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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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方卷离开了御书房,穿过后花园,往“莫离殿”前去时,竟然发现金曜与韩风墨同时出现在五色牡丹环绕的八角亭里。

    这两人正你一来,我一往,神色平静地在下棋。往常韩风墨不仅对金曜不屑一顾,更是每每逢面便要冷嘲热讽其谄媚侍主,不安好心。金曜往往自持身份,不与他正面交锋,多作口舌之争,背地里却也曾传出他称韩风墨为“莽夫”、“俗人”的恶称。

    今日,是白日打西边升起,旷古迄今的第一回。

    两人在亭中相谈甚欢,笑语融融,竟也无一丝违和感。事反常态必为妖,方卷皱了皱眉稍,远远望见,正想绕路而行。谁知,这两人却似在等着他般,韩风墨远远地望住他,便开口冷嘲道:“方公子,圣眷日隆,当真是可喜可贺。口谕既已昭示于*,想来不日便可迎来进阶之喜。”

    方卷一袭湛蓝锦衣,立定在青青垂杨之旁,不欲望前去,也不便转身而走。脸色沉郁下来,昳丽的眉目显得分外浓黑,冷峭的眼中,冰屑凝固。

    金曜亦是浅浅一笑,仍然是翩翩公子的气度,语音悠扬道:“我亦该恭贺方公子喜得圣宠!往日便已慕方公子才华性情,不意人人皆道公子虽才高八斗,却心不在此,身系浮云外,实非尘世中人。不料红尘水有疾,繁华香有毒,一疾一毒间,竟把心比天高,身比冰洁的世外之人,也染成了五颜六色,也拉入了这莽莽世间,也当真是可喟可叹!”

    方卷自然知道,他们这是在敲打他,并且羞辱他。自从入了这豫国女皇的后宫,住进了那座耻辱般的“莫离殿”伊始,他就没有一刻不想摆脱这种身份与困境。这后宫的人尽皆知晓,他曾是如何地拒绝承认这件事情,又曾是如何地冷漠以对龙眷的百般示好。

    他如今的进阶,实实在在是在给自己打了一个响亮非常的耳光。

    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他的脸色依然冷漠,冷漠却有如冰封下的河水。他的眼睛宛如那凝固了的河面,而掩饰在平静下的是尖锐无比而几欲破空而出的一道道冰棱阔澜。

    自从进了方卷的阶位后,前朝的金家、韩家,各种派别势力都明示暗示,或委婉,或强硬地给她施加了压力。大道理说来,是不可专宠于一人,前朝历代亡国之君犹可鉴;小道理说来,若再如此一意孤行,朝堂政事上就有人要开始使绊子了。

    龙眷依靠在寝宫的丝织躺椅上,微微一笑。可惜,她不是真正的龙眷,并不畏惧他们将这豫国的朝堂后宫皆搅和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灯火下,水红的衣裙犹如花般映着轻描淡写的眉目,唇角微勾,眸光流转如艳火。

    前朝的那些老臣子千方百计让她要平衡后宫,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男子与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特别是这些贵族官宦子弟生来就带了一丝的傲然气度,不同于男帝后宫的女子为了求存博宠,可以婉转承欢,可以忍气吞声,可以红粉诡计,可以虚与委蛇。

    可这豫皇宫的男子却不会,似亦不屑。

    她才隐忍着应承了前朝的请求,后宫中稍有些家世的便纷纷或告病将养;或斋戒礼佛;或出宫狩猎;或突发恶疾,竟然是百计齐出,回避她的宣召与亲近。

    这些身娇玉贵的官宦子弟是对龙眷心怀怨怼;还是对龙眷一致地谢绝不敏?

    她挑了挑眉,只觉得好笑。

    不过凡事总是有个例外,这后宫中竟有一个人主动地朝她递了牌子。自古只听闻帝王翻妃子的绿头牌,从不曾听说过有妃子反向帝王递来牌子以求侍寝的?

    她本不是真正的龙眷,自然对这些后宫中人也是一直怀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但这一次,这一个递牌子的人,她却不好回避。

    从青琐窗望出去,庭院里的蔷薇开满了枝头。淡淡的月光下,粉红、粉白、浅绿的花瓣皆化作了浅浅的柔光,朦朦胧胧地点缀在溟濛的夜色中,犹如一团团的旖旎雾霭。

    甜腻的花香一阵阵地随风拂来,泌人心田。

    飘渺的衣衫从花群间从容而来,一点浅绿的颜色掠过花海。风扬起时,蔷薇的花瓣纷纷飞坠,千朵,万朵的娇花在枝头摇曳,暗影重重中一人明晰而来。他徒步缓行便宛如一幅徐徐为别人展开的移动的画卷。

    柳叶眉、妩媚眼微勾;冰肌骨、织锦缎裹腰,这人或动或静皆有一股独特立行的风情。

    他步入“朝兰殿”,行至躺椅畔,浅淡一笑,行礼道:“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软糯温柔,入耳极是舒服。

    龙眷有一瞬间的恍惚,自从数月前在御书房有过半面之交后,就再不曾见过。一来是他惯于深居简出;二来是她特意避开与之照面。

    但今夜,她是避无可避。

    龙眷朝殿内的众人挥了挥手,宫女内侍们当即识趣地躬身退下,顺带将殿门关闭起来,荧荧火光中,只余二人隔空相对。

    莫怀珠说今夜便是与晏先生会晤商谈之时,难道柳叶新真的只是龙眷与晏先生间的一个烟雾幌子?并没有传闻中的肝胆相照、高情厚谊?莫怀珠是否就是那个将她与龙眷偷龙转凤,欲图瞒天过海的人?

    他想利用龙眷和这个晏先生达成什么目的?还是已经和这个晏先生达成了什么共识?

    既然莫怀珠知晓她是假的龙眷,还让她来见这个晏先生?要么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要么就是真龙眷与晏先生之间从未曾开诚相见、交洽无嫌?

    她缓缓地自躺椅中坐起,淡淡地道:“免礼,请坐!”敌情未明,只能三思而后行,走一步算一步。

    柳叶新回礼谢过后,敛襟而坐于案旁,虽于这深宫内院的“朝兰殿”中,身为一国之君的女帝畔,他依然坐得挺拔秀雅,温文有礼。龙眷朝他细看,那一双眼睛里温润干净,似无一丝尘世中的杂念;又似高山内梅花尖上的冰雪,纯净得让人不敢亵渎。神色间,凛凛然地又透出一股正气来。

    这个人,与那日所见的柳叶新气质迥然,果然不同于一个人。

    他微微一笑,说道:“既然难得见到陛下,在下便开门见山罢!”言讫,伸手于脸上缓缓地撕下了一张面具来,露出了底下的真容。

    龙眷心中一震,这人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削瘦、纤细、静美。五官轮廓无一不美,肤色中却又是透出一股病颜般的苍白来,却不影响他的美,反带了一丝脆弱的凄美容色。他的脸庞极其削瘦,尖峭的下颌彷若能戳穿锁骨的锥子,眉如双剑,眼眸细长而清澄,乌瞳如墨玉般泛着温凉的光华。浅绿的纱绡外衫竟如烟笼雾罩般,将他整个人衬显得如真似幻。

    “晏先生?”她挑眉反问。

    “在下晏容折。”他颔首轻语道。

    龙眷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与痴然,心底却知自己不会这么轻易地将信任交予他人。更何况,眼前这人身份可疑,目的可疑,心机可疑,她眨了眨眼睛,似要在回避他的容光,眼睫半垂道:“不知先生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

    晏容折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前,说道:“在下派遣到顾析身边的人,带回了一些确切的消息。”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木盒,放置在案面上,“这是傀儡蛊,乃是在下的探子从他身边盗出。顾析曾用此蛊控制过蔚国的凤舞长公主,又以她的性命换出当时在玥城企图谋篡的静王。此后,说不定还利用此等蛊物,谋算过凤舞长公主,以此取得她的信任,再在战后假死狱中,离间蔚国君臣兄妹,并使得蔚国至今内乱不止。”

    龙眷眉梢微蹙,心中竟似掠过一丝异样。

    晏容折又道:“在下曾派人到大藏山探听过,顾析曾在那里取经养蛊术,深知巫族的各式蛊虫与药物。以他深藏不露、神秘莫测的本性,本不该亲身出现在蔚国玥城而引人瞩目,料之许是这种种蛊术常人难以控制,只有他自己才有把握在其中游刃有余地掌控,才会亲赴玥城走这一局棋。”

    他的声音清淡温雅,连估算那人的所作所为以及心思谋算皆说得十分熟悉和有把握。

    这样的笃定,让她蓦然产生了一股凉意,似在血液里溶入了冰渣子,让人遍体生寒。

    顾析当年在蔚国的所作所为,她自然已在案卷上全盘通读,并且在龙眷书房的各种记载中和方卷的话语中得以反复推敲与验证。

    “蔚国静王与珩王相抗,战败后,在下已追循到了他的下落。”晏容折目光恬静,语气澹宁。

    “他还活着?”龙眷微微睁眸,似有些不确定。

    晏容折点头,优容地道:“对,他还活着。若陛下愿意前去一见亦可,他愿意相告当年蔚国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真相。”

    “是你救了他?”龙眷冷静地问,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的探寻。

    晏容折颔首,并不否认,“在下当年为顾析所害,缠绵病榻,身不由己。当知道蔚国之事,为时已晚,半途曾派人前去伺机说服静王。不料,蓟州内乱一触即发,劝说之事未果,已发生了战乱。顾析其时已撤身而去,在下有幸相救了濒死的静王,并将其安置在隐秘处救治养伤,以图他日,能携手有志之士,一同揭穿顾析所有的阴谋与伪装。”

    “先生果真是未雨绸缪,目光长远。”龙眷不得由衷地赞道。

    晏容折却深深蹙起了眉头,痛惜道:“说来惭愧,容折愧负先师所托。如今所做的一切皆为亡羊补牢,只望为时未晚。”

    “有志者事竟成,先生有心未怕迟。”龙眷状似安抚道。

    “在下已与承国君主达成了协议,如今亦望陛下能够联手抗衡。顾析已与蔚国珩王、漠国慕家连成一气,在下不日便要动身分赴蔚国与漠国,从中斡旋,以求回圜之地。祈盼能够早日拨乱反正,九州不再争端不止,以致百姓受苦受累。”晏容折诚挚地道,眸色如水清灵。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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