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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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好朋友丕廖难得地来一趟,颂猜因此而忽视了儿子有些异常的固执。也许,这就是他的命数,他将为此付出代价。

    看着阿香这会儿富硕的身形,性情开朗的丕廖已经是哈哈哈地笑开了花:“啊呀,恭喜了恭喜!真是人丁兴旺呀,又要添人口了!”

    “迎弟迎弟(欢迎欢迎),丕廖!”女主人的身子多有不便,她只能是扶着门框站在门内迎接。听到丕廖的热情祝贺,她的脸上洋溢起既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颂猜早已兴高采烈地迎到了屋外。颂猜那赌上了小小脾气的儿子,则杵在母亲的身后撅着个小嘴,因为这位大伯的不期而至,影响了他要去外公家骑马马的计划。

    看着丕廖形影孤单地走进了家门,阿香伸出头去望了望他身后的来路:“珍妮呢……?”去年年初的时候,丕廖到普吉岛看望颂猜一家的时候,他的身边不是跟着一位可人的珍妮姑娘吗?

    “弟妹,不好意思!我跟她又分手了。”丕廖无可奈何地答道。已经是四十有五的他依然单身。

    “啥意思呀?”颂猜接过话头问道。他知道丕廖一直单身,先前谈了个索菲亚,再有一个……琳达,后来这个珍妮姑娘跟了他好多年。姑娘她长相可人,一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样子,在丕廖的公司里做行政部助理。不是已经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吗,怎么又分手?

    “哈,咩孔珍妮(珍妮的母亲)妹格力(没同意)。”

    “塔唛莱(为什么)?准丈母娘竟敢不同意?”颂猜如此问道,想起自己廖哥这么好的条件。

    “是啊。要我常驻新加坡,否则免谈。”丕廖答道。在东南亚的几个国家里面,泰国和新加坡的姑娘有点特别,她们偏爱自己已有的非常良好的居住环境,所以一般的情况下,都不咋愿意跟着男人们往外瞎跑。偶尔出门旅个游是可以的,但要去国外常驻或者是移民海外?基本上是免谈!

    “哦。”颂猜知道,丕廖在新加坡工作了十几年,但一直没有落户常驻。他说反正就是一个人,住哪儿都一样。回到了泰国觉得踏实,节奏稍微慢一些,在新加坡那边就是工作,真要长驻会太过于紧张。

    但是工作对于他来说,似乎又是比天还大。他经常地出差外地,最近几年,还去过中国好几趟。难不成这次,他们公司要在中国大陆又有什么新的投资?

    兄弟娶媳妇的事没了下文,颂猜主动地切换了话题:“哎,你今日怎么打到阿香的电话?”

    “我还要问你呢?!你的电话不通,我才找到你的公司。你的雇员说你今天不上班,还说明日以后也不去上班?你搞什么鬼?”

    “哦……”听到这里,颂猜反而觉得有些小尴尬。

    他简述完十天前发生的故事,和自己的行动计划以后,丕廖的双眼已经睁得老大:“怎么啦,你的亲弟弟来过了曼谷?”

    “是啊!他肯定认出了我……所以,我得找一个地方去躲一躲。”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在丕廖的面前,颂猜的心情显得相对淡定,像是有了一面靠山那样的踏实。

    “你还打算躲一世吗……?”一直以来,丕廖觉得老弟的这件事听起来蹊跷,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夜里把自己的舅父蹬入了茅坑,然后就是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怎么近三十年了,没有一丁点的动静?那三十年未没破的案子,是否也该结案了呀?

    该不该回头去看一眼呀?见识算广的丕廖对于这种事情,心里面也是觉得没底。

    以前,丕廖也跟颂猜提及过这种观点,但遭到颂猜坚决地拒绝,说是:自己不愿傻得像只北方的狍子。

    故事书上说过:在中国北方的冬天里,林海雪原上有一种傻傻的动物,名为狍子,长得跟小鹿差不多。猎人们出门打猎,遇到了狍子就必有收获。为啥?因为见到了狍子,猎人只需朝天放一枪即可,然后就等在原地,埋伏起来即可。那只被枪响吓跑了的狍子,过一会儿,一定会回到原地再查看一下,来瞧一瞧枪响到底是咋回事?哪里放枪?

    这个时候,早已准备好了的猎人,匍匐在雪地里子弹上好膛,枪法不差的人一定就是弹无虚发。然后,就是收获满满地回家去,因为一只狍子有好几十斤重呢。颂猜以为,自己不能傻得像只狍子。

    世上真有那么傻的动物吗?丕廖听完颂猜的故事都觉得好笑。在他的心目中,这位谦虚、谨慎而又踏实的老弟,啥啥地都挺好,就是有些神经兮兮。

    “那么,你打算躲哪儿去呀?曼谷这么大,找个宾馆住几天,别人也找你不到呀?”丕廖继续地询问,并发表了一番自己的小看法。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租个房子也不贵呀?颂猜心里如此想。他实话实说地回答道:“去素攀武里。”与此同时,他也想知道一下:对面这家伙知不知道“素攀武里”的事?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廖老师,生活在泰北的旺呐村呀?也许他早就知道了村长南下的事,却好心地瞒着我而已。

    “为什么去那儿?”丕廖是一脸的无辜。原来,颂猜领着阿香私奔这件事,在当时的旺呐村可是巨大的一件事,把个天性胆小的老廖老师也吓破了胆。所以,他跟儿子也一直少讲这种话题,不讨论旺呐村的轶事,只要告知儿子自己在那儿的生活稳定、身体健康即可。后来,他还反过来,通过儿子打探颂猜和阿香的踪迹和状况,因为素察村长想要知道自己那宝贝女儿的下落,她过得怎么样?

    “阿香的父亲带着一大帮人住那里呀?有好些年了。”

    “啊……老村长南下了?”看来,丕廖是真不知道老村长已经南下。“难怪,我去年宋干节去旺呐村的时候,就没有见到老村长。倒是见过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啥啥啥子女村长。”想不起女村长的名字,丕廖知道的是父亲在那里生活得不错,抽空还能去公立学校做一做顾问。

    “那个啥啥啥子的女村长是我的大妹!”阿香在一旁插嘴道,她为兄弟俩准备好了水果和两大杯加冰的凉水。

    “科琨玛咔(非常感谢)!”丕廖接过了水果。“对呀,您就是旺呐村里的大公主呀。你是旺呐村现任村长的阿姐。”有点不好意思地,他想起自己怎么会忘记这层关系呢?

    他继续问道:“那么,老村长他们在素攀武里还好吗?”他知道泰北的山里人,来到了大城市或者城郊,如果没一个固定的营生,多少会有些不习惯的。好在他们应该不缺钱哈?丕廖对此心里有数。

    “好着咧。谢谢!”阿香答过,领着儿子去了二楼。让他们兄弟俩继续聊吧,看来今天是走不了,要等明天。儿子刚刚闹过要走,今天就要走,被他的严父制止。

    “那你们相认啦?你叫过了岳父大人?”丕廖知道一些颂猜与老村长的过节。讲起这个话题,他还有些好奇心。

    “没呢,就是阿香带着两个孩子去过了一趟。”颂猜简答之后,笑着把话题又拨回了头:“还是说说你的事吧,怎么样,这次又要出差国外吗?”

    “是啊,去中国。我们上海的工厂要搬迁,马来的厂子后年又要关闭。所以,我这次准备去中国的江苏和浙江两省看一看今后工厂的用地。”丕廖所在的公司在上海建厂多年,他目前是新马边境的马来一方那个厂子里的老总。

    据说,他们公司生产打印机里面的零部件,为新加坡客人的工厂做配套。他白天在马来西亚厂子里上班,晚上就住回到新加坡。他们客人在新加坡的工厂要全面搬家至中国,所以,他们这间做配套的零配件工厂也必须跟着一起走。否则,今后的生意就没了。

    “是吗?上海好像是个不错的大城市,怎么工厂要搬迁?”颂猜随便地一问。他不太理解工厂为什么要搬来搬去的,不是很费钱吗?

    “这些年吧,人家大陆的城市变化真是很大,发展得也太快了。所以,上海的人工成本已是直逼咱们曼谷和吉隆坡的水平。”丕廖如此答道。这是二零零六年时期,东南亚华人间的一番讨论:中国已经在很多方面赶超了亚洲四小虎里面的后两位,即菲律宾和印尼。并且,北、上、广的人工成本,正飞速地接近泰国的曼谷和马来西亚吉隆坡的水平。

    丕廖对中国大陆并不陌生,他的理解比海外华人还多那么一层,那就是:中国大陆的老百姓跟海外华人的观点可是不尽苟同。老百姓认为,马来和泰国两个小国家不在话下,重点还是需要多少年,才能超越前方不远处的美、英、法、日、德?

    “人工涨那么一点,工厂就一定要搬家吗?”颂猜也在电子厂里做过,实在不能理解这么宏观变迁的个中缘由。

    “中低端的制造业就是如此,完全跟着人工走。我们公司的那间在上海的小厂,还没来得及扩张呢,那里的人工十年里面就涨了不少,后续可能还会涨得更快!另外,他们的城市规划也是如此,前面二十年还在大力地发展工业,二十年未过完呢,咱们的这种产业变成了中低端,可以考虑到郊区去发展了,或者是搬到郊外的再郊外去?”丕廖的语气不是投诉,但有种计划跟不上变化的感叹。

    讲到了这个层面的话题,颂猜已经是完全无法理解。但是,他依然有着浓郁的兴致,细心地倾听着丕廖的传道,并努力消化着对方说出来的知识和见闻。兄弟来访,能够多呆那么一会儿,颂猜的心里面觉得舒坦和踏实。

    ……

    聊天的时间流逝得很快,眼看已近傍晚。这时,二楼忽然传来小儿那中了邪似的,撕心裂肺般的嚎啕大喊,“呜……啊……”地只有两声,就戛然而止。

    吓得颂猜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楼去。他还以为是妻子不小心给摔倒了。丕廖也被吓了一跳,紧随在颂猜的身后上得楼去。

    此刻,大肚婆阿香端坐在卧房床榻边的一张大躺椅上,神情上有点慌乱地看着身边的儿子。她又看了一看飞奔上楼的丈夫和丕廖,一脸的手足无措和无可奈何。她已经劝了儿子许久,他就是不听呀!

    小儿子也似乎是没啥?他的手里还拿着那只珍爱的小玩偶,脸上挂着两行也许是干嚎出来的泪水。不像是哭,却似某种不曾有过的倔强和恐惧。

    倔强根本不是这个乖孩子的性格,而恐惧应该来源于他“呜……啊……”两声之后,惧怕着父亲可能的责骂。“旺尼(今天)……夹拜(要去)!启马马!”他还在嘟喃着,一双像极了阿香妈吗的那对大眼睛,紧盯着父亲颂猜。

    “怎么啦?”颂猜蹲下身子,抱起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阿香说道:“这孩子今天不知咋地啦,就是不乖。上楼以后一直还哼哼着要去‘启马马’,我跟他说明天再去,你泊正跟廖伯说着话呢。就刚才那一下子,像是犯了啥病似的突然嚎叫两声,把我也吓得够呛。”

    “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倔过!”心有余悸的阿香继续补充了一句。

    丕廖看了看孩子,接过话头说道:“好像没事?……没事就好。那我也该走了,还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吃晚饭。”丕廖毕业于泰国知名学府朱拉隆功大学,属于本土培养的顶级管理人才。每次他回到曼谷,总有一帮同学相约,不吃顿饭并喝点小酒是过不了关的。

    颂猜抱起孩子,在房间里慢慢地踱着碎步,似有所思。没有回应阿香和丕廖的说话,他的脑内正一阵混沌,并渐渐地演变成轻微地头晕。颂猜他忽然地下意识到:不能再耽误了!今天必须离开曼谷,要赶紧地走得远远,再远远的。

    他把怀里的孩子放了下来,拉着丕廖就下了楼。他显得急迫地跟丕廖说道:“我就不留你啦。我今晚必须离开,直奔素攀武里。”

    “哎。弟妹这个样子出门,要多加小心。虽然不算太远,但那边的环境你又不是很熟。去了之后,先搞清楚医院在哪儿,把弟妹生孩子的地方定妥了,再去考虑其他。”虽然廖哥没有结过婚,但考虑起问题来依然周到。

    “好咧。你也多保重!到了上海,说不定你可找个中国的姑娘回来做媳妇?”都这个时候了,颂猜没忘关心和调侃一下对面的大哥。

    “看缘分吧。我也一个人生活惯了,无所谓的。”丕廖轻松地回应了一句。“下次回来再来看你们吧。我还打阿香的电话?”

    颂猜笑了一笑:“好呀,她的电话你随时可以打。我的电话开机后呢,也会打个电话,给您报备一下这边这事的进展状况。”

    “哎。还是那句,别把事情想象得太坏,或是太复杂了……”丕廖还想劝解一下颂猜老弟。

    “好的,今天还就不远送了。我这会儿再收收东西,吃过晚饭就出发。”提起这个话题,颂猜的内心有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紧迫感。

    目送着丕廖走出了自家门口的小巷,在转弯的地方,他还回过头来招了招手。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小巷,颂猜的思绪还是了回到普吉岛的后十年,以及新加坡的那一段快乐而又不尴不尬的平凡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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