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宫里宫外(卌五)咳血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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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皇爷咳血晕过去了!”这句话当场就让内阁大通房里的六位阁老全都惊呆了。

    好端端的,皇上怎么就咳血了,甚至还咳血咳到晕过去?此前皇上虽然时不时就说自己足疾、头晕,但大抵都被外廷认为这只是皇帝想要偷懒,而不是真有什么大毛病。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足疾、就算是头晕,这也算不上大毛病,小疾缠绵的确有可能,大病致死实在不至于。

    尤其在高务实当初对朱翊钧的身体情况做过大致了解过后,他就一直认为朱翊钧主要问题在于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不太健康,所以可能是患了痛风。

    痛风这个病的确比较折磨人,但说它易于致死那就太夸大其词了,尤其是在大明这个时代,如果真是痛风致死……呃,可能在这个病本身致死之前,患者早就被痛苦折磨死了。

    后世医学对痛风其实也没有形成绝对的定论,但大致上认为痛风是由单钠尿酸盐沉积所致的晶体相关性关节病。

    至于症状,痛风主要包括急性发作性关节炎、痛风石形成、痛风石性慢性关节炎、尿酸盐肾病、尿酸性尿路结石、关节残疾、肾功能衰竭等症状。

    朱翊钧的所谓“足疾”,其实在高务实看来就是关节炎水平,甚至比高务实穿越前他父亲的症状还轻了不少,根本谈不上有多严重。

    因为前世父亲也有痛风,所以高务实很清楚痛风发病的诱因,主要就是食用了富含大量嘌呤的食物。

    这病在后世也没有靠谱的特效药,所以一般都是推荐通过调整饮食习惯来控制。通常来讲就是减少食用肉类、野味、海鲜、含酵母食物和饮料等。当然,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就是限制饮酒。

    酒精在发酵过程中会消耗人体大量水分并产生大量嘌呤,人体内嘌呤含量越多,代谢产生的尿酸就越多,同时酒精刺激肝脏也会产生尿酸,而这会增加痛风的发病率和痛风对人体的危害。

    高务实很早就通过李时珍给出了这些建议,不过根据高务实后来的观察和了解来看……朱翊钧听了,但没完全听。

    他对饮食的确做出了一些调整,但偏偏对于饮酒却不肯加以节制。不说别的,单是高务实在单独觐见他的时候都陪他喝过好几次酒。而且要不是高务实总是节制劝阻,朱翊钧每次都还想继续喝。

    但不管怎么说,朱翊钧就算好酒,以现在这个时代酒水中的酒精浓度而言,也不大可能因此把自己喝到痛风最严重的肾功能衰竭这个程度去。

    这玩意儿毕竟是要讲科学的,大明这个时代的白酒酒精浓度能到10-18度就算高度酒了,而绝大多数御酒的酒精度其实并不算特别高,按照高务实个人的估计,基本以8-10度为主要区间。

    怎么说呢,这放在后世大概也就是个比普通啤酒略高一点点的水平,对于很多好酒之人而言,基本等于喝水。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一世很多人都觉得高务实虽然不好酒,但实属海量——那可不,毕竟当年也是酒精考验的那啥战士嘛。

    既然皇帝此前并无大病征召,那么这突然间的咳血昏迷就只能是出意外了。联系到此前的一系列蛛丝马迹,高务实一怔之后下意识瞥了沉一贯一眼。

    谁知道这不看也就罢了,一看之下却发现沉一贯也在发愣,甚至微微张开了口,显得十分惊愕。

    演戏?

    高务实的第一反应就是沉一贯在故作惊诧,因为就当前自己了解的情况来看,只有沉一贯才有暗害皇帝的可能,因此皇帝如果真有意外,只可能是出自沉一贯的指使。

    但接下来,高务实马上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太对,因为他发现就坐在自己不远处的沉一贯额头、鼻尖上瞬间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沉一贯就算再厉害,到底也只是深谙阴谋,总不至于还有这样的表演能力。毕竟就算他高务实两世为人,也只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表现、面部表情和一些肢体语言,不至于连出汗都能随意演绎。

    看来这真的可能是某种意外,高务实只好放弃马上追根朔源的冲动,霍然起身,朝还在震惊中的其余诸位阁老道:“元辅、诸位同僚,不管究竟出了什么事,现在都事不宜迟,必须立刻赶往乾清宫再论其余。”

    王家屏清醒过来,也立刻起身道:“不错,不错,日新所言极是。诸位请随老夫一道,先去乾清宫探望陛下。”

    众辅臣于是纷纷起身,催促着刘平立刻引路。刘平其实比他们还着急,立刻便头前带路。一边走一边将之前的情况说给诸位阁老知晓。

    按照刘平所说,今天的一切情况看起来都很正常:早上皇上从翊坤宫醒来,与郑皇贵妃如往日一般用过早膳,然后去两宫太后处分别请安。

    请安之后,由于今日是皇嫡子满月,虽然天家没有酒宴要摆,但宫里还是有一些小规模庆祝活动的,皇帝因此又去了坤宁宫。

    庆祝活动当然不需要皇帝亲自指挥布置,因此他到了坤宁宫之后便和皇后闲聊。此时皇后也算是告别了“月内”,也就是坐月子坐满期了,可以出房走动,因此皇帝提议与皇后在回廊里走一走。

    其实此时刚刚过年呢,京师的天气还冷得很,皇后本来担心外头太凉,但禁不住这是皇帝的提议,于是便答应下来。

    帝后二人于是出了皇后寝宫,连台阶都没下,就在坤宁宫西暖阁外转了转,看了会儿雪。此时皇后毕竟一个多月没吹过风了,冷不丁一阵北风吹过,吹得皇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皇帝见了,一边问皇后是不是觉得冷了,一边脱下自己的氅子给皇后披上,然后就准备亲自扶皇后回坤宁宫西暖阁。

    好巧不巧的,就在此时有小黄门前来禀报,说两宫太后与诸位长公主前来参加皇嫡子的满月礼,问皇上、皇后是否要即刻前去参见太后。

    皇帝本来已经先回答,说皇后有些畏寒,自己与她稍候再去参见,当前先请两宫太后在前殿稍事歇息。然而,皇后是个极重礼法的,她深觉不妥,坚持要立刻前去参见。

    皇帝无奈,又见皇后披了自己的大氅之后似乎面色红润了不少,应该是不冷了,因此也就答应下来。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之前就说过坤宁宫与乾清宫形制差不多,占地是颇大的,帝后二人要去参见正在前殿的两宫太后,这点路说长不长,说短不断,总之恰好是在不方便乘舆的距离上,因此帝后二人最终选择徒步前往。

    这一走就脱离了建筑物的遮蔽,西北风嗖嗖地吹着。皇后倒是披上了狐嗉大氅,这一会儿还真没觉得有多冷,反倒是皇帝脱了大氅之后便只剩下厚度普通的袄子,吹得脸色发白。

    皇后见之甚是心疼,几次想要把大氅让给皇帝,皇帝却似乎不肯在自己妻子面前失了坚强形象,坚决不肯接受。

    他身边的陈矩便想脱了自己身上的大氅给皇帝用一用,皇帝也摆了摆手说不用,王安便在一边小声提醒陈矩,说皇爷怎么肯披咱们身上的氅子?

    陈矩怔了一怔,才想起来这的确于礼不符——其实他身上穿的大氅质地可不差,可惜外头绣的是行蟒,这……可不是皇帝该穿的。

    这里其实有点搞笑,因为一边是皇帝不肯穿陈矩的大氅,一边却是皇后披了皇帝的大氅。不过其实情况并不相同:陈矩那氅子是正经按照蟒袍来做的,所以皇帝穿不得,但皇帝这狐嗉大氅反而没有过多纹章,只是内里用了明黄之色,胸前还有龙纹。

    有人可能要问了:皇后怎么能穿有龙纹的大氅呢?但这说法是不对的,因为大明的皇后用龙纹其实十分常见。

    比如在后世保留下来的明代几位皇后画像里,世宗嘉靖帝的陈皇后燕居冠上就非常明显地画着两条龙。现存的孝端、孝靖皇后的燕居冠上也同样是龙——当然,用凤形的皇后也有。

    [注:目前史学界对于为何明朝皇后们的画像上有的用龙、有的用凤似乎并无明确说法,只能确定这是个客观史实。

    冠如此,衣同理,后世留有明泰昌帝生母王恭妃一件红色鞠衣,衣上左右胸前、左右衣袖上臂均有行龙纹,我还特意数了数,都是五爪龙。我估计这是她被追封皇后之后,因为升格而后期陪葬的。]

    总之皇帝拒绝了要回自己的大氅,也拒绝了身边宦官们的大氅,就这样穿着燕居常服来到了前殿,参见两宫太后,也接受长公主们的拜见。

    前殿之中倒很暖和,因为之前说过,现在的坤宁宫是京华基建帮忙修的,不仅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墙壁中有隔热层[注:古法,花椒磨碎与泥混合。],新铺设的地暖也比过去的先进不少。

    此时因为两宫太后来了,地暖开开得比平时更热一些,皇帝一进来宛如久旱逢甘霖,整个人都舒服极了,恨不得当场睡一觉。

    此时前殿异常热闹,而且还是非常难得的“一家人”之间的热闹,皇帝也很快受到感染。不过皇宫之中到底没有别的男人,眼下全是女人们在聊,皇帝本身却插不了什么嘴,因此干脆下令把满月礼挪到前殿来。

    好在满月礼其实挺简单的,各种礼仪所需很快便挪到了前殿,而皇帝觉得自己已经恢复暖和,还兴冲冲地又亲自去寝殿把儿子抱了过来。显然又吹了一遍风,吹完又进了暖炉一般的前殿。

    这还没完,简单的满月礼仪式之后,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无论如何也是要吃席的。虽然两宫都在,但现在的两宫却也没有谁会去限制皇帝喝酒了,而皇帝因为高兴,自己一个人喝酒居然也能兴致高涨,硬生生喝了一整坛他最喜欢的秋露白。

    按照高务实的了解,朱翊钧的酒量其实还不错,但不知为何,刘平说皇爷喝完之后就有些上头,坚持着恭送两宫太后回宫之后便有些恍忽了,甚至原本打算陪皇后回寝殿都没能成行,只好回乾清宫休息。

    谁知道才回到乾清宫不久,皇帝就吐了。先是吐酒吐菜,紧接着不知道是呛到了还是如何,又开始勐烈咳嗽,咳出了两口鲜血之后便身子一软,当场昏厥过去。

    这些情况都是刘平在路上说的,内阁诸位阁老都认为描述得还算详细。

    皇帝喜欢喝秋露白,这是高务实非常清楚的,当初他在西暖阁陪皇帝喝酒的时候,皇帝也是拿这酒出来,说是他最爱的酒。

    当时高务实还问:“既名秋露白,莫非是以秋日清晨之露水所酿?”皇帝便大笑,说原来你也有不懂之物啊。

    然后给高务实讲解,说秋露白其实算来不算秋酒,此乃每年十月间所酿,乃是冬酿。

    皇帝又说,以露水酿之倒是不假,此法源出山东,本是以浅盘放在一处碧草茂盛、丛叶倒垂的噼立崖壁之下,收集草叶上的露水而为之。不过宫里没这条件,御酒坊的人也就是用些玉盘,在玉泉山上盛些露水凑数罢了,因此这酒或许还缺了些韵味。

    此时高务实心中一动,暗道:莫非皇上今日饮用的那坛秋露白有问题?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到高务实发问,王家屏便先问了。而刘平则回答道:“那坛酒已经被皇爷饮尽,不过坛底总还有些剩余。陈掌印与王厂督已经下令将那酒坛好生看管,并且在奴婢来请诸位先生时已然下令调御医查验,想必诸位先生抵达乾清宫时便该有结论了。”

    既然这样,那只好等到了乾清宫再看情况。

    不过这时高务实又想到一点,皇帝会不会只是着凉了,亦或者因为连续几次忽冷忽热而感冒?他一开始从皇后寝殿到前殿时,显然就有着凉的可能,那前殿因为两宫太后在,地暖开得太热,这对皇帝来说就是明显的忽冷忽热。

    而没过多久他又亲自去寝殿把皇嫡子抱来前殿,相当于再经历了一次忽冷忽热。这情况对于身体好的人可能没什么,但朱翊钧的身体要说很好嘛……那恐怕也没好到哪去,感冒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这还没完,假设他此刻已经感冒了,只是因为毕竟正值壮年,身体还没来得及有明显的反应,那么接下来他又喝了一坛酒……这会不会也有非常不好的影响?这一刻,高务实深恨当年只从恩师那学了文章而没学点医术。

    高务实眉头紧锁,一边走着,一边又朝沉一贯悄悄瞥了一眼。

    巧了,沉一贯居然也正眉头紧锁地朝高务实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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