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二回 迟迟春日暗香流 情丝如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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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势过重,白蒙蒙的看不清前方道路,在路过一个山洞时,卞衡安停下来,打算等雨停了再走。顾家琪没意见,她失血严重,停下来有大部分原因在她。

    卞衡安道声得罪,给她疗伤。

    处理好箭伤,顾家琪吃了点干粮倒头就睡;她睡得并不踏实,雨声雷声太响,身子有伤不舒服,隐隐约约山体震动,有在急速滑动,顾家琪警觉不对,不等她起身,泥石流封住了洞口,黑暗与静寂同临。

    顾家琪左右张望,拿起湿披风盖灭火堆,山洞并不大,不知氧气能供她到几时。

    卞衡安不在山洞内,他只说暂时到外面马上回来。

    应该是去解决生理需要。顾家琪一边转着杂念,一边拿起两根树干,到山口边用力向外钻,这种方法不成;她又找两段短木开挖,她不想坐以待毙,但空气很稀薄,她渐渐因为氧气不足而昏沉,身体沉重。或者,因为伤口裂开,失血过甚而永远地睡着。

    她不死心地用手指头一点点抠着泥巴,暗暗发誓:她要侥幸逃过此难,必要魏景帝以最难看的方式死掉。

    “阿南!”“顾小姐!”伴随着雨水冲涮,两道声音交换着叫来叫去,显示说话人的焦急。

    很好,她的运气还不算太糟。

    顾家琪隐约觉得手指头被人握住,手臂被拉出暴露在雨中,似乎皮肤都会呼吸,她感觉胸中有些清凉,一点雨光映在她的脸上,有种她活了的感觉。

    来人把她拖拉出山洞,并用人工呼吸加速提供空气入她肺中。

    倾盆的大雨冲刷着他们,山边的闪电时而光耀如白昼,时而安静如黑夜,雨水冲开她眼上的泥巴,她看清了救人者,她笑一笑:“是你啊,卞公子。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啦。”

    卞衡安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一种复杂的深情。顾家琪很想装看不懂,但是,不管一个男人外表如何和善,性格如何温吞,在某种时候,都会非常地坚定。

    比如此刻,他抱着顾家琪亲吻,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想要把他心中隐藏的感情全部告诉给她知道,不容她客气地疏远,淡漠地无视。

    “你小时候,我见过你。穿着红缎子,骑在你父亲顾照光的肩上,要他快跑快快跑。宣同的天空很蓝,你的笑声很响很脆很美丽。远远地传到地平线那一头。”

    暴雨中,他的声音低哑而深沉,像飘荡在忧愁河上的琴声,幽幽荡荡,一声一丝敲打在她的心上,一种陌生的她不想承认的东西在缓缓升起。

    “你把我忘了。可我记得你。永远都记得。”他擦去她脸上的雨水,语调平淡而又情意若许。

    “人该向前看。”顾家琪拒绝道。

    卞衡安只是一笑,横抱着她,冲入磅礴大雨中。

    山区外已被厂卫封锁,顾家琪的人冲不进山区,只能做到引开厂卫让他们二人安然远离。不日,他们到涿州。两人整束一新,干爽洁净,不复当日泥泞狼狈。

    卞衡安微搀身边女子,为她挡开往来行人。

    “木偶,好看的木偶,卖到海外的漂亮木偶,快来看看哟。”街市有人大声叫卖,驻买的人很多,四边散开的人手里都有个长木条的木偶。

    顾家琪没兴趣,卞衡安却挤到里头,买来个塞到她手里。红漆唐服,油黑乌云髻,木雕脸漆白,一点细眉小嘴唇,两粒豆豆眼,顾家琪实在瞧不出这粗糙的东西有哪里值得人喜欢。

    正要扔掉,卞衡安拦住她道:“有一次,你打扮得和这娃娃一样精致,有人来欺负你,我正担心,你三两下把欺负你的人给制服了。速度很快,我只看到一团火,红艳艳的漂亮地和火一样。”

    顾家琪嗤笑。道:“卞公子,请问你几岁了?”

    “仲卿,我的字。”卞衡安在她身上实践他性格里少得可怜的坚持。

    “难道卞公子要告诉我,你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对丁点大的女童一见钟情?”顾家琪讥讽道。

    卞衡安无动于衷,依旧半搂半牵,护着她向前走,继续说道:“你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皱着眉。我后来才知道为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一回,我在你面前摔跟头。你笑得很痛快,那时候,我在想,你要是能常常这么笑,我便是天天摔跟头也愿意。”

    “你不正常。”顾家琪总结道。

    “有段时间,我常去苏南看你。”卞衡安不气馁,不厌其烦地述说他的心事历程,“在上元灯会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明白,苏南小院子里那个文静忧郁的女子,不是你。”

    他停步,静静地看进她的眼底,道:“你。身上有一团火,任何人无法模仿。”

    顾家琪转开眼,卞衡安又转了个方向,与她相对,他道:“那晚,你站在灯下,鲜活又耀眼,满街花灯都比不上你一笑,我对自己说,她就是你等待一生的女子。我一定要娶到她。我会爱护她。保护她。让她永远开心。”

    “那是你的梦,不是我的。”顾家琪直接道。

    卞衡安不吭声地护着她继续走。顾家琪又道:“我们不是同类人。我们不合适。”想想决定下重药,“你心里的人,只是你的想象。你根本不知道真实的我是怎么样的人。不要一头热,理智一点。”

    “我不介意告诉所有人,这些天我们在一起。我看过你的身体。我吻过你。如果必要,我会做更过火的事。你要试试看吗?”无错不跳字。

    这个温吞吞的男人在用世上最温柔的情话威胁她?顾家琪哭笑不得,正想改用骂人的办法骂醒他,卞衡安顿步,道:“明天到郑阳。一起去?”

    “好。”顾家琪鬼使神差地答应,她觉得自己脑子不是被雨淋多了,就是被泥巴糊住,她跟他扯,直接甩了人跟自己人汇合,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却在看到对方脸上那一抹欣悦的笑容时,顾家琪觉得也没大不了,就当可怜、同情一个苦恋男罢。

    顾家琪捱着箭伤腿伤,在郑阳灾区发了三天的米面。后来想想都觉得自己病得不轻。只要她一个命令,有成千上万的人来疏通这里混乱,或者整个大魏的物价都会缓和下降,乃至她身上随便一样首饰,都足够重建灾区。

    可是,她觉得和那个眉目舒朗、笑容清雅的男人站在一起,很舒服,生活很简单,世界很美好。

    梨花宫的人找到她,顾家齐来接小妹回金陵。

    卞衡安送她到安全区,用那种不加任何掩饰的爱慕的眼神犹豫地看她,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怎么劝说她允婚。

    顾家琪笑,道:“你这人呢,温温吞吞,不干不脆,毛病太多,实在是不合我意。不过,你若是肯答应我一件事,我也许会考虑考虑跟你过那种,你希望的平淡日子”

    “你说。”卞衡安握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不敢用力。

    顾家琪竟然觉得他现在这样子很可爱,她暗啐自己头脑发昏,道:“只要你答应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管好前院后院,不要让我辛苦,费脑子的——”

    “我答应。”卞衡安迫不及待地说道,他激动地不可自抑,整个人像是癫癫地叫人看了直想笑。他语无伦次地保证,“我从来都没想过拥有你之后还要别的女人,我院里两个小厮,你不喜欢全撤了,我会做饭洗衣服,不用你操心,有事你都找我,我都会。。。”

    顾家琪轻轻地喷笑,他们竟然在说这么傻不拉叽的话,她一定是在发烧。

    “阿南。”顾家齐冷冷淡淡叫了声,暗中用掌风逼退接近妹妹的男人,他牵起小妹的手离开。

    顾家琪回头冲卞衡安轻轻一笑,道:“忘了刚才的话。我开玩笑的。不好意思哦。”

    卞衡安脸上神情顿时凝固,就像从天堂一瞬跌落人间,跌得太疼,疼得忘了做出相应的表情。

    顾家琪仰头笑,像恶作剧得逞一样快活。

    顾家齐眼神晦暗地瞄一眼木在原地的男人,再使个眼色,梨花宫人会意,只待宫主之妹离开,就把人收拾了。

    顾家琪似无所觉,乖顺地和兄长返回金陵,顾家齐亲母李香莲的故里,由李太后出面,这个富庶的鱼米之乡成为福嘉公主与小郦山侯的新管地。

    福嘉公主一副妇人扮相,领着满门仆人迎接其夫及小姑。

    顾家琪许久未见这位大公主,粗粗一看,只觉皇家公主长大后都一个模样,华美柔顺,笑起来,角度标准;说话语调不高不低不缓不急,乃至行走步履大小,用尺子丈量,保准步步齐整,整个就是没人气,没有个人思想。

    见过礼,顾家琪就回自己房。

    新屋物事尽善尽美,看得出,福嘉公主打点得很用心。

    吸取前回教训,顾家齐给安排的两个新侍女是梨花宫的高手。顾家琪轻笑,自顾自梳洗,看伤口换药重新包扎。

    顾家齐得信很快赶到小妹房间,不管她挣扎地扯开伤处重新看。

    “谁做的?谁!”

    顾家琪拉回衣裙,回吼道:“不关你的事,出去!”

    顾家齐凤眼微眯道:“别逼我动手。”

    “顾家齐,我也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现在,马上给我滚!”

    两兄妹在房间里大吵,很快就动手动脚拉扯。福嘉公主闻讯赶来,看到丈夫压着小姑,两人衣衫不整的,脸色白得几乎晕过去,她还算镇定,喝退其他人,缓缓劝道:“子澹(字),有话好好说。你别吓着小南妹妹。”

    顾家齐要是听她劝,两兄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福嘉公主聪明地换了种说法,她道:“子澹,你这样逼小南妹妹,我们都知你是为小南妹妹好。外人却不知,他们说得难听,岂不是要逼死小南妹妹?”

    顾家齐神色微霁,放开顾家琪,道:“你问问她,身上伤怎么来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家琪整好裙衫,暗骂这地方不能呆了,迟早出事。

    她见公主还在屋内等话,不想让她为难,道:“过两天我就走,公主嫂嫂安心。”

    福嘉公主揪揪手绢,叫来自己人守住这庭院,掩好门窗,然后到顾家琪前,猛地跪下。

    顾家琪系腰带的动作停顿,她笑不出来,道:“公主嫂嫂这是何意?”

    “小南妹妹,你能叫我做嫂嫂,我心里真正欢喜,我、我,”福嘉公主眼泪汪汪,“小南妹妹,嫂嫂求你看在甥儿的份上,离开子澹。离开这里。”

    顾家琪刚要答,福嘉又急急道:“嫂嫂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是你到哪里子澹都能找到你。他、他,”福嘉顾不得羞怯,吐出秘辛,“他每晚都叫你的名字,小南妹妹,你就救救嫂嫂。”

    “嫂嫂起来说话,”顾家琪扶她坐到绣墩处说话,“嫂嫂要我如何做,才能安心?”

    福嘉公主一副对不起她的忧伤神情,她道:“小南妹妹可有意中人?你、你若嫁了,必能绝子澹心思。”

    “这,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找不到。”顾家琪有心无力,又劝道,“嫂嫂莫急,我马上走,保管让他找不到人。可好?”

    福嘉公主咬咬唇,出声问道:“仲卿,你不钟意吗?”无错不跳字。

    “仲卿,哦,卞衡安。”顾家琪抬抬眼眉,没表示。福嘉公主又道:“小南妹妹和仲卿独处这些天,按礼说就算他卞家的人了。仲卿也是极好的,人品性情家世京城里都是头一份。家中也无长辈,就是亲戚也是小南妹妹的熟人。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也难找,小南妹妹,是哪里不满意?”

    顾家琪笑笑,打发道:“容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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