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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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可是,他转念又忖:返魂丹功可助长内力,化除百邪,襄铃表妹曾经服用,我刚才也吃过一粒,论理纵无益处,也不会有害处,他们怎会变得这般模样?

    仔细一想,忽然领悟,暗道:必是“迷魂毒水”之毒,已经深人他们脑际,此时药力上行,他们不知不觉用本身内力反抗药力,才会变得这样难过。

    于是,骄指如戟,又点了两人“睡穴”。

    觉景方丈和破浪道长同时吐出一口长气,体内真气消散,人也沉沉睡去。

    内抗之力一失,呼吸也渐趋均匀,脸色转白,但额上溢出的淡红色血汗,却仍然未止。

    李飞鱼把“子母剑”马梦真也从草堆里搬出来,三个昏睡的人平放在一起,耐心地替觉景方丈和破浪道长拭擦着血汗,静观变化。

    这时候,他不期然又想到君念,她一见到自己就怫然离开,会到什么地方去呢?要是她仍然摆脱不开杜绝,会不会真的助他到棠湖山去加害落凤头陀?

    一想到这里,使他机欲伶伶打个寒战,自语道:“我不能忽略了这一点,君念师妹任性偏激,要是果真助杜绝干出什么滔天大错来,那时我将百死莫赎了。”

    但,在未救醒觉景方丈和破浪道长之前,他实无法分身赶往棠湖山去,一刻之差,说不定遗恨终生,这叫他怎么办才好?

    正在心急,“子母剑”马梦真忽然轻嗤了一声,身子扭动了几下,仿佛就要清醒过来。

    李飞鱼心中一动,暗道:这位马姑娘与我也有芥蒂;待她清醒过来,势必要费许多口舌解释,我何不留字略作说明,请她照顾觉景方丈和破浪道长,正可抽身去追赶君念师妹,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主意打定,却又想到身边并无只笔可用,既然留字说明,必须把觉景方丈等中毒经过,以及自己在舟中认错了人所发生的误会,简略地告诉马梦真,单只这两件事,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他思忖了一会,便往林中搬来一块大青石,默运指力,以指代笔,刻石作字。

    落指之际,沙沙有声,李飞鱼但觉内力如泉如浪,层层不休,指尖划过石面,碎屑纷落,顷刻间,已刻下近百字,竟然丝毫不觉吃力和疲惫。

    留字完毕,站起来长长嘘了一口气,低头望望沉迷未醒的少林高僧和青城掌教,见他们血汗已止,气息渐渐正常,显见药为业已行开。

    他未能亲见少林武当二派掌门人恢复本性后的情景,未免略感憾意,但势难久候,只得将大石移近马梦真身边,又取出一粒“返魂丹”,喂进她口中,以作酬犒她看顾之德,然后长叹一声,飞步穿林而去。

    林外是一片田亩,小道尽头,疏落落有几户人家,这时天色初明,村落里已有缭绕的炊烟升起。

    李飞鱼过才想起肚里略有饥意,但此时心急赶路,只得暂时忍耐住,洒开大步,直奔棠湖山。

    一路上,不时打听,乡人异口同声,的确有一男一女向鄂北去了,女的年岁甚轻,男的断了一臂。

    李飞鱼得此消息,心惊不已,越发昼夜兼程,片刻不敢耽误。

    因为他知道落凤头陀功力全失,棠湖山只有“袖手鬼医”柳寒卿夫妇,万万不是君念师妹的敌手,何况其中还有一个狡诈阴险的杜绝。

    疾驰狂奔,第三天,一早便到了棠湖山。

    他遥望峰顶,积雪已溶,回忆落凤头陀初次携他登山医治,那份古道热肠,感人豪义,何等可敬可佩,不想自己受厚恩,这些日子来,一事未成,反而将灾祸惹到棠湖山来了,杜绝只要损伤了棠湖山一草一木,对他来说,也将愧恨终生了。

    李飞鱼毫无迟疑,飞步登山,途中留神一看,却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整个棠湖山像沉睡在甜梦中,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一阵急奔,远远已望见”袖手鬼医”柳寒卿那栋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一片沉寂,门扉紧闭,闻无人声。

    李飞鱼在屋前草坪上停步,忽然心里想到这情形竟有些和他由太行山返家时的景状很相似。

    他猛可一怔,突从心底生出一阵不祥之感,脑中飞转,失声忖道:难道我来得太晚了么?

    这片刻之中,李飞鱼仿佛从火热的熔炉跌进了冰窖,神情一呆,忽然又像从冰窖跳进了火炉,浑身热血一齐沸腾起来,拔腿直向茅屋奔去,同时高声叫道:“柳老前辈,柳老前辈……”

    呼喊中,人近屋门,迫不及待扬手一掌,劈开了屋门,一头冲了进去。

    茅屋里黑沉沉的,李飞鱼一只脚才踏过门槛,忽听有人“嘿”地吐气开声,一股风劲,当头卷到。

    李飞鱼脚下一滑,左掌顺势一翻一拨,那劈来的劲风吃他拔得由身侧掠过,撞在木门上,“砰”一声,木门重合,屋中更黑得伸手难辨五指。

    李飞鱼错掌当胸,沉声间道:“是谁?”

    数尺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也在同时喝问道:“你又是谁?”

    那人一出声,李飞鱼一颗心顿时落地,惊喜的叫道:“请问是柳老前辈么?您老人家没有事吧?”

    柳寒卿一动不动端坐在一张竹椅上,眼中闪射着既惊又诧的光芒,没回他的话,反问道:“你是李飞鱼?”

    李飞鱼忙道:“晚辈正是李飞鱼……”

    不料话声未毕,柳寒卿忽然断喝道:“畜生,你还有脸到棠湖山来吗?”呼地一掌,又劈了过来。

    李飞鱼侧身一闪,急问道:“老前辈,莫非此地出了什么事?”

    柳寒卿气急败坏,喘息不已,好一会才冷冷道:“你……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李飞鱼大惊,疾退一步,拉开木门,藉着门外的进来的一缕亮光,这才发现茅屋中竟不是从前的样子。

    左边屋角,扎着一张简陋的灵案,素幡白帷,供着神位,案后停放着一具乌黑棺木,寒气幽幽,充满凄凉阴森之气。

    李飞鱼一见棺木,喉头一股热血,险些冲出口外,颤抖着喃喃道:“是……是落凤……落凤恩……恩公……?”

    柳寒卿“呸”地啐了一口浓痰,冷笑道:“如果是那酒肉和尚,那倒好了。”

    李飞鱼听得一怔,忙移步到灵前,一望那牌位上竟写着“亡妻赵氏兰英之灵位。”

    他又是一怔,赶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方才惊问道:“老人家素极健朗,怎会突然仙逝了呢?”

    柳寒卿眼中热泪盈盈,脸上却仍然一片冷漠,缓缓道:“再健朗的人,能经得住内家掌力在命门穴上狠拍一掌吗?”

    李飞鱼骇然道:“这么说她老人家竟是被人打伤致命的?”

    柳寒卿冷冷道:“不是打伤致死,难道是她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李飞鱼越加惊诧,又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前辈能否为晚辈赐告一二”

    柳寒卿冷峻地道:“你自己的事,还须人家再告诉你?”

    李飞鱼大感惶惧,屈膝跪下,道:“晚辈确不知此事原委,如有虚言,皇天不容。”

    柳寒卿深深叹息一声,冷冷道:“或许你不知经过,但此事因你而起,如果没有你中毒求医,老夫何至结此强仇?唉!这都是酒肉和尚害苦了我……”

    李飞鱼哀求道:“老前辈请将详情赐告,如系晚辈罪孽招致祸灾,晚辈愿粉身碎骨,报偿恩公老前辈。”

    柳寒卿冷冷一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李飞鱼道:“晚辈承蒙厚恩,得全残命,离开棠湖山,一直为父母疑案奔走江湖,决不知棠湖山竟然发生了惨变。”

    柳寒卿道:“那么,你如此情急败坏回到棠湖山来,为的什么?”

    李飞鱼道:“晚辈因邂逅落凤老前辈叛徒杜绝,得悉他正蛊惑一位武功极高的女孩子,结伴赶来棠湖山,欲对落凤老前辈不利,是以昼夜兼程赶回,共谋抗御之策。”

    柳寒卿脸色一变,问道:“那女孩子是什么人?”

    李飞鱼道:“说来一言难尽,她本是晚辈一位尊长门下,算起来应该是晚辈的师妹,但她一向隐居深山,不悉世故,最近为一点误会负气高山,以致被杜绝花言巧语所蔽……”

    柳寒卿突然凄声大笑,道:“好!好!你给我这棠湖山招惹来的麻烦还太少了,老婆子赔了一条性命,说不得我也跟上一条命,这就是我救你的代价,这就是破例医治你的报应!”

    说罢,又扬声狂笑不止,神情竟是十分激动悲愤。

    李飞鱼心中好生难过,却又无法解释,含泪静等他狂笑完毕之后,方才怯生生道:“晚辈自知罪孽深重,无端祸连老前辈清修福地,只求赐告其详,终将毁身为报,消赎罪。”

    柳寒卿怒目一张,厉声道:“你能报偿得了么?老婆子一条性命和老夫毕生心血,毁于一旦,你有几条命?敢说报偿的话?”

    李飞鱼被他责备得无话可说,只得默默垂首,含泪承受。

    柳寒卿吼了一阵,气也消了大半,忽又长叹一声,幽幽说道:“自从你伤愈离开棠湖山,酒肉和尚调息了数月,武功虽失,精神已渐渐恢复,便整天吵闹要下山行走,我因他久走江湖,仇家必多,怕他一旦遭遇旧仇,难以应付,是以坚留他在此长住,每日丰筵厚席,苦苦相劝,为了这件事,他和我日夕争吵,几乎无一宁日!后来我实在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亲自陪他离山游玩些时候,让他散散心,解解闷,打点行装,两人一同往南阳府闲逛了半个月,谁知尽兴归来,山上已遭了惨变……”

    李飞鱼心头一紧,怔怔倾听着,不敢出声打岔,过了一会,却见柳寒卿冷漠的脸上,缓缓淌下两行晶莹的泪水,流过面颊,悄然滴落在襟前。

    柳寒卿素以冷傲孤僻著名,此时缅怀惨事,竟然悄悄流下辛酸的泪水,李飞鱼猜想那所谓“惨变”,必然真正伤透他的心,忍不住硬咽问道:“就是那时,老婆婆遭了人家毒手么?”

    柳寒卿突然神色一振,脸上重又恢复冷漠之色,恨恨道:“岂止她一条老命,连老夫数十年踏遍天下各名川大山,蝉箱耗神,搜集的满屋奇药异草,尽被毁去,我活了几十年,一夜之间,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其他,什么也没有。”

    柳寒卿仍旧不露丝毫诧异,冷笑道:“他一身武功全失,如果真的去寻人家霉气,也不过枉送性命,于事何补?”

    李飞鱼急道:“敢问他老人家已经去了多久?”

    柳寒卿道:“大约已有三四天。”

    李飞鱼跌足道:“这么说,晚辈势非立刻去追他老人家不可,但是,这儿…唉……”

    忽然心念一动,忙道:“老前辈;您老人家屋毁人亡,此地已无留恋,何不请随晚辈立刻离开棠湖山,一同去追落凤老前辈?”

    柳寒卿满面不悦之色道;“你说得轻松,老夫隐居此地二十余年,一草一木,莫不亲手栽植,如今老婆子尸骨未寒,你却劝我弃家出走?”

    李飞鱼道:“不!晚辈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落凤老前辈孤身赴仇,必须劝阻,而杜绝近日定然要寻到此地来,如果见不到落凤老前辈,只怕会对您老人家不利。”

    柳寒卿听了,冷笑不止,道:“他如果要来,尽可由他,老夫子然一身,难道还怕他不成?”

    李飞鱼见他固执不从,心中焦急,然而思忖半晌,却又无法劝他,落凤头陀已离棠湖山数日,如果任他去到洗心殿总坛,以他一个失去武功的人,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他双手互搓,低头沉吟。始终想不出一条两全之策,既不能弃落凤头陀生死不顾,又不敢就这样让柳寒卿留在棠湖山,等待杜绝的折辱屠戮。

    他只恨自己只有一个身子,偏偏一连发生的事故,处处都需要他去,处处又都是那么刻不容缓。

    寻思无计,因又问道:“您老人家枯守破屋,莫非就这样长伴灵枢,永远不再离开了?”

    柳寒卿不耐烦地叱道:“老夫隐迹山林,自然准备老死山中,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李飞鱼道:ˇ晚辈思念落凤老前辈安危,欲要赶赴湖境,一则阻止他老人家,二则设法往洗心殿总坛,为你老人家报复血仇,可是,却不放心让你老人家独自留在此地。”

    柳寒卿冷哼了两声,索性连话也懒得回答,冷冷闭上眼睛,状似入定。

    这情形,自然是表示他已有不愿离开棠湖山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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