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剑邑的雨 第六十五章 罗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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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剑邑城,罗家。

    剑邑城虽然不大,但里头还是有几家土财主的,贩夫走卒们通常喜欢用李子、粟米、箩筐、鞋子来指明县里的富贵人家,意为李苏罗谢,而这罗伯所在的罗家,便是其中一处。

    罗老爷的院子便坐落在老爷街的街头,占着整条街最好的一处风水位,院子门用的是讲究的“桃紫符”,也就是石匠们口中通常说的桃木紫檀铆钉,院墙则是用阁山拉来的土烧制,又用石灰粉刷的雪白,而最上面上面是块块都雕着不同形制花儿的泥瓦。

    院子内有一座小木瓦结构的亭子,在青石板铺落的院墙内直直地立在左处.。

    此时的一位年龄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坐在亭内,亭子上木雕飞檐,苔藓细草,有了些江南读书才子的韵味。

    孩子生的一副浑圆的脸蛋,身形偏不肥硕,一头散发自然而然的披在身后,身上穿的学堂的灰袍都有些显瘦,惹人喜欢。两道眉毛蹙起来的时候能弯曲成了月牙,有神的瞳孔里映照着一些索然无味的文字——是他手里的那本《古文通义》,孩子站起来升了个懒腰,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古字也太难了些,阿爹怎么逼着我要背出这些来,真是无趣,听说罗伯那家伙今天都出去了,我怎么就要待在这院子里,真是烦死了。”

    “喵呜!”一只有些肥态的橘猫轻声走了过来。

    “橘子!”孩子有些欣喜地了抱起了小猫,欢喜地揉着橘猫的脑袋,橘猫被揉的极为舒服,安逸地眯起了眼,这种年纪的孩子天生喜欢毛茸茸的玩意,他拿起亭内木桌上的一块糕点,放在橘猫嘴边逗了逗:

    “吃么,吃么?”孩子满脸笑容。

    在枯燥的读书时间内,能和猫玩一会,也是孩子的自乐。橘子是隔壁人家的猫,家猫喜欢翻在围墙上,因此常常遇到在这边院子里的罗鸿渐,一来二去,一人一猫也就熟络了起来。

    橘猫嗅到香气,睁开眼舔了一口,随后直接将整块糕点囫囵吞下。

    “吃这么快干什么,还有呢!”孩子觉得有些好笑,拿起桌子上的盛着糕点的盘子,准备逗逗这橘猫,怎知道这橘猫见了糕点,如同见了老鼠一般,直接从孩子怀中挣脱开来,跳在那盘子上。

    孩子不过是十一二岁,只不过是单手拿着瓷盘,这猫一跳上来重量不知道增添了多少,孩子一时端不住,瓷盘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干啥子干啥子嘞!?”一个成熟的女声从屋内传来。

    橘猫被这瓷盘摔碎的声音一惊,喵呜几声便跳上墙头,不见了踪影。

    孩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心里却是想道:“这下可完蛋了。”

    女人此时火急火燎地从堂屋内跑了出来,连头上的云髻都没有梳理完整,还剩下几缕发丝随意地在空气中飘荡。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女人的话,那么连孩子都会觉得这个词是“泼辣”,一双丹凤眼,徒增几分狡黠意味,脸型长而尖,身子如风中摇柳,奇瘦无比,如果以上这些特征也只能说明女人只是怜瘦,那么女人的声音则将这些直观印象一扫而空。

    她的声音尖而高,像是话本里的巫婆妖怪。

    “罗鸿渐!你又在这里闯祸了!”

    “这可是你爹最喜欢的瓷盘,乃是江南西道那景德郡的工匠产的,我们家这里独一份,你爹喜欢才给你用,没想到你倒好,愣是给它摔了!”女人的声音相当之高,孩子都想要捂着耳朵。

    “我……不是我弄的,是橘子摔的!当时我想要给它吃盘子里的桂花糕,谁知道它把盘子给……”孩子语气越来越弱,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胆气明显有些不足。

    他平日里最怕自己的这个娘亲,因为她的嘴巴极毒,自己的娘亲要是骂起人来,可不输那拓船街的几位婶子,

    “别说了,看你爹回来了,怎么收拾你!”女人狠狠地瞪了站在亭子里的孩子一眼,走过去揪着孩子耳朵,把他拽出了亭子内,指着门口的大青石板,喝道:

    “做错了事情就得受罚,你先到这里跪着,等你爹回来,听他发落!”

    “痛痛痛!娘,您轻些!”孩子求饶道。

    “我要是轻了,你怕是不知道教训!”女人将孩子的耳朵揪的通红,把他提到正门前中央地带,用腿一顶,于是孩子的那双脆弱的膝盖就和青石板亲热去了。

    罗家的三位下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跑了过来,那老爷的乳母是心疼不已,牵着女人的衣角,哀求道:

    “夫人啊,小少爷年纪还小,你这就让他去跪青石板子,他这种年纪怎么受得了啊!小少爷要是犯了什么错,您对着老身打骂便是,何故这种对待小少爷啊,他是您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啊,您怎么舍得呢!”

    管家陈伯也是在一旁劝道:“这是小少爷的无心之举,何况也是那猫干的好事,俗话说得好,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这瓷盘碎了,老朽花上些时间,去郡里一趟,也就再买一个,可这人是活的,跪坏了双腿,可就难办喽!”

    还有那小杂役也在不停地给罗家小少爷说好话,嘴巴都说道要干了三人轮流下来,也没见这夫人脸色有些什么变动。

    “姆妈,您不要再说了,这孩子,不管管他,他怕不是要翻了天不成!”

    “你们三个可不要拉他起来,让他在这里好好跪着!”女人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罗鸿渐,道:“还有你,要是有些志气,也就不要偷偷起来!”

    正当三人吵闹打算再去劝劝夫人的时候,院子的大门被开了,进来的人是位约摸着三四十岁的男子,男子穿着一身绣着花鸟的锦衣,留着一缕山羊胡子,五官还算端正,头上带着一个旧纱帽,一进来便是问道:

    “吵吵些什么呢?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是老爷,老爷回来了!”三人惊喜地跑了过来,又是端茶又是递水,还有一个满怀心痛的模样,说下了这前因后果。

    一旁的罗鸿渐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弱弱的说了喊了一声:“爹。”

    “哟,这是何事,鸿渐,你跪在这里做些什么呢?”罗老爷眉毛一挑,笑着说道。

    “我打碎了您最喜欢的瓷盘,娘罚我跪在这里,等您回来发落。。”罗鸿渐小声说道。

    出人意料,罗老爷并没有怒上心头,只是笑着接过了管家手里的一盏茶,饮了一口,然后笑着说道:“既然是做了错事,那你知错了么?”

    “知错了。”

    罗老爷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走向亭子里,从案牍上拿起那本《古文通义》,说道:

    “今日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这本书,你讲第一章的内容给背下来,今天你就可以出去玩罢,我也不管你,要是背不出,那么这块瓷盘的钱,你就得学你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出去挣钱,然后再赔我一块。”

    罗鸿渐抓紧了衣角,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位现在开始了?”

    罗老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六经皆史也。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或曰:《诗》、《书》、《礼》、《乐》、《春秋》,则既闻命矣……”

    “《易》以道阴阳,愿闻所以为政典,而与史同科之义焉。曰:闻诸夫子之言矣。“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知来藏往,吉凶与民同患。“其道盖包政教典章之所不及矣。象天法地,“是兴神物,以前民用……”

    “夫子曰:“我观夏道,杞不足徵,吾得夏时焉。我观殷道,宋不足徵,吾得坤乾焉。“夫夏时,夏正书也。坤乾,《易》类也。夫子憾夏、商之文献无所徵矣……”

    “停!”罗老爷越听心里越高兴,最后终于点点头,眯着眼笑道:“后面的比较简单,可以了,还不错。”

    罗鸿渐如蒙大赦。

    女人此时也从堂屋内走了出来,罗老爷笑眯眯着说罗鸿渐的读书成就,一旁的三个下人也在吹捧小少爷是文曲星下凡,一副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一位衣衫有些脏破,散着湿发,面容极为普通的少年闯了进来。

    看到了衣衫褴褛的罗伯,罗老爷那双乐开了花的眉眼立即阴沉了下来,他沉声道:

    “你又去哪里厮混了?把自身搞成这个模样,还有没有点我们罗家人的风范?想当年我们罗家人祖上也是从淮南城迁来的名门望族,虽说现在早已经大不如前,可你这番模样,难不成不给列祖列宗蒙羞么!”

    罗伯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眼睛呆呆地看在地上。

    “看看你的样子,像是个什么,比那路旁的叫花子都要落魄,旁人不知道的呢,还会怪我平常对你不好,没有给你一件像样的衣服穿!”

    罗老爷走上前,揪着罗伯的衣角,忍着怒气,开口道:“你这衣服都烂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

    罗伯依旧沉默着,许久才抬起头,开口道:“不是我动手的,是李栖梧他们几个先过来……”

    “胡闹!”罗老爷额头的青筋暴起,脸也涨的通红,“你在学堂功课不学好也就算了,还学别人去干仗,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这才托关系,叫你去谢胖子那里做事,才第一天你这样胡闹!你叫我颜面何在?”

    “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好好读书?也好让我省心!到时候有哪一天,在外面被别人打死了,我也不会去给你收尸!”

    旁人都沉默着,不敢上来触罗老爷的怒火,毕竟事实上,罗伯这位大少爷在罗家,只是个没有娘的孩子,据说他娘也不怎么光彩,这位不怎么得老爷喜爱,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他而去惹老爷生气。

    既然如此,罗伯不再开口,只是站在原地。

    罗老爷看着罗伯这副无所谓的模样,以为他在无视自己,顿时怒火上涌,一个巴掌直接扇在了罗伯脸上,巴掌和脸相交,那叫一个响亮,直接将罗伯打的一趔趄,差点没有倒在地上。

    “当家的,你发这么大的火气干嘛?孩子闹了一些,也没有必要这样打啊,打坏了可怎么办!”让罗伯没有想到的是,女人居然会帮他说话。

    “你就别管了,这逆子,不气死我,怕他就不会停下来!”

    “你看看你弟弟,虽然他打翻了一个瓷盘,可我也没有怪他,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听话,愿意读书!”

    “乓啷!”罗老爷气得将怀里的茶杯往地下一摔,拂袖而去。

    “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管你了!今日的鹭鸣祭,你也不要来,省得给我丢人!”

    下人们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有姆妈看了一眼,然后就叹了一口气,随后跟着老爷离开了。

    罗鸿渐想要说些什么,但随着罗夫人目光瞪过来,也不敢说话了。

    罗夫人走上前,对着罗伯说了些话,随后就拉着罗鸿渐离开了,只留下罗伯一人站在院子内,不说也不哭。

    其实罗伯很想哭,有今日被李栖梧和罗老爷痛打的原因,也有这些年来积压的情绪在内,可是母亲曾经教导他说,男子不可像女人一样,轻易哭泣,所以他便不哭。

    脸上的血痂不是很明显,罗老爷也没有仔细看,但在刚刚罗老爷的巴掌下,好不容易凝结的血痂又脱落了,开始渗出丝丝血迹。

    ……

    转眼间,黄昏已过,外面开始了放鞭炮和擂鼓的声音,空气中传来硝烟和香油的味道,还有瓜果的气息,罗伯知道,这应该是鹭鸣祭快开始了。

    “咕咕咕……”

    肚子传来不争气的声音,这时门突然开了,罗伯转过头去,原来是家里对面姆妈回来了。

    姆妈怀里端着一盘吃食,有水果有熟食,她先观望了下四周,在确定家里没有人后,这才蹑手蹑脚走过来,小声说道:

    “大少爷,你也别怪老爷,他正好在气头上,说的也是,你怎么就把那衣服给损坏了呢,算了,不说了,人得吃东西,这样才有气力,老爷脾气暴躁了些,你别怪他,他们几个下人也是在您家里讨饭吃的,也不敢为您说话,您担待些。”

    “这是夫人吩咐我我从祭典上拿来的,您快趁热吃了些吧。”

    罗伯接过食物,大口吃了起来,吃的时候,眼泪也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罗伯没用一会儿就吃完了食物,他抬起头看向天上,此时也已经入夜,空中明月高悬,繁星点点,他开口问道:

    “姆妈,为什么弟弟打碎了盘子,爹还夸他?就因为他背出来了书么?可是爹没有要他继续背下去,其实弟弟后面的内容他没有背出来的,我知道他背不出来,可是为什么以前我也背了,还是背出来了全部,爹脸上却一点也不高兴?”

    “弟弟打碎的那个盘子,我听陈伯说过,那个盘子至少值五贯钱,可是我这身衣服,也不过十个铜板,为什么爹要打我,不骂弟弟?”

    “我今天去了河西,我做的很认真,不敢给他丢人,可李栖梧他们过来就想要抢我的东西,我不给,然后就被他们打了一顿,我没有去和他们打架啊,因为娘说打架不好,可是为什么爹也不问我为什么,就开始骂我?打我?”

    姆妈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收拾好盘子也就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大少爷,您就回屋吧,夫人说了,要你不要待在这里了,老爷等下回来,看到你又惹得他生气。”

    罗伯点了点头,又在青石板上坐了一会儿,也就回屋了。

    没有点灯,也没有关门,少年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从胸口掏出那块一直被攥紧的物体。

    那是一块铜质鎏银的小弯月吊坠,外面鎏银有些地方也已经脱落,显示出黄白相间的模样。

    外面的月光透过窗间的缝隙,照在了少年的脸上,将床上的罗伯带回了宛若孩子的那段时光里,他紧攥着那块吊坠,用胸膛感受着吊坠上传来的凉意,随后缓缓睡去。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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