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轻烟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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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然而王烈枫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并未想过陆时萩会注意到他说的这一点——自己的师父是什么人,难道会一无所知吗?这个徒弟当得也太委屈了。王烈枫只知道,与陆时萩不甚相同的是,于他而言,这并非是让他脱身的事物,而是真正的,风霜刀剑严相逼。

    “如果说这个惊鹊的能力是操控这一切,以及拥有与人对抗的武功的话。”林珑皱眉道,“那么,鸣蝉所拥有的能力,可能就是‘制造幻觉’。”

    大蜘蛛朝着王初梨仰头,红色毒液往下滴落,它和王初梨在咫尺之内对望着,霎时间它抬起一只前足,朝着王初梨的方向直砸下来,它巨大的结实的脚爪上遍布着密密麻麻分布着的坚硬绒毛,从绒毛内部又伸出雪白透亮的爪子来,如刀似剑,是一把钩子钩人魂魄。王初梨往后退,冰凉的手触碰到断裂的椅背,她的手一震,想起小桃。小桃在这只蜘蛛的肚子里。啊,蜘蛛怎么会吃人。她来不及思考,在蜘蛛爪子向她头顶重重压来之时,她往后一跃跳上椅背,借力往上一蹿,直接跳到了蜘蛛绒毛坚硬的腿的关节上,她微微一惊——

    边驿道:“可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死掉了吗?”

    “那可说不准。”林珑在药柜旁翻找着,“说不定,那也只是幻觉。既然只有那个人才能够制造幻觉,那么他所谓的死亡也许也不是真实的。”

    边驿不以为然道:“王大小姐的箭可不是等闲之物啊,她这一射可是要人命的。你看她回来的时候,连一支箭都没有了,这得是射了多少支,射得再偏,人都是必死无疑的。”看着林惊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蝙蝠们对他虎视眈眈,赶紧将他拉回来。成年男人还是挺沉的。

    林珑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小包药,眯着眼睛看着道:“说不定,是草船借箭呢——艾草,还有什么?”

    边驿这才领会她话中真意,腾地一下站起来:“难道说——”

    他一立起,便离开了安全的范围,蝙蝠张牙舞爪地朝他的脸扑过来,他刀柄一旋,又刷啦啦地散开一片。他这次眼疾手快,削铁如泥的刀划过去,手立刻伸出去抓了只蝙蝠回来,然而手碰到翅膀的一瞬间,他只感到指尖一凉,像是触碰到一团冰冷的,稀薄的雾,像是梦中幻影——那蝙蝠的翅膀,竟似烟雾一般爆开,化作漆黑的一片朦胧水墨消散。边驿微微一愣,恍惚间看见那翅膀再次出现,是水波荡漾之后的平复,是虚幻消失后,又形成的再次的虚幻。那只翅膀竟穿透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指没有痛感也没有触感,只有凉凉的暴露在空气和冷风之中的一点僵硬,他眼看着这一只蝙蝠被他砍作两半,变成烟雾以后重新组合成了一只新的蝙蝠,然后,朝着他张开嘴扑过来。

    “麝香……”林珑又翻开一个抽屉,自言自语地回忆着配方。

    边驿没有躲开。

    这只蝙蝠朝着他的面正中扑来,张开嘴巴,尖利的牙齿一如刚才那只巨大蜘蛛,层层叠叠一排一排一圈一圈的牙齿呈螺旋状越来越幽深和靠近,在撞上边驿鼻尖的一瞬,突然“扑”的一下,仿佛是飞蛾跌进了火中,橙光一闪如同流星爆燃,灰飞湮灭了。甚至连爆燃都没有,毫无感觉,没有踪迹,没有存在的痕迹,是寒凉的幽寂。

    蝙蝠幻影消散以后,边驿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僵了一僵,一团蝙蝠再次飞过来,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举手格挡,然后不自觉地“啊”了一声,又举起刀来一段挥砍。

    林惊蛰抬起头看着他,笑道:“并不是全都是幻影,否则你怎么会受伤呢。幻觉的出现是为了掩盖真相,而真相就掺杂在这真真假假之中。”

    血从边驿的手臂滴落在地,他皱眉忍痛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林惊蛰道:“小伙子,你不太聪明呢。”

    “这我又没想到。”边驿嘟嚷着,“我不聪明还要提醒吗,叶大捕头天天骂我不聪明。”

    林珑将两包草药分别倒在左手掌心,用右手手腕凸起的骨头用力碾碎,道:“艾草是老东西了,辛温透散,熏烧艾草枝叶还可驱蚊蝇、避秽气、祛尸毒,还具有辛香走窜之性,因此可以用于艾灸,以温通经脉,治愈疾病。麝香呢,开窍提神,专治热病神昏。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破除这样的幻觉应该是够了吧。”她将手举到边驿面前,道,“边大人,你试试?”

    边驿看着林珑一手的黑色粉末,散发着强烈的药草香气,不由得拧紧了眉头——他身体素质好,因此很少去看病,但是一看病,准时叫自己难受得生死不能的病,用的药也猛,下的手也重,久而久之,他对于药的味道有了强烈的抗拒,他的身体疯狂叫嚣着:我没病,我不要。

    “我可以少吃一点吗?”边驿可怜兮兮地说道。

    林珑笑了笑:“这不是吃的。”

    边驿大喜过望:“嗯?”

    林珑语气轻松道:“是用鼻子吸的哦。”

    边驿绝望地“啊——”了一声,好在自制力强,加上也没有别的办法,干脆心一横,抓着林珑衣袖,脑袋像是鸵鸟似地埋下去,闷头猛地一吸,一股冰凉辛辣的之气直冲脑门,撕裂的疼痛一直蔓延到鼻粘膜和喉咙,呛得他涕泗横流,连连咳嗽干呕,真可以说是受了很大的罪了。他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问道:“当真有效么?”

    林珑道:“啊,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啊?”边驿诧异道,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蝙蝠朝自己飞过来。他心里咯噔一下,雪白刀光一掠,刷刷地倒下一片,也不知道谁真谁假。

    林珑问道:“有效果吗?蝙蝠的本体是什么?”

    边驿皱眉道:“没有啊,刚才是什么,现在就还是什么,蝙蝠还是那么多……还呛得我半死,我得缓一缓……啊,王大小姐!”

    林珑怔在原地,道:“怎么会……”然而,她也跟着边驿的目光往王初梨处看过去,只见王初梨在蜘蛛不断颤抖移动的腿上穿梭,蜘蛛每走一步,她就要从一条腿上跳到另一条腿上,尖利的毛发不断划伤她的皮肤——鸣蝉气急败坏地朝着她喊:“死丫头你给我下来!”王初梨只是咬了咬牙,从一边窜到另一边去。这时候,蝙蝠似乎也不甚听话了,它们朝着王初梨的身子咬过去,将她的左半边肩膀啃咬出一片血红。

    “王大小姐……”边驿急得冒汗,拔刀就要去救王初梨。

    不料甫一起身,一直死气沉沉的林惊蛰忽地拉住他,道:“喂,你忘了你是怎么一路过来的吗,现在蝙蝠处在狂乱状态,保护不了她了……你现在过去,还要不要命了?”

    “我是去保护她。”边驿有些发怒,刚准备甩开他的手,突然反应过来,“啊,对……蝙蝠失控,随意攻击人,如果我现在过去,倒是你们两个不能活下去。你倒是说话好好说,别拐弯啊。问题就在于,现在的形势很不利,如果我们继续按兵不动的话,肯定会有人受伤的啊。”

    “什么叫按兵不动啊,你看不起我女儿?”林惊蛰道,“我女儿不是在给你破阵吗?”

    边驿冷笑一声道:“破阵?可是没用啊,我现在看过去,蝙蝠还是蝙蝠,即使你告诉我是幻觉,我看到的还是同样多的蝙蝠啊。我看你和你女儿两个人都是骗子吧,治不好人,救不了命,破不了阵,活着就是给衙门添乱的吧!”

    林珑因为制药不成而低落万分,又听得边驿的质疑,不由得心头酸楚委屈,又百口莫辩,只能低头继续翻箱倒柜,想着能否有个什么东西来力挽狂澜,结果没忍住,一滴眼泪落下来,她想止住,一抽鼻子,巨大的啜泣声刺进林惊蛰的耳朵。林惊蛰一下子愤怒了。

    “我又没叫珑珑学医,这些都是她自己听的,不懂很正常,而且能记住提神的药已经很好了!我都不知道她能抓药呢!现在这造成幻觉的毒是何其猛烈,何其刁钻,像是这样普通的两味药,珑珑能想到,难道他们就想不到?因此这两种药,必定是无法克制他们的。”

    林惊蛰气鼓鼓地站起身,蝙蝠朝他头顶飞来,他被吓到,赶紧往下附身,蝙蝠和他的头顶擦身而过。他虽然看起来生无可恋,却还是怕死,不由得朝着女儿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像一块狗皮膏药啪地黏上去。

    边驿看了觉得有点好笑,在这险恶境界之下竟笑出了声,道:“你不是说这是幻觉吗?”

    林惊蛰道:“是幻觉没错,可这是亦真亦假的幻觉,在没有看清之前,我当然要跟着一起躲掉才好。珑珑,帮爹一件事,把迷榖草找出来。”

    林珑道,“好——等一下?”她抬起头,表情困惑,重新确认了一遍,“迷榖草?爹你确定吗?这个东西可不是什么善茬,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毒草,使用它的话,不会让症状更严重吗?”

    林惊蛰笑道:“不错,这你都记得。迷榖草单独使用是很危险的,可至人昏迷并能让人产生幻觉。但是,如果加上些东西,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再把青叶胆和灶心土拿给我。”

    林珑道:“灶心土?……好。灶心土,又称伏龙肝,止血止泻,和胃降逆止呕……青叶胆,秋季采收,除去泥沙晒干……去掉泥沙,现在又要和土混合,多此一举……好了。迷榖草,灶心土,青叶胆。”她将三样东西拿出来,交到林惊蛰手上,此时蝙蝠越来越多,越飞越密,黑压压一片有些遮挡视线,甚至连林珑都要微微眯起眼睛,她开始冒冷汗了,“爹。”

    “别急。慢工出细活。”林惊蛰接过药物,立刻起身拉开最上面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红陶的捣药罐来,拿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惨叫一声,药罐子跌落,捣药杆挎挎地击打罐子内壁,边驿眼疾手快伸出手去接住,道,“药罐子掉了。”林惊蛰回头看了他一眼,将三包药投掷过去,道,“珑珑,捣药。”

    林珑拿过罐子,蹲下身道:“好。”她猛地看见林惊蛰握住了满是鲜血的手,是刚才站起来拿罐子时候被蝙蝠啃的——也不一定是蝙蝠,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她冷汗涔涔,努力地集中注意去捣药,一只蝙蝠突然飞到她眼前,她吓了一大跳,心剧烈一跳,手抖如筛糠,眼看着蝙蝠张开嘴要咬她——

    白光闪过。边驿的刀挥过去,是一道顺滑的闪电,劈碎了蝙蝠的身体,林珑低声道:“多谢,边大人。”

    “不必。”边驿道,“刚才我话说得重了,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抱歉。”

    林惊蛰沉声道:“别那么快原谅,搞得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怪难受的。刚才没有效果是真,生气也不奇怪。好了,珑珑,抓紧了,在这里被幻觉吞没以前。迷榖草有一种非常险恶的特殊用法,是能够将它的‘恶’转换为‘善’的。如果在迷榖草中加上灶心土和青叶胆,配制成药液,则能起到清心明目、破除幻觉的作用。”

    林珑低头道:“破除幻觉?”她觉得手有些酸,三样药材都是很干燥的东西,要捣出汁液来实在很不容易。越是这样,她越是着急,就越是使不上劲来。林惊蛰见了,蹲下身来拿过捣药棒,一用力,血就往地下直爆出来。

    边驿身体后仰,刀背贴住臂肩,出刀绕刀四处挥斩,然而沉沉的蝙蝠往下呈现黑云压城之势,沉得边驿有些费力——怎么会?蝙蝠怎么会这样重?他皱眉用力抵抗,对于真相的探寻也是愈发地焦虑起来,他所看见的,究竟是骗局还是真的——

    林惊蛰看着罐底,拿出捣药棒,汁液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他叹道:“确实有这样记载,只是,这本书你没有看到。唉,看来,过了今天就得把这本书传给你了,免得我女儿受人欺负。谁知道这世道是这样,连这种可怕的招数都用得出来,只能叫人把家底都翻出来。就像是十几年前……”他因为疼痛而噤声。他噤声的时刻太多了。他也总是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成了。”林惊蛰道,“珑珑,过来,稍微尝一点就可以。”

    林珑点头道:“好。”她拿手沾了一点,舔了舔,苦得浑身发颤,不禁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她重新睁开眼来,往上一看——

    “我的天啊。”她感叹着,脑袋里面一阵地晕上来,犹如清晨敲钟,当的一声,悠长悠长,振聋发聩。

    边驿转头道:“你看见了?是什么?”

    林珑突然道:“小心!”直接扑上来要推开他。按着林珑的气力,根本不可能推动边驿一分一毫,边驿见她的动作,明白了她的意图,顺势往下一倒,一只巨大的蝙蝠从他头顶擦身而过,又折回来,朝着他的眼睛直刺过来,它的速度太快力度太猛,边驿躲避不及,眼看着就要被扎穿眼睛,只是一霎的时间,林惊蛰将捣药棒掷了过来,和蝙蝠相互冲撞,蝙蝠啪地一下跌到一边。捣药棒粉身碎骨,药液飞溅到边驿的嘴唇上,他伸出舌头一舔,苦味从舌尖开始往舌根一路直冲,苦得风云变色,苦得他脸色发青。他倒没有闭眼,目前的处境让他无暇闭上双眼,然而还是不可避免地,他眼前一浊,白雾暴至,如同刀搅入水中,是略微透明的,散开的乳白光线。

    待他重新看清楚周围境况的时候,蝙蝠已经全都消失不见。

    这里甚至连一只蝙蝠都没有,一样活物都没有。这些东西根本不是蝙蝠。

    而是一个一个,呈十字形的,闪着寒光的流星镖。

    每一个流星镖的中间都系着一根鱼线,坚韧绵长的鱼线从飞镖开始往上延伸,一路延伸道鸣蝉的所在处,延伸到蜘蛛的上方,延伸到那屋顶破碎的大洞之中,几百几千根的鱼线往下飞旋乱晃,是流星镖构成的巨大的提线木偶。

    难怪这些蝙蝠能够这样地善解人意,原是因为有真正的人在背后操控。

    边驿又去看那只巨大的蜘蛛。他的视线一往那里触碰,立刻就触电一般下意识地滑开了,然后心口一疼——他看着王初梨疼,自己也感受到同样的痛了,他立刻朝着王初梨喊道:“快下来,王大小姐,你别去送死啊!”

    王初梨茫然地朝他看。她浑身是血,这一下可真是血流不止、难以抑制了。

    她的嘴唇从失血的苍白,变作了濒死的青紫。

    那不是蜘蛛,而是一尊巨大的杀人机关。

    它浑身上下都由金属构成,八只眼睛是八样机关的按钮,它可怖的嘴里布满了能够绞碎骨骼的刀锋,再往里便是腐蚀性的液体,而腿上的绒毛,原是雪亮寒冷的刀刃。

    真相的恐怖程度甚至比幻觉更甚。

    哥哥——她几乎要在心里哭嚎了,我害怕,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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