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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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第九十章回到从前

    南山修建学校的同时,祺柯在家里结婚了。这个时候,各级学校已经放寒假了,祺鹰和祺金两兄弟也回到了家里。老哥结婚了,两兄弟非常的高兴,也帮着老哥忙这忙那,跑前跑后,祺鹰还为给新嫂子买衣服,又专程去了一趟长沙城。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炉闲聊,祺鹰说:“今年家里有两大喜事啊,老哥第一次当队长,队里的粮食获得了大丰收,平均亩产比往年增加了100多斤,这显示了老哥的能力和忠诚。这第二嘛,就是老哥结婚了,老哥今年满了二十七岁,嫂子今年也是满了二十六岁,都是晚婚,合乎国家的要求,我们一家人心里的一块石头也总算是落地了。”

    祺金说:“我们屋场里也有一桩喜事,那就是谦亮和蕲春都考上了学校,这连续三年,我们屋场每年都有二人考入大学和中专学校,书香门第大增其光。我们南山也有一桩喜事,这就是正在修建南山学校,这件事虽说是有利有弊,我们还是要多看到有利的一面。”

    祺柯说:“话是这样说,我心里总是不痛快,辛辛苦苦做一年,多收的东西就交给他们了,我不服啊!”

    菊花说:“看开一点就好了,反正也不止你一个,也不止我们一个队。”

    祺云说:“大塘小队、自然小队都比去年减产了,他们还不是也要交。”

    祺柯说:“我们和这两个小队只是打了个平手,去年,他们的产量比我们要高出许多,今年一增一减就拉平了。”

    祺鹰说:“我估计明年就会有动作的,国家农委在元月份开了个会,安徽省有代表到会上介绍包产到户的经验,但是这个经验介绍在会上遭到了抵制,多数人认为不能分田单干,也不能包产到户。他们的观点是分田单干和包产到户就是反对毛主席,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好笑极了。”

    祺金说:“我们中国人有个缺点,就是喜欢躺在理论上争论。”

    祺鹰说:“这就是近三十年来的功绩啊,他们不知道,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常青。”

    祺金说:“我也听说了,后来有人去给邓小平汇报,邓小平没有直接说分田单干包产到户好不好,他只说到本世纪末我们要达小康,人均收入要有1000美元,要按这个目标来考虑国家经济农村经济的发展。”

    祺鹰说:“是啊,邓小平其实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按照现在的农村经济模式,我们能达小康水平吗?显然是不能的。三十年来,我们的农村不但没有半点进步,反而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吃不饱,穿不暖,河南和安徽那边的农民成群结队到我们这里讨饭,我们也是泥菩萨过江啊。”

    祺金说:“二哥你不要担心上面有么子阻力,在下面,在农村,早已经暗流涌动,很快就会汹涌澎湃的,几个耍嘴皮子的能阻止得了么?”

    祺柯说:“邓小平有句话我倒是爱听,他说不管白猫黑猫,能捉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你不捉老鼠,就是只七彩花猫又有么子用啊?”

    祺鹰一家人年三十议论的话题很快就有了答案,正月十二,秀水公社召开党员队长大会,西门书记专门讲农村的生产模式,他说:“么子叫社会主义?这应该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但是,邓小平同志最近提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到本世纪末,我们要达到小康水平。要达到这个水平,城里人一点也不难,他们甚至现在就达到了,难的是我们农村。什么叫小康水平呢?那就是人均有1000美元的收入。1000美元是多少啊,那就是现在的四五千元人民币,我们现在是多少收入呢?人均才一百多人民币。六十年代初期我们人均收入是七八十元人民币,搞了二十年,才涨到一百来元,这是不是小脚女人走路呀?按照现在的模式我们再搞一千年也达不到小康水平。”

    “怎么办呢?安徽人已经给我们做出了榜样,他们把田分到私人了,那里的农民天天放鞭炮庆贺,说自己终于可以做一回土地的主人了。安徽农民的做法在全国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有人说他们把农民引上了正道,有人说他们在倒退,走回头路。我们怎么办?我们不去参加议论,不去说空话,你说一千一万,不如一年的实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分田单干了,如果农民都说好,那就是好;如果农民都说不好,那就是不好。这并不要我们去下结论,我们如果去下结论,那一定是枉论,是谬论,是害民论。所以,我们湖南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既要前进一点,又不像安徽人那样冒尖。我们采取的是一个中间步骤,那就是把小队分成组,每个小队分三到四个小组,土地耕牛农具种子肥料仓库都要分下去,凡是队里的东西都要分掉,不准留存,如果留存,就会有人私吞。另外,上缴也要分下去,你这个小队要给国家公社大队各级上缴多少都要分到组,要按照人口和土地的数量分配,或者是五五开,或者是四六开。到了年底,谁没有完成上缴,我们就追究谁的责任,就把他捉拿归案。”

    西门书记的话犹如一声惊雷在下荷塘平地爆炸,下荷塘两万人立即行动起来,都按照他的要求把小队给分了,有的分成三个小组,有的分成四个小组。枫树岭五个小队分成了十四个小组,只有茶盘庄分的两个小组,其余每个小队都是分的三个小组。

    福兴小队分组的那个晚上,会议是在竹园堂举行的,祺柯是队长,是他主持的会议,他把南园堂竹园堂几家人分成一组,把榨坊几家人和恩老倌分成一组,再把自己和梅笛一大家人分成一组,每个组都是二十五六人的样子。

    土地按照远近肥瘦垅塝搭配着分下去了,其余的公有财物也搭配分下去了,最后就是抓阄对份,看自己那一组是哪一份,由于处理得公平合理,也就没谁有意见。恩老倌说:“我看,这是做卖B的事啊,为么子不一次性分到户啊?”

    果储说:“亏你还是个贫农成分呢,就是分到组,我也感觉到对不住毛主席。”

    恩老倌说:“我知道你对毛主席有感情,你是党员,别人担粪你扛薅锄,别人犁田你薅花生,别人打禾你看水,别人十分工你也是十分工,你对毛主席没有感情那你就是猪变的。”

    果储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不到自己快六十岁了,还被这晚辈呛了一顿,他没想到反驳的话,就只好闭嘴不说了。他只是感觉到悲哀,搞了二十几年,到头来竟然是这样子的。

    付俊说:“恩老倌你也别心高了又心高,即使是只有卖B的分到组,也比在队里强,它毕竟只有小队的三分之一大,它已经是一个扩大了的家,你还要怎样?我反正是满意了,我就只有这个眼光。”

    芪枣说:“你们莫争莫争,不是我团干鸡公神,分到组顶多只有今年一年的事情,明年就会分到户了,今后永世万年都不会搞么子鬼队了。”

    祺柯说:“好了,散伙吧,大家回去吧,都回去抱着老婆喜吧!我今年还是这个小队的队长,不再管生产了,我只管上下联系,只管上缴。”

    人们一窝蜂离开了竹园堂,走在路上,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二月二十三日,中共中央召开十一届五中全会通过了为刘少奇平反的决议。

    果储晚上到笙组家里来串门,他说:“你知道吗,刘少奇平反了。”

    笙组说:“我知道了,听了广播。”

    果储说:“搞了十年文化革命,就为了打倒一个刘少奇,现在,竟然一天就为他平反了,还说他是中国共产党卓越的领导人,是无产阶级革命家。以前,中共中央不也说他是叛徒内奸工贼吗?”

    笙组说:“是圆是方都有中共中央做主啊,我们只是一个党员,听喝吧!圆也好,方也好,与我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果储说:“老书记你这样说不妥吧,当年我们都举过手喊打倒刘少奇啊,也写过批判刘少奇的文章啊,也发言揭发过刘少奇啊!”

    笙组说:“你听话要听落头,我说我们只是个党员,要听喝。当年打倒刘少奇我们是听喝,现在喊拥护刘少奇,我们也是听喝,难道我们有主见吗?你见过刘少奇吗,你听过刘少奇讲话吗,你读过刘少奇的书吗?都没有啊,所以就只能听喝啊!中央说圆,我们跟着说圆;中央说方,我们跟着说方。”

    果储说:“你还记得秀郎堂屋里的那个反标吗?现在来看,它就不是反标了。那个写标语的人还有先见之明啊!”

    笙组说:“你也只说对了一半,‘保卫刘少奇’即使没错,那‘打倒毛主席’也是错了的,你能说它不是反标吗?”

    果储说:“现在的事情我搞不懂了,你看啊,表面上是没喊打倒毛主席,但是,毛主席所做的事情都被否了,天安门事件毛主席定性为反革命事件,现在平反了;毛主席打倒了刘少奇,刘少奇现在平反了;毛主席打倒了右派,现在右派摘帽了;毛主席打倒了彭德怀,现在彭德怀平反了;毛主席打倒了胡风,现在,胡风平反了;毛主席领导走集体化道路,现在把田分了,还有许多许多。否定了毛主席所做的事情,是不是就是打倒了毛主席呀?”

    笙组说:“你的问题要梅杨来回答,可是梅杨已经死了烂了,那就只好在你心里了。你搞不懂,我也搞不懂;你没文化,我也没文化。”

    果储说:“那年,你们要是把那个案子定在祺鹰伢子头上就好了。”

    笙组听后一惊,忙问:“为么子咯?”

    果储说:“你们要是定在了祺鹰伢子的头上,那他就被判徒刑了,他也就考不上大学了,在我们屋场里,他们家也就不会高出我们一头了。”

    笙组说:“你怎么有这样的思想啊,太可怕了!我告诉你吧,其实我们也知道那不是祺鹰伢子写的,他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只是梅杨总想着要去诈一下祺鹰,他以为祺鹰是好欺侮的。”

    果储说:“我也是心里不服啊,你看他们的家族,从时安公起就一直是屋场里的望族。共产党来了还是这样,别人家考不上大学,他们家一考就出了两个。”

    笙组说:“我不这样看问题,我没文化,我儿子们也没一个可以考上大学,这不代表我孙儿一辈就没一人考得上大学。”

    土地分到组后,果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大家出工再不用队长盯着看着了,一个组就那么几个劳力,做事都是你瞅我见的。明天组里有不有事做也是头天就定了的,没有人再想着要去混一天工分了。而且整个下荷塘都是这样的,只有水田还在组里耕种,旱地全部分到私人了,谁种谁收。人们就只有一半时间在组里做事了,工夫也比队里的做得要好。

    南山学校第一期工程建好后,两个学校只留了一个一年级班在原地,其余的就都迁到新校了。新校也还气派,高耸在南山之巅,远望孙闫平原,一片葱绿。

    秀温正在读报,他读到了四月九日《人民日报》文章《联系产量责任制好处很多》,觉得有点意思,就一口气读完了。

    秀温说:“秀曼老师你来看看《人民日报》上的这篇文章啊,它是用来回答对包产到户的诘难的。”

    秀曼说:“我不感兴趣,包产到户也好,不包产到户也好,与我没有关系。”

    秀温说:“亏你还是文化革命闯将啊,毛主席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你怎么不关心国家大事了?现在,大家说的大事就是包产到户啊。”

    秀曼说:“我现在只关心我的三餐在哪里吃,只关心我有不有牌打。”

    秀温说:“这样不行啊!这样吧,你不愿读报纸,我就念给你听,或者讲给你听,让你听听中央的声音。这篇文章的题目叫做《联系产量责任制好处很多》,它从四个方面回答了对包产到户的诘难。”

    “文章说,1、包产到户是集体生产责任制的一种形式,不是分田单干;2、包产到户是农户向生产队承包、实行联产计酬,有利于调动广大农民的积极性;3、实行联系产量责任制决不是倒退;4、要采取积极态度解决实行责任制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秀曼说:“好了,好了,四条理由也好,十条理由也好,全是卖B的话,包产到户说到底就是分田单干,怎么要强词夺理说不是分田单干,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么子要遮遮掩掩,这里的核心问题不是包产到户是不是分田单干,而是分田单干好不好?你在报纸上嚼么子蛆啊,你只看农民的行动就知道了,我们下荷塘今年说把土地分到组,农民在一夜之间就把水田分到了组,把所有的旱地分到了户,他们不听你嚼蛆,只看如何对自己有利一些。”

    秀温说:“你莫生气啊,这又不是说的你。”

    秀曼说:“我就是生气,我当然要生气,报纸专门嚼一些空事,你实际一点不行呀,你深入到农民那里一点不行呀?”

    秀温说:“这个不能分田单干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毛主席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反对,六二年还狠狠地批判过。”

    秀曼说:“毛主席反对过又怎么啦,毛主席搞了十年,领导我们打倒刘少奇,今天还不是为刘少奇平反了。你要顾及到毛主席,那你就不要给刘少奇平反呀,当年我们起来跟着毛主席造反的时候,你知道我们是怎样的热情吗?”

    秀温说:“那你也还是幸运啊,没把你当做三种人抓起来。”

    秀曼把双手一伸说:“来呀,你来抓呀,我就是三种人呀!”

    秀温望着秀曼一笑就走了,他在六年级教数学,有几道数学题今天上午在课堂上还卡壳了,一时没想明白,现在要去把它弄明白,然后再去告诉学生们。

    金嘴岭漫山的旱地里,小麦正在老去,它的茎杆已经脱离绿色了,正在变黄,麦穗不再是昂头向天了,它在弯下去,头梢正对着地面,它们的地边已经被农民们翻过来了。油菜已经老了,它们身上所有的叶子都黄了,苗杆像一封书样倒向一边,悬在半空中,它们的地边也被农民翻过来了。

    秀盾正在自己的地里看着,他遇到了梅鹿,梅鹿说:“这地分到户了,也就到你饭碗里了,今年的春收应该不错吧?”

    秀盾说:“迟了啊,我都五十几了,和兰馨同年的,你看他都烂了。”

    梅鹿说:“也不迟啊,你身体这么好,活八十岁不成问题,还有二十几年好日子过。我比你还小一岁,将来会死在你前面的。”

    秀盾说:“谁可以算生死啊,你可以呀?”

    梅鹿说:“我又不是算八字的,我只是估计啊。你们家今年收五六担麦子应该没问题,过去,我们一个队也就只能收这么一点点,你吃了香香的麦子面还不长寿呀!”

    秀盾扛着锄头回家去了,就要栽早稻了,他今天的任务就是去耙田平田。

    启良的土地分在祺柯这个小组,可是,这个启良已经不在枫树岭了。自从他计划要去做个窃贼后,他就按计划一步一步变卖家产,先是卖掉家里所有的家具,只剩下一部床,自己还要睡觉。接着就卖掉所有的楼脚楼板,把房子的内脏掏空。然后就拆了房子一只只卖,最后才卖掉自己睡觉的一床一房。

    一无所有了,启良就走了。土地分到户也好,分到组也好,他对土地毫无兴趣,他对家也毫无兴趣,土地和家对他来说都是负担。

    秀歆那个还算殷实的家就慢慢地被启良蛀空了,没人去管他。闫婆婆老了,早就看不清事物了,她管不了。秀曼孤身一人,伴随他的只有凄凉和孤寂,他也懒得去管。秀秋和秀芜心想,家产是大哥的,孩子也是大哥捡来的,物也好,人也好,都不是自己的,他要怎样就怎样吧。那个启良变卖家产也是用的试探方式,他是慢慢变卖的,第一次没阻力,第二次没阻力,他的胆子就大了,估计就没人来阻止他了。

    分组的时候,祺柯就提出了启良的问题,他问大家,启良还算不算个人,分不分他的土地和上缴,秀芜说:“肯定是要分的,如果他死了,我们又见到了的尸体,那就不分了。他不在组里做事,就不分他粮食。”

    祺柯的组里就这样凭空多出了一个人的负担。

    春插结束后,上面就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邓小平在五月三十一日肯定了安徽的农村改革,今后都要学习安徽的样。

    恩老倌说:“讲得好听点就是农村改革,讲得不好听点就是分田单干。为么子分一点田就这么难啊,当初搞合作化也就一夜的工夫,你不交出土地就绑你去游行,就开会斗争你。田地都是农民的,他要回自己的土地却是这么羞羞答答的,一时说么子联产承包责任制,一时说么子农村改革,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芪枣说:“合作化时你才多大啊,那时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恩老倌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啊,才多久的事啊,没人说吗?”

    芪枣说:“也是啊,历史上的故事就是靠传说一代一代往下传的。我常常想啊,我们这一代经历最丰富了,谁可以把我们的故事传下去,祺鹰伢子可不可以?等今年暑假他回家了,我一定和他说说这件事。”

    恩老倌说:“你这个人呀,总是从牛胯里扯到马胯里。我在讲分田单干的事,你就讲谁可以写传记的事,这斗符吗?”

    芪枣说:“你急么子,分田单干是迟早的事情,邓小平肯定也罢不肯定也罢,都要分田的,人心都散了,谁还在队里做事卖力。”

    恩老倌说:“也真是的,你要把我们农民捆到一起做么子,捆了二十几年,都没把我们捆拢,你把你要的东西摊到我们头上不就得了!”

    芪枣说:“你知道当初谁是把我们农民捆到一起积极分子吗?”

    恩老倌说:“我还要你讲呀,你不就是说我家老爷么?你能怪他吗,他是共产党的书记,他要是不带头,他的上级就会捆他去游行。”

    芪枣说:“不单纯是这个道理啊,农民穷了几千年,也想早一点过上幸福生活,共产党说合作化是铁桥,说人民公社是金桥,那谁不信啊,都想早一点挤上这座桥去过幸福生活。结果呢,我们不是幸福了,而是更痛苦了。”

    恩老倌说:“我们不要去讨论这个道理,这不是我们的事情。我现在就想,等到早稻收割完了,我们组就把水田分了,把财产分了。”

    芪枣说:“好是好,就怕当冲增啊。要是让孙书记知道了,他又会说富裕中农资本主义自发势力在作怪,又会把我牵去斗争的。”

    恩老倌说:“你人还没死就怕卵烂了啊,现在不搞斗争了,也不开群众大会了,你不知道啊,过去的鬼把戏谁还信啊!”

    芪枣说:“那要看共产党允不允许,他要是不允许,就会有办法对付你。”

    恩老倌说:“肯定是允许的,安徽一个省都分了,他们也是共产党领导啊。”

    恩老倌的这个想法其实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枫树岭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都想着不能羞羞答答了,旱地分到了户,水田分到了小组,距离到户只有一小步了,为么子不把这一小步迈过去呢?

    但是,要在一年的半途中转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牵涉到许许多多的问题,而且也不好解决,于是,大家就忍了忍,说等到晚稻收割完了,就彻底地把土地分了,不再犹豫了。

    早稻收回来了,晚稻又栽下去了,秋风秋雨又来得顺顺当当,很快就到晚稻打圳的日子,这时候传来了一个消息,说北京召开了各省市自治区第一书记会议,中共中央在九月二十七日发了一个《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问题》的会议纪要,这个纪要充分肯定了包产到户的农村改革。

    西门书记在公社礼堂召开党员会贯彻中共中央和湖南省委的指示精神,他说:“我们现在就要分田了,也就是要把所有的土地分到户了,这是不是分田单干呢?就是的。但是,我们不能这样说,因为阻力还很大。我们国家有一大批人是吃嘴皮子饭的,他们不同意分田单干,他们会说这是走回头路,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他们会说,倒退是没有出路的。所以,我们就换了个说法,就说这是联产承包责任制,就说这是包产到户,就说这是农村改革。他们有嘴巴,我们也有嘴巴。他们有嘴巴却无权,我们有嘴巴也有权。”

    “现在有些个说法,有人说,我们回到从前了。有人说,你们共产党就是玩法,要合起来是你们,要分下去也是你们。有人说,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这些说法对不对?都对啊!但是,这个说法又不全面,你想想,社会主义事业是前无古人的事业,它没有模式可借鉴,也没有经验可借鉴,你不允许它失败呀。我们在社会主义道路上奔跑了三十年,原以为跑得很远了,一直是抬着头朝前看的,停下来一看脚下,原来,我们还没迈出去一步啊,还在原地踏步踏啊!你如果还想受穷,那么,你就在队里混好了。你如果想在本世纪末达到小康水平,那么,你就应该把土地领回去,自己去奋斗吧!”

    “现在的分田单干也不完全是回到从前,它和从前是有很大区别的,第一个区别是土地的所有权不同,过去,土地是私人的,它可以买卖,可以交换;现在,土地的所有权是集体的,还是你这个小队的,它不能买卖,只能耕种,我们私人只有经营权。第二个区别是经营的方式不同,过去,你可以请长工请短工;现在,你不能请长工请短工,但是,你可以兑工换工。第三个区别是交租方式不同,过去的土地,如果是你自己的,你就向国家纳税,如果是租种东家的,你就向东家交租,你还可以讲价钱。现在,你要向国家向集体交租,只是我们不叫交租,而叫上交,实际上是上缴,你不能讲价钱的。”

    “同志们,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这是个从刀耕火种到现代化飞跃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每个年月每个事件都充满着变数,这些变数都出自你的意料之外,你想都想不到。要在本世纪末达到小康水平,靠我们挖泥伴土行不行,我可以肯定地说是不行的,不要说把土地分到户,就是分到人分到你的左右手也是不行的!农民是我国人口的大多数,农民不能达到小康水平,我们国家也就不能达到小康水平。改变农村的经营模式,能不能增加财富?是会增加的,但是它的增加是极为有限的,要让农村财富充分涌现,还要靠技术的进步,比如种子,还要靠农业的机械化,更重要的是要让农民参加到工业化建设中去,简单地说,就是要让城市里的钱流向农村,如何让城里的钱流向农村,那是一个大课题,那更是亿万人的实践,这个变数不是我能回答的。”

    “大家回去吧,把土地都分了吧!”

    听会的人不再激动了,他们已经激动过了,土地分到组的时候,那才是激动。谁都知道,那是一个潮头,是一个倾向。集体已经松动,它的垮台就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就没人再激动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果储说:“还真的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笙组说:“你算么子辛辛苦苦三十年啊,只有我才是真正的辛辛苦苦三十年啊。现在我想穿了,我是么子?我就是一条狗。江青说她是毛主席的一条狗,我就是我们党的一条狗,我不是我啊!”

    果储说:“也不止你一个人是这样啊,大家都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

    笙组说:“共产党说合作化是铁桥,我能不相信吗,所以,我就带着大家奔向了合作化。共产党说人民公社是金桥,我能不相信吗,所以,我就带着大家奔向了人民公社。共产党现在说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农民通向小康水平的捷径,我却是老了,领不了路了,可我还得挤上去啊!”

    笙组这样说的时候,很是伤感,他觉得他的一生除了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几个人外,就毫无意义了,奋斗了几十年,都是做的空事。自己的肚子过去就像一把瓢样,现在依然像一把瓢样,到底是天生的还是没吃饱的原因?他也不清楚。

    果储说:“你们家去了茶盘庄小队,现在土地分到户了,你后悔不后悔啊?”

    笙组说:“我早就后悔了,怎么不后悔呢?可是,有么子办法呢,我不去,你就要去;你不去,他就要去。总得有人去,总得有人要吃亏。我老了,快要死了,再辛苦也不过是几年的事了,问题是害了我的子子孙孙,他们就会永世万年在那里耕种了。”

    果储说:“你这样说也不对啊,西门书记说的,世界充满了变数,将来要是又搞第二次土改呢,要是你的子孙都考进大学进了城呢?”

    笙组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发胀啊,还搞第二次土改!”

    晚稻收割完后枫树岭各个小队就把土地全部分下去了,都是按照人头分的,有的小队每个人有一亩多水田,有的小队每个人只有几分水田。要说变化,这倒是个变化,三十年了,有的小队人口增长快些,有的慢些;有的小队进城的人多一些,有的就少一些。所以,等到今天要分土地了,就有了数量的差别。

    土地到户了,大家都变得更加勤快了,燕子花田开沟排水早就做好了,田塍路该修补的也修补了。一层浅水在水沟里慢慢地流着,它在数着永远过不完的日子,人世间的变化与它无缘,它也理解不了。地里的冬种也结束了,金嘴岭漫山遍野都是金黄色,要不了多久,绿色就会点缀在它身上的。

    放寒假了,祺鹰回到了老家,听到土地分到户后,他高兴不起来。这是他意料中的事情,也是迟早的事情。问题是把土地分了,农民就能富裕起来吗,能多打几粒粮食呢?祺鹰在枫树岭也生活了二十几年,他真正怀念的是过去的枫树岭,是没有受到过破坏的枫树岭。周围是青翠的山,门前是清澈的池塘,池塘那边是两颗绣球一样的樟树,池塘这边是独一无二的古木,一堵围墙把一个屋场圈起来,长巷子把各个堂屋串联起来,有富丽堂皇的炼堂,有直贯前后的正堂屋,有一字排开的金碧辉煌堂屋和风清日丽堂屋,还有南园堂竹园堂,各个堂屋都有神龛,神龛上端坐着不苟言笑的菩萨,香炉里永远是香烟袅袅,站在门前喊一声对门园里种菜的老爷吃饭,四周便有此起彼伏的回声,往东南方向一望,就可以看见那个雅致的土地庙。这一切,都是历史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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