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疏钟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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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在此之前,王烈枫听了陆时萩的指示,火急火燎骑马赶到霜月街。听闻妹妹竟也被送去木先生处,他已经非常吃惊,暗暗地觉得非常的不妙: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竟在此刻纠缠在了一起,即将打成一个结。他首先就被这里的荒乱所震慑住,一时之间不知往哪里去,要从哪里找人,那时候战局刚被控制住,是一派死寂毫无动静的样子,只听得寒鸦哑哑直叫。

    正毫无头绪的时候,林珑恰从这微小战场之中逃脱出来,她低头拼命地跑着,就像之前被犬嗅和扑朔追杀那样地拼命地跑着,她躲过了一次杀戮,怎会想到在几个时辰之内就会遇见第二次,更没有想到会迎面撞上了王烈枫,马站立不动,她跑过来直接撞到马身上,往前一跌,王烈枫赶忙下去,伸手扶起她,道:“林姑娘?——小桃姑娘,她还好吗?”

    林珑抬起头来看着他,忽地一愣,道:“王大将军,你怎么……”

    你怎么在这里——这个问题,王烈枫也想问。但是王烈枫转瞬间就冷汗直冒:一会不见,怎么林珑身上沾染了斑斑驳驳的这么多的血?小桃的血已经在当时就止住了,再治也不会让她失去更多的血,何况距离小桃姑娘被拔舌已经过去了很久,而林珑身上的这些血显然是新近染上的,这样大的量,以他战场上的经验来看,除非是至少有三人混战所致,而且各自都伤得不轻。

    “我来找人。”王烈枫简单地说明了一下,立刻又问道,“该怎么走?”

    “您往里走三里路,再往右转走个一里,那里就是我的家……木先生在的地方。”林珑的反应很快,语速更是飞快:“先是两个杀手,再是申王殿下过来了,似乎都是向着初梨姐姐的,很危险,您得快些。”她说到后半段的时候有些恍惚了,仿佛是刚从凶险梦境之中脱离,将这段似真似幻的经历讲述给别人听,带着轻微的战栗。

    “我明白了。”王烈枫道。他立刻往里走,这时候可怕的感觉才蔓延上来,让王烈枫毛骨悚然,他简直不能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才走出几步,他又回头道:“林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林珑站在原地没有往前走,她似乎挣扎了一会,终于回过头道:“王大将军,我——我带您过去。如果您可以压制住申王殿下,我或许可以治好边驿,还有初梨姐姐……”

    王烈枫突然大声问道:“初梨怎么了?!”他的语气非常可怕,把林珑整个人吓得不轻。在说出这句话以后,王烈枫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立刻致歉“抱歉,林姑娘,我们边走边说好吗?我有点着急。你走得动么?不介意的话我抱你过去。”虽说是征求意见,然而王烈枫也没有给林珑拒绝的机会,林珑纤瘦如一只小鹌鹑,他直接将她抱到马上,坐在自己前面,温柔道,“好吗——好吧?”

    林珑只得点头道:“王大将军别嫌我没用就好……”她的声音颤抖,但涉及到伤情的部分依旧保持着冷静,道:“初梨姐姐身体不好,您大概知道,她不能够受太多的伤,否则会血流不止。”

    王烈枫道:“她是不小心碰伤了吗?”尽管知道这不可能,他还是希望自己所说的这个最轻微的可能是最终的结论,这也已经是他所能够承受的妹妹受伤的极限了。

    “不止。”林珑如实相告,“她流了太多太多的血了,即使是一个正常人,流这些血都会变得虚弱,何况初梨姐姐现在的体力,我的药只能暂时使她止血,之后的就不能够保证了。申王殿下派来的两个使用幻术的人,险些将我们所有人扎成刺猬,不受伤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多亏了初梨姐姐有勇有谋……我们才活了下来。但是申王……”风声在她耳畔呼啸,她闭上眼睛,精神萎靡地说道,“他对初梨姐姐使了一掌,我看着自己的药在初梨姐姐身上的效果越来越弱……她的身体正在崩溃,我想那大概是因为申王的原因。”

    “摧心掌……他还真敢下手。赵佖这个混蛋……”这下轮到王烈枫发抖了,与林珑的恐惧所不同的是,他的颤抖是因为愤怒。

    王烈枫是哪一种动物呢?

    赵佖曾经觉得他是鹿,有着漂亮而锋利的大角,一眼望过去威武神气,美貌与威严并存,然而又是极温柔的,是吃草的,是不难控制的,大部分时候都能够愉快地与你合作,是抱着无所谓态度的习惯性的顺从,以至于,甚至只要略一施压,他就会非常,非常听话,会对你言听计从的。

    赵佖抓准了这一点,王烈枫刚从战场回来,他立刻亲自拜访,与他商议宫中大事,实际上也带着几分强迫的意味——毕竟王烈枫虽然语气温柔,态度却很强硬,千拦万阻地就是不同意,赵佖不得不手段强硬些,于是王烈枫勉强同意合作。

    但是这一次,赵佖觉得自己好像玩大了,而且判断失误。

    王烈枫从来也不是温驯的鹿,看他露出雪白獠牙的样子,根本就是一只怒气勃然、威风凛凛、不可逼视不可侵犯的狮子,自边境而来,锋利的爪牙撕碎大地,愤怒的咆哮冲破天空,是愤怒得颤抖、颤抖出光芒四射、闪烁到沸腾,最终汇聚在他的枪尖,成就了这杀气腾腾的一刺一挑。而枪是灵动的嘶嘶吐信的蛇。

    赵佖后退了一步,枪尖从他的身体里出来,血珠子在锋利的刃与身中来回滚动,一颗一颗一粒一粒似是相思的红豆,春来发几枝——啊,春天,多么遥远的春天,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在这里的人,不知有哪一个能活到看得到春天的时候。生命多么短暂多么脆弱,多么不受控制,一捏就碎成粉末。这样想的时候,赵佖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然而并不长久,是遥远的流星划过,毫无曾经的喜悦。

    但赵佖依旧笑了起来:“九曲银蛇枪,好兵器。原先的主人是神枪李步摇,它也是我最爱的收藏之一。色如白雪,快如疾风,最大的特征是干净,不沾血。即使是杀了人,即便杀再多的人,刀刃刺入身体,带出来的血都不会沾染在兵器之上。血是俗物,配不得它。”

    他的笑容是雍容华贵,优雅绝美的,他凤目上挑,眉眼深情,眼窝深邃,往他的眼神中凝望,似乎可以看到紫色的霞光,那是灾难的前兆,灾难是残酷中衍生的绝色。他的眉眼与王烈枫有几分相像,然而王烈枫更英挺,更锋芒毕露,而赵佖更纤细、繁复、华丽、精致,邪恶气势袅绕着挥之不去。

    “是吗,原来如此。”王烈枫冷冷道,“那么,它经历过什么,你根本就不会去在乎,你只在意它现今的状态如何,而过去全都一笔勾销是吗?”

    “那又如何?”赵佖道,“我若是不喜欢,再去找些新的便是了。”此刻赵佖的语气尚还算较轻松,但他实际上并不很开心,即使王烈枫是在意料之中地送上门来,使他能够一锅端了,他也觉得并不开心,是一丝一毫的高兴都没有。

    这一天实在太古怪了,连他最为信任的陆时萩,都跟着变得古怪了,看不住王初梨,挡不住王烈枫。也是为数不多的一次,赵佖觉得自己也跟着不对劲,除了不悦感之外,他还有几分担心陆时萩;一念及此,他终于证实了自己之前的古怪心情,因为陆时萩而心浮气躁,还有一个林珑。

    王烈枫低头,笑了笑,将王初梨发丝上的雪花吹去,又抬头看着他,道:“新的?我听说过一句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呢,却将人当做了衣服,穿过就扔,倒是挺无情的。可你如果真的不在乎这些,又怎么会对这些收藏物念念不忘,它们分明是属于过去的东西,而‘过去’对你而言,是无用的事物吧?”

    “你在试图说服我吗,王烈枫……”赵佖笑得风云变幻,略抬高了声音,道,“我希望你明白——在我面前,你并不能主导任何一件事情,任何一件——你所能够想象到的事情都不能够,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杀掉我?”

    王烈枫抬起下颚,声音平稳,道:“比如说呢?”

    “比如说……”赵佖微微笑着,道,“你的妹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谁把她送了过来,或是只有这一个选择。而是她自己的意愿,又恰好与我所希冀的结果相同,她认得木先生,她找过他许多次了,对这里轻车熟路的,第一时间就找了过来——你明白吗?这就是不可抗拒的命运,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你也出现在这里,都不是巧合,而是一件注定会发生的事。”

    说着,他的眼睛游向王烈枫怀中的王初梨,他用目光抚摸她的轮廓。王初梨此刻是半昏迷的状态,也许可以听见声音,也许是完全地无知无感,如果王烈枫没有出现,此时的局势应该就能够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了。他只能看见她蜷缩的背影,是柔滑的一道曲线,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后颈粉白如花瓣,全身上下每一处都长在了正确的地方,长成了可爱的样子,是确确实实地有着惊人的美貌。

    他注意到王烈枫的眼睛牢牢地钉住自己,就朝他笑了一笑,道,“王大将军这么敏感做什么?提一句初梨妹妹都不可以吗?”

    王烈枫皱眉道:“你别想打她的主意。”

    赵佖笑道:“初梨妹妹的样貌惊动天下,我怎能不心动。更何况,我早已和你说了,我希望能够娶她,因为这也是命运的指示,是我所得知的,即将发生的事情。”

    王烈枫眼神冰冷,有着疏离的恶意,他一字一句道:“你死心吧。命运和超自然的事物,这些事情我从来都不相信。就连陆时萩拿他的异能来对付我,都没有用。”

    ——陆时萩失败了?

    “啊……”赵佖不动声色,笑吟吟地看着王烈枫,道:“王大将军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怎么,是我家的仆人招待不周,怠慢了客人,把客人都气得跑出来了?”

    这个问题问得不甚友好,且佯装不知,因此引起了王烈枫轻微的不悦。而轻微的不悦,在王烈枫手中的枪上能够演绎出变化万千,杀气飞腾,赵佖明显地感觉到枪头微颤,调动气流和鸣,周围如山头铜钟一般嗡嗡回荡,是哀怨之音通过他的肢体来传达,而王烈枫深呼吸一下,缓缓道:“多谢款待,多谢倾力相待,申王殿下何必这样客气,你我不过萍水之交,却要拿最好的珍宝交与我,我一个地位低微之人又怎能承受得起。”

    赵佖听着觉得不对,不安的猜想逐渐得到证实,微笑的表情在他脸上僵持住,像是死的一张面具,该动的时候却全然不动;他喉咙窒得有些紧,呼吸不太顺畅,他盯着王烈枫,勉力开口问道:“怎么,是茶水不好喝,点心不好吃,还是地方太小了?”

    王烈枫一边叹气一边苦笑,摇了摇头,道:“都很好,好得很,只是院中的树倒了,再也救不回来——好了。”他眼神忽然凛冽肃杀,一手怀抱王初梨,另一只手控制着枪尖往上一抬,犹如一道刀割般的寒风骤然而至,这一枪的力道难以阻挡,在这腾腾杀机之中带了几分憎恨与悲凉的意味,赵佖抬起破碎的金钢扇猛然抬升至肩膀处,与九曲枪的毒蛇吐信激然碰撞,清吟哀鸣似地一声,似是划过天空的鸟,失了家园无处可去。

    赵佖的手微微地发颤,他看见王烈枫悲哀而愤怒的眼神,这是脆弱的预兆,是有机可乘,然而他此时也无法保持镇定了,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你说什么……”赵佖艰难地说道,“怎么了……陆时萩怎么了?”

    赵佖的声音是平静之中带了几分颤抖,这一点深得他的祖母向太后的真传,即使是再大的情绪起伏,也要讲语气控制到能够展现出来的最小的幅度,说到底不过是徒增些自欺欺人的信心而已,而他难得拥有这样的情绪,更是罕见地连完整的话都无法清晰地表述出来,更是愕然。

    王烈枫以手握住枪把,枪尖贴地嘶拉拖动,乃是“白猿拖刀势”,其声清晰如猎鹰的哀鸣,带来叫人心惊肉跳的、不可挽回的回声:“陆时萩死了。”

    “死了?”赵佖大骇,声音一瞬间撇开变形了,这一个消息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王烈枫以单手持枪,一记“青龙献爪”,如孤雁出群,呈一条直线而来,是一发透壁,一枪夺命,与此同时伴随着巨大的爆裂之声,是以内力爆开一朵花,即使没有完全点到他身上,也会因这内力的爆破而炸开千闪万闪,如闪电霹雳,如金光刺透,是咆哮的雄狮的怒吼!

    赵佖将扇子一立,大小拇指同在扇子一面,其余的三指在另一面,在九曲枪刺到之时猛然一翻,登时这爆破如流星的内力冲击散开大半,然而剩下的那些亦是不容小觑,是横冲直撞不计后果地猛冲而来,叫他一时之间难以招架,他在这几乎使他睁不开眼的攻势之中勉力找到些狭小缝隙,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王烈枫抬头,枪尖之上爆出炽热光芒,他咬着牙,眼含热泪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活的吗?”

    ——怎么活的?赵佖一个从来也不去理会别人的人,这一次竟被结结实实地问住而答不上话来。陆时萩是怎么活的?

    “他是一个听话的人,是让我在最后一刻都能够放心的人。”赵佖道,“是有着极高的智力和判断力的,我最好的手下,也是自己所创造的最满意的武器。”

    王烈枫眯起了眼,道:“并不能留存很久的武器,是吗?”

    赵佖笑出声来,轻声道:“在华阳教的邪术折磨之下,他是唯一一个在异能的邪术试验之中活下来的人,这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华阳教对于人身体的改造,向来只计较结果,不考虑后果。何况,拥有两个灵魂的人总归是活不长的,他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侵蚀,这一生都在与自己分裂的精神相斗争,外人看来,他偶然会发疯的,而这发疯的原因也是因为他过于脆弱,过于敏感罢了。”

    王烈枫道:“如果陆时萩都能说得上是‘脆弱’的话,这世上的人怕是早已经全部发了疯了。你对他有所亏欠,你自己清楚吗?”

    “我——”赵佖突然面部扭曲,狞然笑道,“他终究是要死的,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清楚。他既然是我的手下,那么一切的后果本就应该由他自己来承受。而我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你折断了我辛苦铸就的这一柄剑,所以我非要你赔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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