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斜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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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啊……”

    此刻的赵佖,居然被巨大的情绪笼罩。痛彻心扉之感,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病、中了毒,一时之间驻足原地不能移动。他按着心口,低低道:“……你们给我下毒了?”

    王初梨道:“你只是从没体会过悲伤而已。”

    赵佖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他转头去看刚才林珑的所在之处,只看见她躺在那里,像是一块破烂的布,而墙上的箭已经不见踪迹。他实在感到触目痛心,便走过去想要看两眼,结果才走出一步,身后传来一阵拉扯感,他停住脚步,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边。

    “怎么了,我说到林珑,你就心痛成这个样子?”边驿咬牙笑道。他说话的时候,风从他的声音里漏出来,每一个字都比前一个字说得更为微弱。

    赵佖幽幽道:“谁允许你碰我了?”

    边驿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是去看了,也不能让她复活。你的对手是我,你可别跑了。”

    王初梨打了个寒战,道:“边驿,你别胡说……”

    “对手?”赵佖叹道,“初梨妹妹好不容易谈好的条件,你转头就替她反悔,这我就很为难了啊。啊,初梨妹妹,终于重新拿到自己的箭了?”他抬头看着抬起了手,弓正对着自己的王初梨,道,“可喜可贺呀。”

    边驿道:“王大小姐,你要是真的为了我的性命而去向他妥协吗?这不值得。更何况……即使你答应了他跟着他走,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他对我的折磨已经开始,怎么可能结束?我还剩最后一点力气,勉强可以拖住他。你快点跑吧,跑去报官……不,跑去告诉更厉害的人,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王初梨苦笑着摇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对付不了他的,即使是牺牲自己,也不过是浪费他一抬手的时间,比我的箭还要快。”

    边驿哧地笑了一声,道:“王大小姐又在嫌弃我没用呢。”

    王初梨道:“我说过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赵佖听罢,微笑道:“原来只是这样的要求,那很简单啊。”

    王初梨一听到他说话,“嘣”地拉紧了弦,紧张万分地看着他。

    赵佖幽幽道:“初梨妹妹,如果我先把你打昏,再把小捕快杀掉,是不是就满足了你的要求了?”

    王初梨笑了笑,抬起头来看看屋顶的大窟窿,又环顾四周看了地上已有的几具尸体——惊鹊死了,鸣蝉死了,林珑……她看见了药柜处的一个身影,他躲在那里,躲在视线所不能企及的角落里,似乎在发抖——她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呢。”

    边驿嘟嚷道:“对啊。大小姐,这世界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哦。”

    他的眼睛和耳朵在流血,血在凛冬之中很快地凝结,热血都变得冰冷无情。

    “既然是你率先不遵守约定,”王初梨眼神凛然,弓对准赵佖的额心,道,“那我也就把刚才的话作废了,赵佖,你还真不是个东西啊。”

    赵佖眯起眼睛,道:“敢直呼我名字的后辈可不多见,初梨妹妹,你可真是非常的不喜欢我,对吧?”

    王初梨冷冷道:“不喜欢你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动了杀你的念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呢。”

    赵佖叹了一声,道:“唉,初梨妹妹这样对我,我实在伤心。我纵容你太多次了,有些你本来不能做的事情,我都默许了,谁知道你变本加厉……看来你哥哥是真的宠你,让你除了美貌和脾气之外,别的一无所有呢。”

    王初梨手一颤,怒道:“你在说些什么疯疯癫癫的话?”

    冷风从屋顶和门外吹彻进来,拂过她的脖颈,冷硬如铁,抽得人面部生疼。

    赵佖道:“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夫人呢,初梨妹妹。”

    王初梨瞠目怒视,近乎尖叫地朝他吼道:“你胡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王初梨知道赵佖是个疯子,但那仅限于他浮于表面的为人处事言行举止方面,究其内核,他还是一个非常理智清醒的人,对于自己的追求有着近乎变态的执念,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

    “什么?……”边驿微一吃惊,在一瞬间他将面前的两个人归为一类,他们所具有的威胁性之大,让他有些无法支撑,本身将刀举起来已经非常疲惫,他此刻已经不能够给赵佖造成致命伤害了,全都要靠着王初梨来支撑。他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的话,王初梨就能够顺利逃出这里,而他可能会和赵佖同归于尽——才怪,是会被他轻易杀死。本来是为了正义,在这时候气氛却变得古怪起来。他有些退缩,直到在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磕磕绊绊之中看见了王初梨的表情:她也气得要命呢。

    王初梨觉得赵佖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谎。意识到这一点,她觉得恐怖,于是愈发抗拒,决定在再次确认事情的真实性之前,让这一切都归为零。

    于是边驿在这瞬间感受到她的杀气沸腾上涌不能遏止,这来自与灵魂底部的灼热烧得他的伤口愈发疼痛,他隐约感受到,除了强烈的愤怒以外,还有一丝悲哀的意味在里头。他正思索着,突然之间有一股强烈的劲头朝他冲击而来,将他的刀震开到了一边去,他立刻用力遏止刀不受控制的走向,在剧痛之中又是那震撼浩荡的冲劲朝他全身袭来,正是赵佖刚才用以对付王初梨的方法,只有一直后退才有避开的可能,但是——王初梨的箭矢正朝着赵佖飞来,如果此刻他退缩了,赵佖就有极大的可能躲开这支箭,不可以,绝不可以。

    他听到赵佖讲道:“你这是自找的哦,小捕快。”

    他咬牙硬扛下来,猛地,这股力量在他后背处爆裂开来,犹如一块钉满了钢钉的铁板,从他的身前拍上去,从他的后背透出来,将他的灵魂扎得千疮百孔,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反正死了也都一样,边驿心想。他将刀竖起,向后直挂,以腰部的力量让自己猛一转身,朝前踏步,右脚踩在左脚方才落步处,长刀上撩,向后反劈,一招“风搅雪”直往赵佖脖颈砍去,赵佖本已举扇格挡箭矢,边驿势头极猛地朝他劈来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的扇子微偏了一偏,伸出另一只手直取刀刃,道:“小捕快,你怎么还有力气?”

    边驿的刀锋在赵佖指尖的锐气上被啪地弹开,然而边驿并不就此停滞,他将刀重新抽起,刀尖自左由上向右再转向下,落至侧方,接着他径直后退五六步,重新将刀一绞,刀尖由右下方向左侧上方撩起。而此时箭矢已呼啸而至,但赵佖的扇子因为方才的偏离,已经不能够完完全全当下它,箭矢从扇子的边缘擦了过去,歪了一歪往上继续飞,赵佖忽觉哪里不对,回头看着边驿,边驿朝着他一笑。

    “你中计啦。”边驿道,“这支箭的目标不是你,而是我的刀。”他身腰右拧,抡动手中长刀进步疾奔,撩揭闪掠,在箭矢飞至之时,用力一击——

    这是极沉重的一招“苍龙搅海”,一招定夺胜负。

    然而他是反手用刀,是以刀背来劈砍。

    他的刀背劈在箭矢的正中。

    并非害怕正劈会将箭劈断,那一支箭极其坚韧,又在飞行之中,如受到刀剑的攻击,很有可能造成两败俱伤的后果——箭矢和刀刃会同时破碎,在半空中双双湮灭消散。

    “你们——”赵佖讶然道,“初梨妹妹,你要杀了他吗?”

    边驿冷笑道:“怎么可能?”

    那可不是他的目的所在。

    他们一开始就是为了合力击倒赵佖。

    那支箭在刀背的一击之下,整个地掉转了朝向,朝着斜下方,朝着赵佖的位置,闪电一般地飞去了。

    赵佖哗地举起扇子格挡。然而那支箭的速度极快,力量也大得恐怖,在王初梨的弓和边驿的刀中不断地提升速度和迅猛度,甚至是旋转的——以至于赵佖的金钢扇都抵挡不住,赵佖听见那惊心动魄、胆战心惊的颤抖,他心下暗道这绝不可能,然而下一秒,他看见了箭矢的尖端从他的扇子的伞骨之间透出了头,是黑夜的启明星,是撕裂天空的第一缕光线。

    赵佖啪地松开了手!他甚至连扭转的想法都没有,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他坚不可摧的金钢扇,竟会被一支箭给穿破了,还是以不可抑制的破竹之势,仿佛穿透一张纸那样轻而易举,因此他选择放弃他的扇子,任凭它自生自灭掉下去被贯穿,到时候再打造一把便是了,谁成想——扇子竟停留在半空,不动了!

    它依旧以箭的势头,朝着赵佖飞来;赵佖面色大变,嘴唇苍白下来,他往后退了几步,忽然踩到一堆衣服。他低下头去看,那是一块残损的布而并非完整的衣服;他又猛然回过神来:这是林珑刚才所在的位置——林珑的尸体呢?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一闪而过之后是恍然的彻悟——难道说?!

    “成了!趁现在!”边驿朝着举着弓、满头冷汗的王初梨吼道,“你快跑!木先生你也别躲了,快跑!”

    “啊……”林惊蛰从药柜的桌子处探出脑袋,“剂量足够吗?我会死吗?”

    王初梨咬牙道:“好,那再见了!”她直接转身,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窗口,跳窗而出。她在窗台上看到了武器划痕,是刚才的蝙蝠爪牙,是流星镖的痕迹。

    赵佖怒道:“你敢——”

    嘎啦。

    赵佖的身子微晃了一晃。

    他的肩胛骨被这支箭打碎,破坏,穿透——油亮而柔软孔雀翎的箭尾温柔地停留在他的肩膀之前,尖锐坚硬的箭头从他的后背突出。一滴血落下去。啪。

    “真是够聪明啊,在这种时候。在箭上面涂了麻药,以至于我现在暂时没有力气——你也知道是暂时的,因为我可以运功逼毒,只是那需要一点时间。但我也不能无所事事。剩下的这点时间,足够逃跑了。”

    赵佖的手伸到孔雀翎处抚弄把玩。他低着头,淡淡道:“我的扇子,没想到有一天会变得这么不中用了。”

    边驿无力地笑道:“扇子是好扇子,你可别愿望它了。只是,因为你抛弃了你的武器,所以它自然就背叛你了。”

    说完这话,边驿就倒了下去,倒了在血泊之中。

    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没有力气的时候,连于疼痛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他原以为静静地躺着就能够逐渐失去痛觉知觉,却并不如此。在寂静空旷之中,在失去了一半的视觉和听觉之后,只有触觉更猛烈:突突,突突,突突的心脏的搏动,那是他仅存的一点生命的迹象,然而他也痛得更清晰、更厉害了,他的眼眶和耳朵,他疲惫得不能再动一下的身体。真是炼狱般的苦痛啊,他想。

    赵佖一脚踩在他伤了的一边脸上,他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地方。赵佖大概是用的让他的侍女血溅三尺的方式,因为他看到自己的牙齿伴随着鲜血飞了出来,是一颗一颗小小的细碎的沾着红色花瓣的流星,嘣。砸出陨石坑。他的腮帮处的皮肤破碎了,破出了一个巨大空洞,是被扯碎的娃娃。

    “告诉我。”赵佖的声音是渺远的,是从幽深的湖底逐渐上游的鳄鱼,尖厉的牙齿浮上水面,“林姑娘呢?她去哪了?”

    边驿在疼痛之中发出了一声带笑的闷哼:“我怎么知道?”

    他整个地被提起来,拎到他面前。

    “看着我。”赵佖道,“林姑娘呢?”

    “故技重施是没有用的。”边驿看着他眼里极其疯狂的神色,那是一把从地狱里燃起来的火,“林姑娘啊……她怕你怕得要命,自然就趁你不注意,先走一步了。”

    逃啊,逃到哥哥那里去,逃到一个安全的,不会被人追杀和禁锢的地方去。家里也许不安全了,那她该去哪呢?偌大的一个汴京城,她想不到有什么藏身之处。

    “林姑娘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啊!”

    她听见屋内赵佖的质问和边驿的哀嚎,恐惧感油然而生。赵佖说不会杀她,可万一改变了主意呢?赵佖现在是在发疯呢。

    ——没错。

    赵佖确实改变主意了。

    她脚步一顿,喉咙一甜,哇地呕出一口血,待到她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得见满眼的银河里如同细碎闪片的繁复的星,层层叠叠地打着旋朝她逼近,卷进她的身体,然后变成刀。

    然而王初梨也不明白林珑去了哪里。她刚才是认真地觉得林珑已经死掉了的,这样的念头一直持续到赵佖发现自己踩在了一堆破布上,而那本来是林珑的位置。

    她明明亲眼看着林珑被自己的箭贯穿,当时也并未觉察出任何异常,唯一可疑之处可能就是没有出血。但是箭的速度很快,一时半会不出血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件事情必定会发生,她也不会盯着人直到他们鲜血喷溅倒下,他们在此之前就已经倒下了啊。

    没有死就好,那真是太好了。在意识到林珑已经提前逃跑时,王初梨首先觉得心里不悦,但转念一想,她本就没有被害的理由,何况这对她而言已经非常勉强了,这段经历给她造成的阴影不可胜计,在她此后的人生中也将成为不可磨灭的存在,她现在希望她能平安健康。

    王初梨从跳下窗的一刻就开始晕眩。这种晕眩是惊雷劈入水面,炸起的水波剧颤,是水中万物凋零萎谢,生机渐渐褪去意识消散。赵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时候,和谁说的,又在什么时候会发生?是哥哥吗,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哥哥不是和端王赵佶关系最为亲密吗?

    申王对于赵佶是这样的深恶痛绝,一心要置他于死地,又怎么会对哥哥报以信任呢——真是想得头昏脑涨,不,是头昏脑涨使她不能细想。

    方才赵佖对她劈出的一掌并不是随意而为。这一掌深厚绵延,后劲十足,这种后劲并不只是刚才的滞后感,伴随而来的是五脏六腑的烧灼和剧痛。

    ——七煞掌。

    ——是一击就足以震碎五脏六腑,使人七窍流血的,七煞掌。

    中了这一掌,起初没有异样,却是潜移默化不可逆的摧毁,随着时间推移,体内的各样脏器会逐渐化为血水,到时候整个人摧枯拉朽地倒下,而这样的过程只需七天。哥哥是中过这一招的,那时候他几乎耗尽了心力才将这股邪力从体内逼出,随后把自己关起来昏睡了三天。阿荔急得团团转,喊也喊不醒,动也不敢动,最后在外面吃斋念佛盼着主子快些好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阿荔的祈祷加成,最后哥哥确实是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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