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隐隐轻雷 2



苦读书推荐各位书友阅读:汴京异闻录第三十回 隐隐轻雷 2
(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柳梢随赵伸抵达集市门口,从未想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有这样大的动静。她讨厌人声鼎沸,人活着时候的争吵和临死的哀嚎,她都觉得吵闹。

    这里可真是前所未有地吵闹啊。

    一个老乞丐怀抱着一个小乞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身前摆了两个破碗。她皱着眉头走过去,那老乞丐仰天大呼:“列位看官,各位好心人,都来瞧一瞧看一看,我可爱的孙儿死得好惨呐——”

    他的语气却无一点悲伤,只是干干地嚎叫着,像是烤焦的肉,一丝一丝地塞牙缝。

    赵伸在她后面道:“出什么事了?”

    “好像有人死了。”柳梢道,“我去看看。”

    赵伸烦扰地扶了扶额,“该死,怎么不偏不倚,偏偏是死在这里?”

    说话间,柳梢已经走了回来,表情复杂面色凝重,道:“殿下——”

    赵伸有不好的预感:“怎么?”

    “你要见的那个小男孩……好像是死了。”

    赵伸推开人群,发疯似地往里面挤:“让一让,让一让。”旁边的人都侧目:“急什么呀,挤什么……啊呀,四皇子?”

    “我这小孙子,平时也没招谁惹谁的,又乖巧听话,谁见了不喜欢他?可偏偏就有人要害他,给他下了毒!我和他相依为命,这下少了一个伴,谁来给我送终哇……”

    虽然乞丐大多流落街头,在冬天一个下着大雪的清晨凄凉死去,然而因为陆时萩非常可爱讨喜,连带地大家觉得爷爷很可怜了,许多人纷纷点头应和:“那孩子真的好可爱,可惜是个小要饭的。唉,可惜了,要饭的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老乞丐正在哀嚎,突然目光之中窜进一个衣着华丽的人:“怎么回事啊?”

    乞丐对于亮闪闪的东西非常敏感,比如钱,比如和钱一样闪耀的这位四皇子。他眼珠一转,想起陆时萩说过的那个约定,确认了大概就是这个人要来见他的孙子。他转念一想,有了主意。

    赵伸正要走近去问,只见那老乞丐突然放下陆时萩而朝他扑过来:“就是你!”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靠在人墙上,眼见老乞丐就要抓住他的喉咙,说时迟那时快,柳梢从旁边闪身而出,一记擒拿手抓住老乞丐裤袋,一旋一甩一摔,老乞丐坐在地上揉着后背,痛得哎唷直叫唤。柳梢冷眼看他,走到赵伸身边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赵伸点点头。

    赵伸低头,老乞丐跌坐在地上,伸出手来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是你……就是你毒死了我的小孙子!你见他顶撞了你,怀恨在心,就给他下了毒!你这个杀人犯,今天别想走!你要是不赔我钱,我今天就死在这儿!”

    “什么?”围观人群面面相觑,“四皇子向来与人为善,怎么可能对着一个小叫花子投毒?”

    在铺天盖地的怀疑之下,柳梢第一时间怒斥:“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要了你的贱命!”

    “你看,你看!”老乞丐拔高了音调,喊得更尖锐而凄厉,“他们真的会杀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都敢说出这种话,私下里真动起手来,我那可怜的孙儿怎逃得掉他们的暗算哪,今天这事过后,我老叫花子什么时候惨遭毒手,都不知道哇——”

    他这一干嚎,让所有人听见了,柳梢反倒不敢动他,要是真死了,必定要怀疑到赵伸头上来。一时之间,柳梢竟不知如何动作,愣在原地,只是骂:“你血口喷人,你孙子根本就和我们——”

    然而赵伸把手抬起,手指轻点她唇珠,低声道:“柳梢。”

    柳梢意识到自己说了气话,赶紧闭嘴。她本意是想撇清两人和此事的关系,一走了之,可是四皇子似乎对此很执着,不愿离开,被抓到碰瓷,双方只能就这样耗着。

    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至高无上的皇族和低微到尘埃里的叫花子的交集,几乎只有在一个脾气温和一个不怕死的冲突之中才能够达成。

    赵伸道:“可是,大伯——”老乞丐头一次听别人叫自己大伯,而且是四皇子叫自己大伯,真是吓得浑身一颤。几十年死皮赖脸的心理素质,叶公好龙一般,遇到真的就怂了。见老乞丐一听他说话就发抖,赵伸眼睛一眯,知道他是虚张声势。

    于是赵伸重复了一遍:“大伯啊,可是现在即将杀人的人,不正是你吗?”

    老乞丐看上去一下子暴怒了:“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一个老头子,分分钟要死在路边的……怎么说?”

    赵伸的语气温和优雅,有一丝油滑的造作,但却有着不可抵抗的逼迫感:“可是,刚才这位姑娘已经查看过您孙子的情况,他现在并没有死呢。您抱着他,应该能感觉得到,他现在还是有一口气的吧?”

    陆时萩七窍流血,血已经要凝固了,在他的下巴脖子和上衣上展开一副惊悚的红色水墨。他看上去确乎是一个死人的样子了,然而他的胸口有着不易察觉的微微起伏,只一下,便被柳梢看见了。

    有救。所以她对赵伸说。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老乞丐大惊,“我孙儿还活着?他……不可能,我刚才看过了,他已经死了,你们这么说,是为了不用赔钱吧?”

    说着,他连滚带爬地爬到陆时萩旁边,把他扶起来,陆时萩的脑袋往下垂,老乞丐抓着他的衣襟,哭喊道:“我的孙儿啊,你死了他们都把你说成是活的,你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呀!”他又向围观人群哭诉,“你们来评评理,萩儿确实是没了啊!他连伤心的机会都不给我,竟说萩儿还活着。我也希望萩儿还活着啊!”

    柳梢觉得不对,定睛一看,老乞丐看似在摇晃陆时萩,一只手却用足了力掐他的脖子,陆时萩本就非常虚弱,这一来更是气息奄奄了。

    柳梢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是会对自己孙子做出的事吗?还是说苦肉计?眼见陆时萩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微弱,柳梢急中生智,从赵伸腰带旁扯下一只辟邪挂坠,朝着老乞丐的手指一丢,老乞丐吃痛大叫一声,手松开陆时萩在空中狂甩,柳梢冷冷道:“放开这孩子,别耍些阴谋诡计!”

    围观群众大多数并没有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当那是特异功能,因此惧怕起来,少数几个明眼人看到了真相,说,是那姑娘的暗器呢。

    赵伸微笑道:“柳梢,那可是我的护身符呢,扔掉了可不吉利呀!”

    柳梢道:“管他吉利不吉利,它现在确实救人了不是吗?殿下,我看他还想嘴硬,别和他争辩了,你要把孩子带走,直接抢了就是。”

    赵伸道:“毕竟是几年的恩惠,不能不仁不义,是不是?”

    柳梢冷笑道:“殿下,只有你一人在讲仁义道德,那是没有用的。别的我不怕,我怕他害你。”

    赵伸道:“是吗?我猜不会。接下来没我命令,你不许出手,明白了吗?”

    柳梢道:“殿下……”

    “这是命令。”

    “是。”

    老乞丐再次失利,气得浑身发抖,失去理智一般,扶着腰,一手撑地,像一只三条腿的野狗一般冲过来,伸出手来,一下子抱住赵伸的腿,大吼道:“你赔钱!你赔钱!”

    赵伸脸色微变,柳梢见状手往腰间一拂,摸出一把短匕首来抵在老乞丐脖颈处。老乞丐立刻像被淋了一头的冷水,从上到下冷得打颤,他颤得太厉害,以至于脖子反而往刀刃处靠近了,割出了一道血口。

    赵伸薄怒道:“柳梢!”

    柳梢道:“殿下你清醒一点,这个刁民要伤你!”

    赵伸冷冷道:“他没这个胆子。”

    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周围的空气也都冻结凝固了。

    于是柳梢咬牙道:“好。”收回了匕首。

    老乞丐仍在发抖。柳梢见了气不过,骂道:“狗一样的老不死,天杀的没良心的,骗人还觉得委屈呢,连自己孙子都要下手,就为了赚那一点死人钱!但凡有一点脑子,都知道活人比死人值钱得多!”

    赵伸没理会,而是走过去到他面前停下。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之中,老乞丐瘫坐在地。赵伸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大伯,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你说好不好。”

    老乞丐颤抖道:“什么?”

    赵伸微笑着开口道:“把你的孙子卖给我,怎么样?”

    “卖……卖给你?”

    “我想要这个孩子。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孩子。他比你机灵太多了,大伯,他真是上天派给你的灵童,到了时间就要收回去的,要到我身边的。你要多少钱都可以,但他从此和你毫无瓜葛,当然,如果今天我不出现,也会是同样的结果。我会治好他,说不定还能追溯他的身世。你可以不答应,他快要死了,可能你稍微犹豫一下,就再也无可挽回了哦。”

    老乞丐一脸震惊地看着赵伸。

    赵伸的神情深不可测,这种深不可测,老乞丐觉得熟悉,想了半天,反应过来,那就是威严。

    “如果他死了,你也有责任啊。你就盼着他死,是不是?”

    老乞丐突然磕头道:“大人,大人……”

    赵伸突然眼放凶光,恶狠狠道,“如果他死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揪出来碎尸万段!”

    老乞丐吓得砰砰磕头,根本不敢说话了。然而赵伸又恢复了柔和的微笑,道:“怎么样,你同意吗?”

    听到这里,王初梨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呢……真是没有想到。”

    陆时萩早已释怀,笑道:“没什么,只是为了生存而已。那是那时候的我的最后一点可以榨干的价值,可惜的是,我爷爷太急功近利且不相信奇迹。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但是那时候我最希望的是活下去,而我爷爷希望的是摆脱我,拿最后的一点钱,那也没有白养我。”

    王初梨问:“我能问一声,最后成交是多少钱吗?

    陆时萩道:“大概不少吧——四皇子殿下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意思,因此叫人带了不少金子过来。只是后来我爷爷觉得他们志在必得,又多要了些,于是四皇子就把自己的金腰带也给了他了。”

    王初梨听得忿忿然,可又觉得两边都不能得罪,毕竟也是把陆时萩养大的,于是总结道:“真不容易。总之,你活下来了,这是好事。”

    陆时萩笑道:“是呢,我也觉得。”

    他叹了一声。

    “怎么,四皇子待你不差吧?你看你现在已经在宫中做了官,虽然官职不大,胜在安逸富裕,也满足了你的需求。”

    不料陆时萩沉默了,似乎这个问题与他而言并不好回答。他当真沉默了许久,思索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各自都做得很好就是了。”

    “啊?……”王初梨想了想,“我听说过后来的事情,四皇子似乎迷上一个少年,以至于在街上被皇上撞见,当场撕破脸皮。那个人是……你吗?”

    陆时萩点头。

    “那,既然是你的话,你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呀,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如果是触景伤情的话,你说我就不问了。”

    “没事,没有。”陆时萩笑起来,“只是,我并没有如传说中那样和他是什么神仙眷侣。如果要问我真实的感觉,那就是,我觉得恶心。”

    王初梨一震,轻声道:“恶心?你觉得恶心?”

    “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喜欢被这样折磨,用些细碎的苦痛的方式,变着花样折磨我。我不像是人,而是一条狗,已经不成人形。我身上有伤,他就一次又一次地破坏伤口,他折断我的骨头又接起来,就是为了一遍一遍看我疼痛的表情。我直立着,他就让我跪下,往我的嘴里塞些硬物,让我不许出声,再用鞭子一鞭一鞭打得我皮开肉绽。这些我能够忍受,因为我曾经就这样忍受欺凌。我知道怎么样讨他欢心,我整天整天地钻到他怀里,我和他形影不离,我在街上亲吻他……可我止不住我的厌恶。以至于到现在,每一天,我闭上眼睛都记得他对我做的事。”

    “你这样憎恨这一切,又不能逃离。”王初梨道,“你没有想过杀了他或者自杀吗?”

    “结果都是一样的。”陆时萩淡淡道,“而且我那时候还小,几乎是将他当作是自己的至亲对待,是我爷爷之后的另一个至亲。他宠爱我,为我不惜代价,为我解开了几乎不能解开的毒,还讲我一点一点抚养大。而我要做的,只是满足他的这一点爱好就可以。各取所需,算不算?”

    他的抚摸和亲吻,他的凶恶和温柔,他的阴晴不定,他的出现与消失,消失得无边无际。啊,少年美好的身体,罪恶的花,撕裂的疼痛,应有的补偿,绵羊般乖巧的笑容背后的狼子野心,虚假的情绪,短暂和永恒。

    “活下去,”赵伸摸着他的头说道,“到我看见你长大的那一天。”

    逢场作戏罢了。

    王初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问道:“你那时候几岁?”

    “七八岁。”

    王初梨愣了一愣,道:“那他该死。死不足惜。”

    “我的心智也许有十几岁,小叫花子早当家。可我的身体不会骗人……王姑娘七八岁的时候也许在玩过家家吧?”

    王初梨笑道:“在读书习武呢。”

    “那可真好。”陆时萩道,“比起为了活下去而做这些事,能润物无声地学这些,真是太好了。”

    王初梨清了清嗓,叹了一声,下巴往膝盖之间埋。

    陆时萩道:“他想做什么,我便怂恿他,最后却让他落得这种田地,也不知是我太纵容,还是他太贪心。”陆时萩叹了口气,沉默了一阵,道,“不过想来想去,还真是我的错呢。直到后来他被抓回去,还是惦念着我,将我安排给圣女大人,又辗转地给了我官位名分。是我负了他。”

    “我听说他疯了,他是怎么做到的能提前做这么多事的啊?”

    “这些事,是他从一开始就规划过的。既然买了东西回来,就得让它从一而终。他知道他的癖好会给人带来痛苦,因此早早地想着给些好处。而且,他非常希望我能够活下去,也许是作为一个证明,证明我是他的。除此以外,他还致力于帮我查询我的身世,可惜在他活着的时候,还没有结果。于是辗转到我新的主人处,他们也对此事很上心……”

    “你的身世?”

    “对。不是很奇怪吗?”陆时萩笑道:“失去了记忆,顺着河漂流到汴京,全身上下只一张纸,写着我的不知是不是完整的名字——王姑娘?”

    陆时萩说着,突然看见王初梨的脸色迅速地白了下去。他心下觉得奇怪,这种白是苍白惨白没有血色的白,是一下子发生又不可逆转,似是疲惫,似是病痛,然而这样的神情只在她脸上闪过一瞬间,很快地,她抬头,继续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期盼他继续说下去。

    “你还好吗?”他关切地问了声,“哪里不舒服?”

    王初梨摇摇头:“我很好。可是什么?”

    她很是逞强的样子。

    陆时萩隐隐约约心里一沉。然而这样的感觉又是心比心理活动更深一层的思索,在要谈论的事情之前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方才压下了自己的怀疑,准备继续和她聊些什么——王初梨突然像是一个散架的稻草人,直挺挺地朝地上倒下去。

    陆时萩伸手扶着她,唤道:“王姑娘……”

    没有回音。血腥气钻进他的鼻腔,他微微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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