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岁除那日清晨，雪花纷扬而至，落地无声。
攸灵撑着伞，裹着一身水红色裘氅立在雪地中，宛如一枝倚雪盛开的红梅。白绒领子将脖子遮住，细细的绒毛在白皙的脸颊上轻轻抚弄，增添了一抹别样的俏丽可爱。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攸灵近前，与车夫并坐在车前的真知跳下车走了过来。
“让你久等了。”真知接过她手中的伞为她撑着，“只租到这辆马车，凑合着用吧。这寒天雪地里走着，怕你吃不消。”
攸灵感念一笑，问：“那雪风怎么办？就让它独自呆在山里么？”说着把目光投向身后不远处那片山林。真知道：“放心吧，我们一向这样。雪风不喜欢拘束，让它自己随意就好。”
攸灵不觉看向真知。不知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她总觉得真知眼底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神往之意。真知倒一笑带过，扶着她的胳膊道：“地上雪深，快上车吧。”
车子慢慢行进，上车道以后路面还算平坦，并不十分颠簸。坐了一阵，攸灵觉得有点闷，将小窗的帘子掀起一角，便有冷风夹着雪沫一丝丝灌进来。过了一会儿，真知道：“风冷，仔细刮在脸上疼。”攸灵才依言放下帘子，转头却见真知一直含笑盯着她，微微有些窘，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只听真知笑着道：“平日见惯了你穿素淡的颜色，难得今天这样一身鲜亮。”
攸灵淡淡一笑：“大过节的，图个喜气罢了。”
真知点点头，眼中满是澄澈清明的温和与专注：“你穿什么颜色都很美。”
攸灵禁不住他略显灼热的目光，垂首默然片刻，转而低声移开话题：“真知，你——是否曾想过为自己而活？”
真知一怔。攸灵并不看他，只低低地说：“雪风虽然受你驱使，尚能自由驰骋天地。你也说过，雪风有傲骨，非单纯的强势可驯服，它认你为主是心甘情愿的抉择。那你呢？你从出生起便没有过选择的余地，一生都要活在别人的设计中。这样的命运，比之雪风都不如。你……你就从来没想过为自己而活吗？”
真知愕然看着攸灵。攸灵眼含悯意，静静地与他对视。真知脸色黯淡下来，声音有漂浮的生涩：“我的命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我，无所谓为自己而活……”
“所以要以一生为代价么？”攸灵的声音含了一丝冷酷的意味，“即便你的出生是被设计的，但既已生在了世间，你就是你，你的命是你的命。你就当真没有过半分私心？”
真知垂首，黯然盯着自己的手心：“容儿，你不明白这种感受。我从心底厌恶那漫天的血腥与屠戮，但那是我应该做的，我抗拒不了。甚至，置身其中时我会身不由己地陷入一种快感，仿佛一切正是我所渴求的，我只想贪婪地吸取更多、更多，永远得不到满足。每当回想起来我都觉得一切像是梦境，可是一切都是真实的。你能懂我的意思吗？渴望杀戮的我是清醒的，厌恶杀戮的我也是清醒的，好像有两个我，都是清醒的——有时我自己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我的本心……”
他倏然抬眸看向攸灵，眼中一闪而过却分明清晰的狂躁让攸灵吓了一跳。
“你知道我的力量是从哪儿而来的？是吞食！每杀戮一人，我便能在他濒死的那一刻吞食他残余的力量。我的父亲，在我还未出生时便对我进行了锻造。他在我的身体里融入了一个‘核’——不，应该说，我本身就是依附着‘核’降生的！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它给了我吞食外源力量的能力，它将我吞食的力量尽数吸纳、贮存，成为我的能量之源。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这所谓的灵族第一强者的力量，我大开杀戒时所产生的饥渴感，都是拜‘核’所赐；甚至于我的生命，也全靠‘核’的力量维持着——没有哪个灵族的躯体能够承受我这种强度的外源力量的冲击，若不是有‘核’的支撑，我的身体早就被我自己吞食的那些力量击垮了。每当‘核’的力量出现波动时，我还得借助泉眼的力量来压制，否则就会被反噬。每一次‘核’的波动，对我来说都是一次劫；‘核’的力量积蓄得愈多，危险就会越大。可是——”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即便‘核’如此危险，我也不能摆脱它。我天生没有心元——心元是统属全身灵脉的中枢，是维持一个灵族生命的核心，而我的心元生来便被‘核’取代，离了‘核’，我连最基本的吐纳都做不到，一旦残存的灵力耗尽，我便会立即会死去。你能理解吗？这就好像一个人族生来没有自己的心，必须以他物代替，即便那件东西随时都可能把自己吞掉，但他不能离了它，否则他很快就会血流干涸而亡！”
难以言喻的震惊撞击着攸灵的脑袋。她花了许久才领会到真知传达的意思，再开口时，声音中已有一丝艰难的颤抖：“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这副肉躯其实早已死了，在我出生前就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受‘核’驱使的躯壳……”
某根紧绷的弦猝然断裂，“嗡”的一声，震得脑海微微晕眩，还有被弹起的断弦击中后细而深的刺痛感。为什么眼睛会酸涩？这是杀父灭族的仇人，这样的命，不是他活该么！
“那，劈斩大结界后，‘核’的力量还是会……耗尽的，不是么？”
“那时候，‘核’的力量会在瞬息内释放，即便一百个我也承受不了那样强的冲击……明白了吗？到时候，不需要等力量耗尽。我就是一个暂时盛装‘核’的皮囊，要释放‘核’的力量，首先就要冲破我这层皮囊。”
不知为何，他的神情反而平淡下来。然而，攸灵却觉得口中干涩无比，声音都嘶哑了：“利用完了就直接毁弃吗？他们把你当什么了……”
真知低下头，沉声道：“我本就只是整个计划中的一个环节而已，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攸灵侧过脸，极力平息被撼动的心绪。良久，她回过头来，黯然轻声问：“所以，你连一点想头都不能有么？哪怕是一点点，像梦一样，都不能梦么？”
真知眼底有细微的光亮掠过，旋即被矛盾与无奈取代，最终化为沉默。他挪到攸灵身边，像寻求慰藉一般紧紧拥住她。攸灵的心情如深冬寂静的山林，只有寒凉的哀伤如轻风小心掠过。她伸出手臂，轻轻环在真知的腰上。真知感觉到她流露的安抚之意，露出欣慰神色，忽然轻声反问：“容儿，你所期望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攸灵撑着伞，裹着一身水红色裘氅立在雪地中，宛如一枝倚雪盛开的红梅。白绒领子将脖子遮住，细细的绒毛在白皙的脸颊上轻轻抚弄，增添了一抹别样的俏丽可爱。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攸灵近前，与车夫并坐在车前的真知跳下车走了过来。
“让你久等了。”真知接过她手中的伞为她撑着，“只租到这辆马车，凑合着用吧。这寒天雪地里走着，怕你吃不消。”
攸灵感念一笑，问：“那雪风怎么办？就让它独自呆在山里么？”说着把目光投向身后不远处那片山林。真知道：“放心吧，我们一向这样。雪风不喜欢拘束，让它自己随意就好。”
攸灵不觉看向真知。不知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她总觉得真知眼底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神往之意。真知倒一笑带过，扶着她的胳膊道：“地上雪深，快上车吧。”
车子慢慢行进，上车道以后路面还算平坦，并不十分颠簸。坐了一阵，攸灵觉得有点闷，将小窗的帘子掀起一角，便有冷风夹着雪沫一丝丝灌进来。过了一会儿，真知道：“风冷，仔细刮在脸上疼。”攸灵才依言放下帘子，转头却见真知一直含笑盯着她，微微有些窘，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只听真知笑着道：“平日见惯了你穿素淡的颜色，难得今天这样一身鲜亮。”
攸灵淡淡一笑：“大过节的，图个喜气罢了。”
真知点点头，眼中满是澄澈清明的温和与专注：“你穿什么颜色都很美。”
攸灵禁不住他略显灼热的目光，垂首默然片刻，转而低声移开话题：“真知，你——是否曾想过为自己而活？”
真知一怔。攸灵并不看他，只低低地说：“雪风虽然受你驱使，尚能自由驰骋天地。你也说过，雪风有傲骨，非单纯的强势可驯服，它认你为主是心甘情愿的抉择。那你呢？你从出生起便没有过选择的余地，一生都要活在别人的设计中。这样的命运，比之雪风都不如。你……你就从来没想过为自己而活吗？”
真知愕然看着攸灵。攸灵眼含悯意，静静地与他对视。真知脸色黯淡下来，声音有漂浮的生涩：“我的命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我，无所谓为自己而活……”
“所以要以一生为代价么？”攸灵的声音含了一丝冷酷的意味，“即便你的出生是被设计的，但既已生在了世间，你就是你，你的命是你的命。你就当真没有过半分私心？”
真知垂首，黯然盯着自己的手心：“容儿，你不明白这种感受。我从心底厌恶那漫天的血腥与屠戮，但那是我应该做的，我抗拒不了。甚至，置身其中时我会身不由己地陷入一种快感，仿佛一切正是我所渴求的，我只想贪婪地吸取更多、更多，永远得不到满足。每当回想起来我都觉得一切像是梦境，可是一切都是真实的。你能懂我的意思吗？渴望杀戮的我是清醒的，厌恶杀戮的我也是清醒的，好像有两个我，都是清醒的——有时我自己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我的本心……”
他倏然抬眸看向攸灵，眼中一闪而过却分明清晰的狂躁让攸灵吓了一跳。
“你知道我的力量是从哪儿而来的？是吞食！每杀戮一人，我便能在他濒死的那一刻吞食他残余的力量。我的父亲，在我还未出生时便对我进行了锻造。他在我的身体里融入了一个‘核’——不，应该说，我本身就是依附着‘核’降生的！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它给了我吞食外源力量的能力，它将我吞食的力量尽数吸纳、贮存，成为我的能量之源。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这所谓的灵族第一强者的力量，我大开杀戒时所产生的饥渴感，都是拜‘核’所赐；甚至于我的生命，也全靠‘核’的力量维持着——没有哪个灵族的躯体能够承受我这种强度的外源力量的冲击，若不是有‘核’的支撑，我的身体早就被我自己吞食的那些力量击垮了。每当‘核’的力量出现波动时，我还得借助泉眼的力量来压制，否则就会被反噬。每一次‘核’的波动，对我来说都是一次劫；‘核’的力量积蓄得愈多，危险就会越大。可是——”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即便‘核’如此危险，我也不能摆脱它。我天生没有心元——心元是统属全身灵脉的中枢，是维持一个灵族生命的核心，而我的心元生来便被‘核’取代，离了‘核’，我连最基本的吐纳都做不到，一旦残存的灵力耗尽，我便会立即会死去。你能理解吗？这就好像一个人族生来没有自己的心，必须以他物代替，即便那件东西随时都可能把自己吞掉，但他不能离了它，否则他很快就会血流干涸而亡！”
难以言喻的震惊撞击着攸灵的脑袋。她花了许久才领会到真知传达的意思，再开口时，声音中已有一丝艰难的颤抖：“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这副肉躯其实早已死了，在我出生前就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受‘核’驱使的躯壳……”
某根紧绷的弦猝然断裂，“嗡”的一声，震得脑海微微晕眩，还有被弹起的断弦击中后细而深的刺痛感。为什么眼睛会酸涩？这是杀父灭族的仇人，这样的命，不是他活该么！
“那，劈斩大结界后，‘核’的力量还是会……耗尽的，不是么？”
“那时候，‘核’的力量会在瞬息内释放，即便一百个我也承受不了那样强的冲击……明白了吗？到时候，不需要等力量耗尽。我就是一个暂时盛装‘核’的皮囊，要释放‘核’的力量，首先就要冲破我这层皮囊。”
不知为何，他的神情反而平淡下来。然而，攸灵却觉得口中干涩无比，声音都嘶哑了：“利用完了就直接毁弃吗？他们把你当什么了……”
真知低下头，沉声道：“我本就只是整个计划中的一个环节而已，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攸灵侧过脸，极力平息被撼动的心绪。良久，她回过头来，黯然轻声问：“所以，你连一点想头都不能有么？哪怕是一点点，像梦一样，都不能梦么？”
真知眼底有细微的光亮掠过，旋即被矛盾与无奈取代，最终化为沉默。他挪到攸灵身边，像寻求慰藉一般紧紧拥住她。攸灵的心情如深冬寂静的山林，只有寒凉的哀伤如轻风小心掠过。她伸出手臂，轻轻环在真知的腰上。真知感觉到她流露的安抚之意，露出欣慰神色，忽然轻声反问：“容儿，你所期望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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