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09章 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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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林吉吉果然是知道内情的,我闭上眼睛,希望他无意中透露出更多的东西。哪晓得他翻了个身,又呼呼打起鼾来。

    我恨不得再踹他几脚,讲这么一句,把我吊在空中不上不下,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想,这些事儿啷个跟我家族有关了?又啷个跟我爷爷扯上关系了?爷爷已经去世八年,昨晚情形诡异,莫名其妙跟我视了个频,除此之外,再没得别的了撒。

    事后想起来,视频画面中,爷爷脸上盖着盖脸纸,身边放着长烟杆,的确是死时候的样子。但是背景一片黑,就和棺材里面的原木颜色点都不符。而且,他过身八年,啷个没有丝毫腐烂的样子,又是哪个用手机让他跟我视频的?

    事情诡异,过程悬疑,当真让我又怕又想深挖根底。

    鸡叫三遍,我听到彭老头开门起来,他开了后门,嘈杂的脚步声出门远去。我心想,他请的小工放工(放工:下班)了?彭老头推门过来看了我们一眼,见我们睡得死沉,咕隆了两句,我没听清,他就出门了。

    我很好奇那些小工放工后去哪儿,于是轻手轻脚起来,跟在彭老头身后。我看见他打阳沟(屋后为阴沟,屋前叫阳沟。)绕个弯,往后山爬,我跟了上去。

    在他前面几米远的地方,是二十几双自己行走的布孩。我知道那些布孩是穿在鬼身上的,但我看不到。彭老头和那些穿布孩的鬼,走到一个况癌(方言,倒扣着的岩石,下面有空间称之为况癌)下头,里头有个小洞,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我看见彭老头把挡着这的木柴搬开,推开一张石板,从里面掏出二十几个坛坛罐罐。

    这种看起来像青花瓷的罐罐,实在太熟悉了,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经常看到。那是装骨灰的罐子,俗称骨灰坛。那些布孩走到骨灰坛面前,然后就不动了。我看不见发生了啥子,我想象的出来,那些鬼一定是脱了孩子,钻进自己的骨灰坛里面去了。很有点回家脱孩上床的意思。

    彭老头在每个骨灰坛前面点了三支线香,拉过石板挡住洞口,又用柴草做好伪装,然后车过身(转身)来,讲,小娃娃,看够老没得,看够老就过来帮哈忙。我吓了一跳,他早就发现我了,只是他一直没讲。

    我走出去,讲,您家喊我帮么子忙?彭老头指着旁边的柴草,讲,搞点柴回气(去),屋头没得柴哒,好像要下雨哒。我心想,这是要把我当苦力使啊。不过帮老人家背点柴草回去,也是做好事。

    我扛了一捆柴,边走边问,老人家,那是您家的小工啊?彭老头白了我一眼,讲,我就晓得你晚上没事东看西看。我委屈讲,它们动静啷个大,我还以为闹老鼠呢,想不看都难。

    彭老头叹了口气,讲,看就看了吧。我问,它们真的是鬼魂吗?彭老头点了点头,讲,准确讲,是孤魂野鬼。生前是可怜人,死后是可怜鬼。被那些挨千刀的匠人搞得不得轮回,我看它们可怜,收了它们,它们给我打小工,我赏它们一口饭吃,也是行善积德。

    我问,啷个就搞到不得轮回呢?彭老头讲,匠人有多种,手法也很多。搞这种事情,要损阳寿,断人轮回,你讲该不该挨千刀?

    我点了点头,问,匠人到底是啥子人?彭老头斜了我一眼,讲,你是张家后人,你爷爷没教你?我摇头,讲,我爷爷从不跟我讲这些事情。

    彭老头沉默了好一哈儿,讲,不沾是对滴。

    我见他又开始沉默,问,您家跟我讲讲,匠人到底是啥子人撒。

    彭老头讲,还能是啥子人?就是一群杀千刀的。我听得出他对匠人有很深的成见,他自己本身就是匠人,不知道为啥会这么痛恨匠人。难道是为了那二十几个孤魂野鬼?我觉得不像。

    彭老头气鼓鼓生了哈儿气,讲,我们奏(做)阴阳布孩的,你晓得撒,那是孩匠,当然,喊孩匠也不全面,我们也奏老衣。哈(还)有奏(做)灯的灯匠,篾匠、响匠、泥瓦匠、钱匠等等围绕丧葬的这一伙子人,统统称为匠人。

    我哦了一声,原来所谓的匠人,就是为死人服务的那一伙子人。

    彭老头接着讲,这伙子人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引路人。

    引路人——

    我脑袋里轰得一声,像有无数个响匠在我耳边锣鼓齐鸣,彭老头接下来讲的么子,我都没听进去。

    原来,匠人,就是引路人。

    我在脑袋上拍了一下,篾匠要扎岁竹,现代社会还要扎纸;灯匠要点过桥灯(棺材下面点的那盏灯);响匠要打丧鼓(土家族一种特殊丧葬仪式);泥瓦匠修坟;钱匠打纸钱,写包袱。所有这一切形式,为死人服务,不都是为了让死人入土为安,把死人引到他该去的地方么。

    那不就是在给死人引路么?

    外婆让我小心引路人,原来是小心这群人。但这个世界上,搞这门手艺的,不要太多,难道我要全部防备起?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目标这么大,我觉得我的后半辈子,会过得极其辛苦了。

    回到彭老头家,天已大亮,林吉吉也起来了。我给站长打了个电话,把情况简单一讲,他没多说么子,只是讲快点回来。我通知司机来接我们,彭老头从箱子底下取出一套布衣衫,递给我讲,回去没事穿到起。

    我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讲,这该不是一套寿衣吧。

    彭老头点头,讲,是寿衣。我讲,我又没死,穿么子寿衣。我气的脸色发白,就要狠狠把寿衣扔到地上,林吉吉眼明脑快身体棒,一把拉住我,讲,扔不得。

    彭老头瞧了林吉吉一眼,讲,还是这个娃儿晓事。寿衣落地,死期在明儿(合起来念,明天的意思。这句话我编的)。

    他这话把我吓得浑身一抖,差点松手掉了下去。我把寿衣往彭老头手里一塞,讲,我敬重您家,您家这是在咒我死啊。彭老头慢条斯理拍打寿衣上的褶皱,讲,我若是想你死的话,就不得给你寿衣老。什么人才穿寿衣?我没好气讲,当然是死人才穿寿衣啊。

    彭老头讲,说的对呀,死人才穿寿衣,那如果活人穿了寿衣呢?

    我愣了下,活人穿了寿衣,穿了还不是穿了,能有啥子问题?我小时候见过那种孤寡老人,经常把寿衣穿在身上,也没得啥子问题嘛。

    彭老头讲,喊你哈呗儿(傻子的意思),真的没喊错。那的确是寿衣,喊作寿衣,却不是真正的寿衣。

    我被他绕口令一样的话搞糊涂了,彭老头跟我解释,讲,世人都把入殓时候穿的衣服喊作寿衣,那没错。但真正的寿衣,是我们老衣匠用特殊法子缝出来滴,那才是正宗滴。

    我讲,您家不是孩匠么,啷个又是老衣匠老?

    彭老头讲,就一个名字而已,老衣老孩,我们都奏(做)。你喊我们孩匠,那我就是孩匠,喊我老衣匠,我就是老衣匠。

    我嘿了一声,讲,您家(您家,是尊称。您儿合起来念,一个意思)全才啊。

    彭老头讲,活人穿了寿衣,那是不是讲,这个人就是死人老?我讲,穿件衣服就是死人?啷个可能。

    彭老头讲,啷个不可能。我们引路人最重形式,你讲方子(棺材)下头点的灯,就真的是过桥灯老?形势很重要。穿了寿衣,在那些脏东西眼里,你就是个死人。我啷个跟你讲,你就是个招局的体质,鬼打墙、顶天立地局,颠倒阴阳局,为么子个个都找到你脑壳上来?那是有原因的。

    我问,么子原因?

    彭老头讲,我不能讲。不过我阔以告诉你的是,你哈会招来一个接一个的局,那群人达到目的之前,永远不得罢休。

    我急了,问,那该啷个办?

    彭老头慢条斯理讲,把你变成死人。

    我沉默了。彭老头东扯西叶(东扯西叶:瞎扯)扯了半天,就是为了让我穿上寿衣。要是以前,我虽然极其排斥,至少我不怕。现在我真的怕了,那一个接一个的局,真的让我快崩溃了。

    我征求林吉吉的意见,林吉吉讲,我听我屋头长辈提过,晓得点点,但我不懂,你自己拿主意。

    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其实我对他也是怀疑的。因为外婆的警告,集水井门口的血字,小心引路人。很明显,林吉吉也是引路人一伙,我该不该小心他?

    彭老头不再讲话,任由我各种纠结。我真的蛮容易纠结滴。

    我问,穿上寿衣,就阔以(可以)避免各种诡局?彭老头讲,穿上寿衣,你就是死人老,脏东西把你当同类,啷个还会成他们局中的猎物?

    我很想骂彭老头扯卵谈,但理智告诉我,他说的有几分道理。然而让我就这么穿上寿衣,那是打死我也不愿意的。

    我讲,你把寿衣给我吧,我回气(去)穿。彭老头一只独眼,像看穿一切似的,盯了我一眼,咧嘴笑了一下,讲,也好。他找了个木盒子装在里面,递给我讲,不要让寿衣沾地。寿衣落地,死期在明儿,不是说着玩滴。

    告别了彭老头,我把木盒子找个黑色袋子装着,司机问是么子东西,我没敢告诉他,我怕他不拉我。

    回到电站,我发现电站一片忙碌,出事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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