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59.绿色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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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时间:灾历0030(公元2050),1月27日,0745AM

    地点:中国,紫金特区,紫阳学院,孤楼6F

    我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毯子,那张曾经将我和白泽连结在一起的毯子。墙边一座油汀壁炉里火光摇曳,将我的膝盖烤得微烫。耳边传来悉悉索索地剪切声,是白泽在为我理发。

    “好了,看看怎么样?”白泽拿起一面镜子,照给我看。

    “嗯,精神多了。”

    “你等等,我把头发茬吸干净。”

    她拿来一个手提式迷你吸尘器,开始帮我清理。

    “白,帮我把窗子打开,好吗?”

    “你的身体……”白泽担心地看着我。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场罕见的大雪。我想看看——就一会儿。”我向她撒娇。

    “好吧,就一会儿。”说着白泽走到床边,拉开厚厚地窗帘,打开了窗子。

    一股凛冽的寒风猛然冲进屋来,将窗帘吹得猎猎作响,壁炉里的火苗也吓地躲进了炉芯。雪花随着寒风飘摇而至,恰巧有一片落入我的掌心。

    我心中泛起一丝欣喜,伸手去转动椅轮,结果动作过猛,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咳咳咳。”

    “墨,你还好吗?还是把窗子关上吧。”白泽心疼地看着我。

    “别,我没事的——咳咳……等我过去,我想看看。”

    “好吧,你别乱动,我来推你。”

    窗子很大,几乎落地。来到窗边,视野豁然开朗。外面正下着漫天大雪,目光所及,白雪皑皑,一片雪国风光。

    又是一片雪花落在我掌心,入手冰洁,转眼融作滴水。我心中惆怅,不禁吟起『成容若』的词:“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咳咳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她心有灵犀地接道。之后,她半跪下身子,将头伏在我膝上,“墨……我想老师了……”她轻声噎泣。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漂泊天涯……万里西风瀚海沙。』我心中觉味,悲伤亦涌上心头。

    我抚着她那一头雪白长发,好想安慰安慰她啊。可此时此刻,我心中悲怆如鲠在喉。语言亦变得苍白无力,唯有泪水滂沱而下。

    老师以牺牲生命为代价,拯救了绿洲镇的所有居民,包括血狮在内。他没有杀过任何一人,世界各地的守护者们看完战报后,皆将老师奉为真正的守护者,致以最高敬意,他们将这场战役称为『绿色奇迹』。绿色奇迹的第三天,『征服者』率领一队精英守护者,由南极洲总部直接飞血狮巢穴,亲自将老师的遗体以及他的战甲接回了家——而我却重伤住院不能参加他的葬礼。

    风雪之中我俩相互慰藉,直到温暖的阳光穿过云层,倾泻在我俩身上。

    “白,快看。今日虽寒风凛冽,却也有晴阳高照呢。”

    她侧过身去,迎向太阳,阳光落在泪珠里,折射出彩虹般的辉光。此情此景,她娇颜如雪、笑靥如花,暖我心肺、爱意弥漫。我轻轻揽她入怀,两心相近,耳鬓厮磨。仿佛时间停止,世界只剩下彼此……

    “咳嗯!”一声异响由背传来。

    我转过头去,一座高大的身形,笔直地立于电梯旁。

    “尼墨,白泽。审判长已经到了,请随我去接受审判吧。”男子说话间便走到了轮椅后面,伸手想要握住推把。

    “别碰他!我们自己能走。”白泽站起身来,身形娇弱地她竟生生将对方逼退了一步。

    随后她推着我进了电梯,电梯不断下降,而我也沉入了思考之中——

    从白泽戴上双蛇戒的那一刻起,整个隐修会便没有人能将我从她身边带走了。但从老师离世的那一刻,她的世界便再次失控了。死神在带走了老师之后,紧接着就来到我身前。那一刻,我身负重伤吐血昏迷,她脆弱绝望无能为力。从我进入抢救室,到手术完成,她都一直寸步不离。住院恢复期间,更是寝食不安。

    我原本以为,她的童年创伤,早在我们初次接吻那日,便已经愈合。可直到那日,夜深人静,我独自躺在病床上,听到她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小声哭泣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有些伤痕,是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哪怕它已经过去,也会在心灵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这一次,死神的镰刀虽然没有将我从她身边带走,却将她心中的伤疤再次割裂。

    手术后第二天,苏和愚翁来看望我。我向他俩请教了『杀死自己』以及『成为我自己』的真正含义。

    关于『杀死自己』,简而言之:人虽复杂,但多是社会动物,我们自出生起就无法逃避被『社会化』。在社会化过程中,我们会被灌输一些符合社会期待的思想,强制驯化出一些满足社会期待的行为,甚至不得不戴上一些适应社会生存的面具。这些东西久而久之就融入了我们的人格之中,成为了“自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这种社会化的过程是一种非常简单粗暴、偷工减料的『高压快速铸形』加工程序,它有一个巨大的隐患。那就是我们通过社会化成型的那个社会人格,与真实的自我很不协调,甚至充满了矛盾和冲突。这些矛盾和冲突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别人,严重的甚至会人格扭曲。

    所以当我们开始思考时,总有一天不得不面对一个选择:是『杀掉那个时刻保持着怀疑、自由探究的‘我’——从此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给你规划好的人生信念』;还是『杀掉那个社会化快速加工成形的‘我’——通过真实的亲身体验、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验证出生活的真意。』

    而关于『成为自己』,苏说:『我们每一个人,自来到人世间那一刻起。就像一团纯粹、真实的无垢白泥,坠入凡尘之中。我们在尘世之中不断翻滚漂泊。岁月蹉跎,渐渐发现自己已不再是当初那团纯粹的白泥了。白泥已经揉满了五颜六色的砂尘;嵌进了大颗大颗棱角锋利石子;也被划满了鲜血淋漓的伤痕。我们既悲伤又愤怒,但我们其实是在害怕。害怕自己被这无情无常的红尘苦海碾成渣、磨为尘,最终随风而逝,彻底消亡。

    为了抵御这些痛苦、防止自己四分五裂,我们不断为自己包上角质硬皮。就这样一层一层又一层的日积月累,最后这些角质硬皮化作一副厚重坚硬的铠甲。这件铠甲可以隔离生活中的痛苦,但它也使人变得冷漠。有些铠甲上还布满了尖刺,会伤害所有靠近的人。而为了不伤害别人,那些心中柔软脆弱的人就只能选择默默地远离人群,甚至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

    突然有一天,我们意识到,只要静下来向着内心深处寻求真实。我们就会发现那些白泥并没有消失,它们依旧在那里,柔软、纯粹、真实无垢。我们仿佛又回到了生命之初,那个纯真时刻。我们好奇地观察那些五颜六色的砂尘;用心打磨那些嵌在生命中的石子;不带评判地接纳那个满是伤疤的自己;让真情流露软化那件角质铠甲。我们就这样不断地修炼那些白泥,直到有一天,我们突然意识到: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驱使白泥将那些砂尘、石子、疤痕以及角质铠甲谐调成自己憧憬的美好形态——那一刻,我们终于成为了自己。』

    苏和愚翁的回答为我带来了极大的启发。住院期间,我不断回忆觉察着至今所经历的一切,直到我模模糊糊地领悟到了牠。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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