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就是我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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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自从燕儿流产之后,秀珍整日郁郁寡欢,没多久她就走了,那天我早上醒来,秀珍还睡着,可我碰到她的胳膊的时候,我才发现她已经凉了,我躺了回去,抱着秀珍,跟她说以前的事,她爷爷是怎么收留我的,我是怎样捕鱼的,后来又跟她讲起我读书的时候,可说着说着我就讲不下了,我的喉咙被堵住了!

    庭芝给秀珍做了一口棺材,我把她埋在了我爹的旁边,顺道帮我爹坟头上的草拔了,我对他的墓碑说,“老头子,欠你的债,我都记在心里,但秀珍没有欠你,她到了下面,你得照顾着点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燕儿跪在她娘的墓前要烧纸钱,但风一阵一阵的,燕儿怎样都划不着火柴,我看了一眼,对她说,“算了,你爷爷在下面会给你娘钱的,等清明,再给你娘捎去一点。”

    燕儿从地上起来,红着眼睛说,“爹,我娘一辈子省吃俭用,这纸钱她是舍不得花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燕儿,但这段话让我记住很久。

    秀珍走了以后,我心中也少了一丝牵挂,我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我看着庭芝和燕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反倒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累赘。后来我常常去看我爹和秀珍,也常常看我爹坟前的那棵松树,我觉得自己也该活到头了,像我这把年纪的,还活着的人能有几个,我该知足了,欠我爹的,也该还了。

    我在家里找了一块白布,走到了我爹的墓前,我在那棵松树上打了一个结,但当我把脑袋伸进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敏慧和子詹,我在想,他们一定还在台湾等着我,等着一家人能够团圆,我要是走了,他们哪天回来了可怎么办?

    我把头拿了出来,坐在我爹的坟旁,叹了一口气,说,“老头子,我还舍不得死,我得等着敏慧他们回来,你放心,我迟早要死的。”

    我陪着我爹坐了一天,到了晚上,燕儿过来寻我,她看见树上的白布,脸色不由得变了,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就红了,这丫头知道我和她爷爷的过去,她以为我是不想活了,她就拉住我的衣角,对我说,“爹,你不能死,我除了庭芝就只有你了!”

    燕儿的话让我心酸,她没有孩子,也没了娘,我是也该替她着想着想,毕竟她是我女儿!

    我站起来,对她说,“爹不死,爹这辈子常常对别人说,得活着,得活下去,自己怎么会去寻死?”

    燕儿半信半疑地看着我,自从那天以后,燕儿就彻底变了,她总是变得心神不宁,就怕我寻短见,甚至半夜跑到我屋子里来,看看我还在不在床上躺着,非要看我睡死才敢回去,而白天我要和庭芝出去下地,她也跟在后面,虽然她也常常下来帮我们,但她的精神明显不对,她总是守在我不远的地方。

    我对燕儿反复劝说,自己不会寻死,她说她都懂的,可她依旧我行我素,甚至一天深夜,燕儿在自己屋子里大喊了一声爹,吓得我和庭芝都爬了起来,等我进了他们的屋,这丫头看见我还活着,开始不停地傻笑,过了很久,她才重新睡过去。

    燕儿睡着了,我回去后却辗转反侧,我心里慌了,我觉得这丫头越来越不对劲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庭芝也发现这个问题,所以那天夜里我还没睡去,我的屋子就被敲响了,庭芝在外面悄声喊道,“爹,是我。”

    我过去给庭芝开门了,我让他进屋坐,他不肯,支支吾吾地说,“爹,我就找你商量一件事,很快就好,就不进去了,我还回去睡觉呢。”

    “你说吧,我都听着。”我望着外面惨淡的月光,对庭芝说。

    “我想燕儿精神不太好,该带她去医院看看。”庭芝低下头,说,“可我身上没钱。”

    我进屋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拿出两块钱,秀珍的钱已经拿去了,我的也不能省着,我把钱塞到庭芝的手里,对她说,“燕儿是你媳妇,也是我闺女,你疼她,我也疼她,给她看病的钱我来出。”

    庭芝紧紧攥着手,对我说,“爹,等我有钱了,我就还你。”

    我摆了摆手,让庭芝回去了,他进屋之后,我却躺不下去了,我坐在屋子门口,看着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月光都是凉凉的。

    庭芝带着燕儿去省城了,镇上的卫生院看看小病还行,要说精神病却没辙,两人走了两天,就坐着公交车回来了,他们到了家,庭芝让燕儿去屋里休息,我去给他们做饭,但庭芝拉住我的手,对我说,“爹,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吧,我都听着呢。”

    庭芝看着燕儿进了自己的屋,才压低声音对我说,“爹,燕儿的病很棘手,医生说,还是尽可能的多照顾她,别让她受刺激,她的情况不变严重,就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的手一颤,不变严重就好,那跟绝症有什么区别!我明白了,燕儿算是垮了!我喉咙一哽,对庭芝说,“我知道了,庭芝,你去忙吧。”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尽量多抽一些时间陪着燕儿,但她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开始她只是惦记着我,到了后来,她就只记得我了,就算庭芝站在她面前,她都要想很久,才想起眼前这人是她的丈夫!

    燕儿的反应越来越迟钝,时常会坐在我的门口发呆,一晃就是半天!她也不陪庭芝说话,活像是一个木偶。

    庭芝绝望了,他知道,燕儿已经快傻了,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找到庭芝,对他说,“庭芝,你走吧,你有手有脚,出去再找一个媳妇不难,你不能一辈子守着燕儿,让你爹绝了后,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我的话让庭芝哭了,他抓着我的手,对我说,“爹,我不想走,可我真的好累,我的命好苦啊。”

    庭芝彻底哭了,嚎啕大哭,燕儿拿着衣袖给庭芝擦脸,嘟囔着,“别哭别哭,宝宝别哭。”

    庭芝突然死死地抓着燕儿的手,但他却是说不出话来,我看庭芝沉默了,知道他心里也难以抉择,我对他说,“庭芝,你走吧,我们不能拖累你!”

    庭芝突然揩去眼泪,对我问,“爹,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燕儿?”

    我懵了,半饷说不出话来,我死了,燕儿怎么办?我死了,燕儿也活不了。

    庭芝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说,“爹,我不走了,就算死,也要和燕儿死在一块儿,你们不想拖累我,我也不想辜负燕儿。”

    我叹了一口气,让庭芝留了下来,他的心在这,人是走不开的。

    燕儿已经不能给我们搭把手了,日子更加艰苦,那时候吃盐都得赊着,到了夏天,我和庭芝大汗淋漓,衣服上一层白晶晶的盐巴,我对庭芝说,“往水里放些盐吧,我没力气了。”

    庭芝舍不得那点盐,对我说,“爹,你还是回去吧,这么热的天,你身体受不了。”

    我摇了摇头,弯下腰继续拔草,庭芝心里想什么我都明白,自从燕儿神智模糊以后,里里外外的事情都由庭芝管着,这盐巴也是他赊来的。

    我们省吃俭用,总算熬到了秋收的日子,那时候就该交粮了,我和庭芝用车推着三百斤稻子出去,换回了两只雪糕。当庭芝拿到雪糕的时候,他蹲在地上哭了,我看着那雪糕,扔也不舍得,吃也不愿意,把它递给了庭芝,说,“吃吧。”

    庭芝摇了摇头,说,“爹,这是苦的,我咽不下去!”

    我们都舍不得吃,就把雪糕带了回去,都让燕儿吃了,而庭芝回来后,独自坐在门口,我知道他心疼那些粮食,我走到外面,对他说,“庭芝,谁都要交粮,没事的。”

    庭芝看着我,又低下头,他用手扣着衣服上的破洞,说,“爹,苦啊,没了这粮食,这日子怎么过。”

    我又何尝不知道日子清苦,我坐在庭芝的旁边,说,“当年再苦不也活下来了,没粮食,咱们啃树皮,燕儿她娘当年就给我们煮过。”

    庭芝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走了,一个人走到田里,直到天黑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走回来。

    粮食一收,天就变冷了,西风卷过天空,吹了风霜,南方不睡炕,取暖全靠自己扛着,家里没有棉布,别说做棉袄,就是给衣服打补丁都不够。庭芝砍了很多柴回来,晚上变冷以后,他就在屋里点了炉子,我也和他们挤在一个屋子里面,为了照顾燕儿,家里唯一的毯子都给燕儿披在身上了。

    如果没有意外,这样熬过一个冬天是可以的,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月初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雪,庭芝砍回来的柴都烧光了,他拿起斧子又要出去,我和他说,外面这么大的雪,先拿家里的稻草凑活凑活,但他执拗,觉得稻草一烧就没,还是冒着雪出去了。

    我想庭芝走不远,雪这么大,他又能砍到多少柴,但到了晚上庭芝还没有回来,我心里越来越不安,后来我给燕儿做好饭,就拿起拐杖就去寻他了,但我走遍整个村庄,都没有找到庭芝的影子,我不信庭芝还能飞天不成!

    于是我扯开嗓子喊庭芝的名字,走到哪喊到哪,几乎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在找庭芝,但没有一个人见过他。到了半夜,我的脚被冻麻了,庭芝还没有找到,我只能回去了,等我到家的时候,我的身上全是雪,我想烤烤火,但火炉早就灭了,燕儿一个人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她看见我,就对我喊,“爹,冷。”

    我把火炉重新点燃,将身上的雪烤化了,水淋在地上,又化成白气,我自始至终都不敢去睡觉,庭芝找不到,我就睡不着,他是庭韵的独苗,谁都能发生出事,就是庭芝不行!

    到了凌晨的时候,屋子外面漆黑一片,我身上已经烘干了,所以又想出去找庭芝,但外面冷得紧,门一开屋子里都是雪,我只能关紧门等到天亮。

    东边蒙蒙亮的时候,雪停了,我走出家门,扯开嗓子喊庭芝的名字,但我在村子里走一圈又一圈,始终得不到回应。我喊了好久,仿佛自己不知疲倦,也不觉得天冷,因为我的心悬着!

    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庭芝可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当我走过河边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庭芝,他半截身子趴在雪堆里,剩下的半截浸在河里!我的脑袋一声轰鸣,就是铁打的人也该冻死了,我一个哆嗦,跌倒在地上,但看到他还在河里,我就得爬起来,我呜咽着扯开嗓子,对村里的人喊救命,就像是一条快被冻死的狗!

    我爬到庭芝的身边,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脸,但让我想不到的是,庭芝还活着,身上还有余温!我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呼救的声音也大了几分!村里的人来了,他们看见庭芝后,连忙把他从河里拉了上来,我对他们说,“求求你们,快把他送到医院去!他还活着啊!”

    他还活着,心却死了!我不知道庭芝为何会掉进河里,但结果是,他的腿在冰河里浸泡了一晚上,已经彻底坏死了,医生为了挽救庭芝的命,只能把他的腿截肢了!庭芝彻底成了废人,这个家也被他的手术费掏空了!

    当庭芝坐着轮椅回到家以后,他就开始不说话,他彻底变了,变得沉默寡言,活像是一具躺在轮椅上的死尸,燕儿傻了,庭芝瘸了,所有的担子都落在我的肩上!而庭芝还常常想给我搭把手,我没有拒绝,我知道,让他干点活能让他心情好一些。

    可我没想到,庭芝的胆子比谁都大,他竟敢推着轮椅到田地里拔草,这简直是不要命了!当我发现庭芝的时候,他正趴在泥里,头也埋在泥里,我想把庭芝扶起来,才发现他已经凉了,他硬生生让自己闷死在泥巴里面!

    我哭不出来,我送走的人很多,也哭够了,再让我哭,我也没有眼泪了!当我把庭芝背回家,把他放在床上的时候,燕儿凑过来,她看着满脸泥巴的庭芝,抓着我的手,怯生生地问我,“爹,这是谁啊?”

    “这是庭芝,你的丈夫。”

    “爹,他怎么啦?”燕儿想凑上去,可又不敢。

    “死了。”我叹了一口气,心想着该把庭芝埋在庭韵的身边,庭芝活着的时候没人疼,到了下面,庭韵也该把这账还了。

    “爹,他睡着啦。”

    “醒不过来了。”我摸着燕儿的脸,吐了一口气,说,“爹以后也要这样睡,再也不醒来,你找人把爹埋在你娘身边。”

    “知道啦。”燕儿点了点头,对我嘻嘻一笑。

    庭芝下葬那天,雨下的特别大,是我亲手埋的庭芝,就在庭韵的墓边上。等土埋严实了,我想我就该走了,但我舍不得庭芝,他是个好孩子,却死在了我家里,无论如何,我都该给庭韵磕个头,是我亏欠了庭韵!但我老了,腿又瘸,我跪不下去,只能趴在地上。

    我趴在庭韵的墓前,任雨哗啦啦地淋在我身上,我给庭韵磕头,我在雨里放声大哭,在他的墓前,我这些年积在心底的苦楚,忽然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地方,我可以像一个孩子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不用再装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样子,因为谁都不再依靠我,他们都走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天黑得很严实,外面有风有雨,当我推开门,燕儿正躲在被褥里瑟瑟发抖,她不怕我,却怕黑!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雨水湿透我的床,身上又冷又黏,我想爬起来,但又爬不起来,黑暗中,燕儿发抖的声音传来,“爹,打雷了。”

    “老天爷在为庭芝哭呢。”我喃喃的说道。

    “庭芝是谁?”燕儿从被褥里探出头来。

    “你丈夫。”我的肚子饿得涌起一阵酸疼,我侧过身,好受一些。

    黑暗中一片死寂,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下午,外面乌云密布,光线阴霾,我想爬起来,但浑身没力气,等我拿到床边的拐杖,才把自己撑了起来,我喊了一声燕儿,只听到她支支吾吾的声音,我睁开眼睛,才看见燕儿正蹲在米罐边上嚼着大米!

    我一个激灵,连忙过去夺过她手里的米,对她说,“吐出来,都吐出来!”

    “爹,我饿。”燕儿用手挡住嘴巴,笑嘻嘻地对我说。

    “爹给你把米煮熟,你把嘴里的吐出来。”我抓住燕儿的手,想让她快点吐出来,但这丫头死活摇着头,我伸出去要去扣她的嘴,她就撒开腿往外跑。

    我腿脚不好,可跑不过燕儿,她到了外面,看我拿着拐杖刚出来,就忍不住笑了。笑了是好事,可燕儿没笑多久,她就捂着肚子躺在地上了,她对我直喊,爹,肚子疼!肚子疼!我不知道燕儿除了生大米还吃了什么,我让她快点去茅厕,可她去了半饷都屙不出来,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蹲着走出来,哭着对我说,爹,我要死了!

    我哭了,老泪纵横,对地上的燕儿骂道,“胡说,爹这口气全为你吊着,否则我早死了,你要是死了,我这天就塌下来了!”

    我去村里找了一辆推车过来,把燕儿抱上去,就往镇上的医院跑,我脚瘸,遇到坑,脚一扭就摔跤,到了医院的时候,我的手肘和膝盖都是血。

    燕儿疼得走不了路,都是我把她抱进医院的,医生给她开了药,没过多久,她就进厕所拉肚子了,我知道医生开了泻药,但燕儿到了晚上还喊肚子疼,直到医院都快关门了,我去找那医生,他给燕儿又看了看,对我说,“得再观察观察,我要下班了,你等值班的医生再看看。”

    等就等吧,但值班的医生始终都没有来,燕儿还常常去茅厕,我问她,“你屙完了吗?”

    “没了,都没了,有血,肚子还疼。”燕儿在茅厕里面哭着说。

    我急得满头大汗,那时候燕儿的嘴唇已经发紫了,就算外行也看出来燕儿出事了,值班医生吃过晚饭才来,天都已经黑严实了,不等那值班医生走进办公室,我就扯住他的袖子,对他哀求道,“医生,你快看看我女儿,她好像快死了!”

    燕儿那时候疼得只能在蜷缩在病床上,她喊肚子疼,我让她进厕所,她只顾摇头!那医生听到我的话,连忙跟着我跑到了燕儿的边上,那时候,燕儿的两眼已经翻白,她那样子吓得我腿都瘫软了。

    那医生看了看燕儿的瞳孔,又按了按燕儿的肚子,他皱着眉头,对我问,“她怎么会这样?”

    “她生嚼了好多大米,就这样了。”我急得哭了,死死地抓着燕儿的手,那时候,燕儿的呼吸声像是破风箱,就像在我的心上凿了一个窟窿,风吹进去就是那种声音!

    那医生看着气息奄奄的燕儿,翻过身看了看燕儿的背后,她的裤子上全是血,那医生终于明白了,他死死地盯着我,问我,“她只吃了大米,没吞进去别的东西,石子要么是铁钉,都有可能。”

    我彻底瘫了,那医生或许不了解燕儿,但我知道,燕儿神志不清,跟孩子没两样!那医生看我的样子,就骂了一声胡闹,随后跑去找人来给燕儿做手术了,但我过去抓着他的手,对他哭着问,“医生,能救活吗,能,能救活我的女儿吗?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我试试。”那医生甩开我的手就跑了,我趴到燕儿的身边,看着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样子,我泣不成声。

    燕儿被推进了手术室,我被拦在了外面,我哪也不去,也不敢睡觉,生怕一觉醒来,这世上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到了深夜的时候,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燕儿被推了出来,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旁边放了一个盘子,里面有一个手指上的铁钉,就是那铁钉要了燕儿的命!

    “我试过了。”那医生看了我一眼,对我摇了摇头,走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燕儿手术的时候,我没睡觉,可最后还是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连燕儿也走了,走得那么仓促,都来不及跟我道别!她为什么丢下我,当初是她求着我陪她活着,可现在她自己走得利索!

    我过去找到了燕儿的尸体,想到那个黏着我的丫头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晚上也没有人管我,到了天亮的时候,我的嗓子哑了,眼睛肿了,我抱起燕儿的尸体往外走,我们再也不用来医院了,他们都走了,都走了,我是最后活着的一个,等我要快死了,我绝不来医院,我好去见秀珍,去见燕儿!

    我把燕儿带回了家,第二天把她埋在了庭芝的身边,他们是夫妻,燕儿也是嫁出去的人,再怎样也不能和她娘挤在一块儿。

    没了燕儿的日子,家里冷清的厉害,我要是门不打开,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不敢进去,我也怕黑了,我想里面有鬼,秀珍、燕儿、庭韵他们的魂都在里面看着我,他们都在等,哪天我醒不过了,他们好在下面迎接我,能陪我唠唠家常。

    我不敢在屋子待着,我不仅怕黑,也怕冷清,我活了一辈子,身边的人都走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那种孤寂像是毒药堵住了我的喉咙!我要出去,就买瓶酒坐在庭韵和庭芝的墓前,一个人说着闲话,时间久了再起来,看一眼燕儿,然后一个人往回走。

    从镇上那里回来,我还得去看看秀珍,问问她有没有在下面照顾好燕儿,可千万别让燕儿吃生大米了,我犯过的错,她就不要再犯了。我喜欢和秀珍聊天,因为我欠秀珍和我爹的债是最多的,我不敢去见我爹,因为我还不能死,我心里牵挂着两个人,他们在台湾!

    有时候我远远看见我爹的坟墓,我就明白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去还他的债的,因为人活一辈子,心中的牵挂是不会断的,有牵挂就不敢死。

    那牵挂也是我平生最后的愿望,能在有生之年再看敏慧和子詹一面。

    十几年匆匆过去,敏慧和子詹从未没有出现过,而我老了,牙齿掉了,头发白了,腰也驮了,眼睛也花了,我成了一个老头子,当年镇上最大的纨绔,现在也老了。人老了就容易变脏,可我勤洗衣服,没钱买布打补丁可以,但衣服决不能脏,因为我心里还有希望,我希冀着有一天,当我从燕儿的墓前站起来回家后,敏慧会勾着腰在家门口等我,子詹也扶着她。

    敏慧对我说过,做人就得干干净净的,万一敏慧回来了,我得让她看清楚,我干净着呢,我从没有忘记她的话!

    但我等不到她回来了,因为有一天我从镇上回来,你就已经在我家门口等我了,你一只手抓着一只麻雀,一只手拿着一封信,身后背了一个包裹,活像是当年的子詹!你从台湾来,带来了你奶奶的遗书,她已经死了,本来她能和你一块回来看我,但她已经撑不住了,她在死前给我写下了那封信,你肯定没看过,你也不识字。

    你奶奶告诉我,她对不起我,因为你爹有了你以后,你爹没多久就死了,是她没看住子詹!她和我说,子詹去海边玩,忽然钻进海里就不浮起来了,他拼命的游,拼命的游,向着大陆游来,你奶奶知道,你爹想我了,他想和小时候一样,从家里游到河的另一头来看我,他以为,那道海峡很浅,很窄,很快就能游过来的!

    你奶奶在海边哭诉过,但你爹不肯回头,他死了,没有淹死在海里,因为还没有游得远远的,就被枪打死了!

    你爹死了,你太奶奶不久也走了,她身体不好,你爹做了糊涂事,更是让她伤心透了!

    但你奶奶觉得唯一对得起我的事情,就是她每年都会给我写一封信,她知道这些信送不过来,她就把它们压在枕头底下,后来她老了,走不动了,只能让你送过来,但那些信太多了,他怕你弄丢,就只让你带了这一封,其余的,她都带进了棺材里面。

    我不用看,也知道那些信里面写了什么,我很高兴,因为被人思念,有时候也是一种福气。

    “你也快要回去了吧?”讲述结束了,爷爷从藤椅上坐起来,用手摸着我的头。

    “要我把你的衣服带回去烧给奶奶吗?”我望着他褶皱的脸,以及在黑夜里闪亮的泪水。

    “好,我还有最后一句话。”他顿了一下,说,“我活了一辈子,遇到不顺心的时候,我心里其实都有一头狼,它愤怒、悲伤、嘶吼,深藏在黑雾中,可我老了,再去拨开那层雾,没有恶狼,我只看见自己,跪地,掩面而泣。这就是我的一辈子。”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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