏感了,于是吵架声狗叫声织成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如果巷壁下倚着一个歇脚的行僧,定会起身离去,任何一个追寻内心声音的人都不会让自己在此刻沉沦。夏收的目光离了巷子,脑海中行僧的轮廓渐渐模糊,一个中年妇女的形象清晰起来——站在马路与巷子的岔口,捏着手机大声讲话。

    “想不到这里的小姐还做外卖。”夏收略有一丝惊讶,更惊讶的是她还穿着一身旗袍,散发出一阵古韵。从侧脸和身材来看,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女人不同于男人,男人像酒,一开始是青涩的,时间久了会变香,女人则像蜂蜜,需要保存,起初是香甜的,如果保存不当就会变质,就会流于酸腐。夏收觉得这身装扮可以接受,便想过去和她谈谈,当然不是谈价钱,而是职业。

    夏收徘徊许久,终于等到女人挂断电话,迫不及待地走向前,又怕自己过于唐突,显得很没有礼貌,便事先准备了一句开场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现在有空么?”

    然而两人的眼神一对撞,夏收就懵了,张口就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多少钱?”

    女人也懵了,但反应比夏收快一步,抬手一巴掌道:“你丫才是小姐。”

    夏收一肚子苦水,道:“不是,不是你站这干吗呢。”

    女人反诘道:“我还想问你,藏污纳垢之地,你跑这整啥玩意。年纪轻轻的,哎,你不是失恋了吧,我劝你可别想不开,这不是糟蹋自己么。”

    夏收一听劝字,顿时心灰意冷,本来是劝人去的,不想被人反劝了,又一言不发坐回原地。女人朝这边望了一眼也随后走开。

    过了片刻,巷子里钻出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没人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因为很早以前左城就流传过这样一种说法,酒后嫖娼不犯法。这个传闻未必可靠,有可能是某个领导的儿子被抓了现行,扫黄突击队长问他你是不是喝酒了啊,不答话,看样子喝的挺多的,你看这丫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八成是个受害者,放他走吧。若是如此,那么传闻便是谣言,谣言真是太可怕了。如浩守株待兔半天,总算等到目标暴露,却发现是个酒鬼,和掌握的情报不一样,心生怀疑,这小子肯定在装醉,需要再观察一下。然而这男人没走几步就往夏收靠近了,如浩心里一紧,暗想莫非是个基佬。

    醉汉见夏收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跺脚道:“起来起来。”

    夏收一看这人不认识,站起来道:“你谁啊,想干吗。”

    醉汉忽然一把将夏收搂进怀里,道:“你说呢。”

    夏收惊得花容失色,大叫道:“放开人家,你个变态,救命啊,罗老师救命。”

    醉汉搂得更紧了:“你新来的吧,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知道么,我刚才在下面蹲了很久,一个令我满意的都没有,直到你的出现彻底吸引了我,老实说,我这辈子在女人面前撒过很多谎,说过很多甜言蜜语,但接下来这句一定是真的,你是我所有见过的女人里面最漂亮的。”

    尹如浩有种预感,夏收马上就要为教育事业献身了,就在决定要不要出手的时候,队长和另一个巡防队员冲了上去。

    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刘言非道:“我早说了没钱你不信,非得缠着我。”

    女人衣衫不整,一头散发披到肩上,把刘言非推出门外道:“没钱,没钱你来这条路上逛什么啊,人我见多了,像你这种戴眼镜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刘言非扶了扶眼镜,作揖道:“这位小姐,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啊。”

    女人道:“谁允许你骂人的,读过书了不起啊,你欺负我没人是不是。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不说清楚今天别想走。”

    刘言非欲言又止,但看见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只好交代道:“受人所托,劝你改行。”

    女人一僵,眼角闪过一丝泪光,道:“你回来。”刘言非一只脚已经跨在门外,又被拽了回去。

    女人焦急而期待地问道:“谁让你来的?”

    “你很关心这个?”

    “呸,我关心他干什么,我和他一点事儿也没有。”女人语气急转,连掩饰也显得有些拙劣。

    两人沉默了半天,又忽然同时开口道:“他叫什么。”

    刘言非道:“我不能说他的名字。”

    女人道:“我不想提这个名字。”

    “不想提就别提了,那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你走吧。”

    刘言非往外面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发现女人正蹲在地上哭,连忙劝道:“你哭什么啊,我最见不得女的哭,外面人还以为我干什么了。”女人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哭得更大声了。

    这时隔壁传来剧烈的敲墙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男人的骂声:“还让不让人搞了,你就不能轻点啊。”

    刘言非安慰女人道:“听见了么,人家让你轻点呢。”

    女人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真看不懂你是傻还是幽默。”

    刘言非道:“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我的朋友都在外面等我。”

    女人道:“我不耽误你,只说一句,你不能替别人决定他们要走的路,就像你不能吃他们要吃的饭,所以,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没关系。”说着,刘言非已经走到了门口。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眼泪又控制不住流下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跟谁道歉,是曾经背叛她的,还是如今她想挽留的。

    “怎么回事啊,你是还我泪债来的吧,不要你还了,别哭了行不行。”

    “对不起,”女人又说了一遍,“从来没人问我为什么哭,我也只对别人笑,世界上比你惨的人有很多,谁愿意听你哭呢。有时候即使你想哭,生活也会逼着你笑,而且除了葬礼上卖哭的,眼泪是不值钱的。”

    刘言非心里酸酸的,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一脚迈出了门。

    “我以为你舍不得出来了。”门口突然冒出一句话。

    刘言非一惊,回头看是如浩,松口气道:“罗尔曼呢?”

    “罗老师被抓走了。”夏收衣衫不整地从另一侧冒了出来,害刚放下防备的刘言非又是一惊。

    “罗尔曼不是不见了么。”

    “他一直在你隔壁。”如浩冷冷道。一道警笛声突兀地响起,扬起一地的灰尘,剩下三人如落叶在风中摇曳。过了许久,天边似传来一声不甘的咆哮,仿佛是罗尔曼和他的自然圈养理论垂死前的最后挣扎。

    路旁的短命梧桐透过两行清冷的月光,把这片拆迁的土地映照得更加荒凉,它们也许都沐浴不到明天的太阳,谁会去挪活了几十年的梧桐呢,它们本身也已被虫蛀的满身是洞,不够好看,影响市容,木材厂也不要它们,最后像那些失去房子无家可归的老人,死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

    刘言非说:“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命运,在一代代人身上上演着似曾相识,我们明知道这是一个循环,可又无法跳出来,无法避免或改变,只能前赴后继。我们最初只想做站台上的看客,无奈人潮汹涌,被挤进这趟时代的列车,谁也不知道,列车会驶向何方。”

    “我们回不去了么?”如浩悲哀地问。

    “回不去了。”

    黑暗终于包围了这片大地,人在黑暗中总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最可怕的情形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而是不伸手却见五指。这时需要说话来缓解紧张感,然而没人开口,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尴尬大家都能接受,就怕有人一开口,却讲了一个鬼故事,气氛一下就绝望了。如浩偷偷看一眼刘言非,确定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稍稍放下心来。

    “刘呆子,你书读得多,给我们讲一个笑话。”如浩提议。

    刘言非鄙夷道:“我读的是圣贤之书,怎能行伶官弄臣之事。”

    夏收道:“你别和他说这些,他和我们不是一个朝代的。”

    如浩道:“刘呆子你是圣人——圣人和小姐也有这么多话题么?”

    夏收像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对啊,你刚才在里面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刘言非道:“你们真的想知道?”两个人好奇地点头,他旋即摇头道,“我不想说她的事,不过我可以跟你们讲一个故事,一个古代悲凉的故事。”

    流云蔽月,夜色转眼将三人吞没,一曲长词,仿佛是黑暗中传来的歌声:

    尘埃浮生,落定几何?轻鸿宇宙,过往几人?心似尘埃,上九霄离恨;梦若轻鸿,滞云外中天。落不落,过不过,风住云定方痴破。阁楼,隔楼,梦未休,一夜妆成,去是留?独倚黄昏月佝偻。(引她)酒醒七分,三分入肠,望天涯,却道:四百四病,最恨相思。折煞了南凫北雁,未觉泪潸然。花噬泪纷飞,风承花转袭春宫,寂寞不得依。寒蝉嫌暮晚,窗前望月归,紧锁伊眉,怎生人憔悴。捎一纸锦书,恐托信人、阁不住这腔幽怨。断目极眺,愁肠绕远,魂牵儿时殿。巨阙饮血,浸透销魂夜;横鬓染霜,朱颜惹岁月。(引他)天望白,玉兔隐,叹道:何日相枕藉。马儿也随,风儿也随,窃窃的念。道一声罢手,来世再续暖,草木皆痴。命系乱世何解忧,把盏浇愁,何似樽前卧,笑轮回。长弓冷对楚天,惊落了飞鸟,剑指南郡,鱼竞跃。恨水常向东,惜流年。顾阊阖,不成寐,相思化烟,款款伴君随、莫饮莫吞,但允花醉,自古多是人受罪。(女书)绝情酒,郁满杯,只取三分,淡尽愁滋味。日之东,影走西,未老伏羲和!更兼两缠绵,由是笔生一虑,平添一绪。殿下辗转为甚?欲辩,难掩砚台墨搁浅。且吟:塞上风推沙,黄粱梦堆案。梁上梦醒时,只有沙积案。梦眠沙,沙怀梦,寄沙如寄梦,生生死死愿君携。他宵再遣,定要归来日。(男书)二十一载,国灭。城隍赍恨,嗟天不与同寿,墙木哀,十里命殒,顿生悲凉。可怜草,惯了秋风断了肠,敢违周天?一任强虏入主去,唯冀国君莫效偏!酒望子,霉芥子,悉数梨花落黄梅,愁死。马蹄声,锁橛子,村前村后人道是,茶肆。守奁子,梳心事,昨夜灯灺绕残烛,还誓。烦闷间、那厢闯了进来,乍回首、发钗惊食客,空垂老妪泪、星星点点,温了窗外斜雨,执手正是,人瘦马歇。

    很久很久,再也没有别的声音,直到一阵风吹来,刮动了树上的叶子,袭散了天上的流云,月光重新洒下来。

    半晌,尹如浩道:“这个故事叫什么?”

    “乱世。”刘言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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