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攸灵蒙头睡了足足两日两夜，断断续续的做了许多梦。
在其中一个梦境里，她乘着一只风矍，自高空俯瞰冥月大地。本该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的暮春三月，目光所及却是一片荒凉萧瑟，四处可见妖兽肆虐的痕迹，连曾经随母亲居住的安国地界也因连年天灾而分外萧条，仿若一个病入膏肓的垂暮老人。攸灵触目之下不禁心惊，倏然醒来，发现她在平稳飞驰的风矍背上睡着了，方才所见只是噩梦。
脑中还有沉沉睡意。是什么人的怀抱，温暖坚实，有让她无法抗拒的安全和舒适。她好像一下子小了很多岁，被身后那人的宽大外衣裹着，只露出了脑袋，正好可以舒服地倚靠着那人的胸膛。她依恋地往那怀里缩了缩，睁开迷蒙的睡眼远眺前方地上的景色。正是一片水碧山青、姹紫嫣红的大好春景，让她倍感欣慰。过了一会儿，崇尧山的巍峨峻峰近在眼前。攸灵觉得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地方，心中却不知怎的有种奇异的眷念的温情，像乍然见到一位久别的亲人。过了好一阵她才想起，她幼时已经在这里生活过三年余，这是她久违的家。
身体忽然被晃了一下。攸灵这才真的醒来，却贪念着梦中的感觉，迷迷糊糊的不肯睁眼。她能感觉到自己被真知抱起，片刻后被轻轻地放在了一个十分和软的地方。接着，她像置身一叶小舟，随波轻轻地一晃，又一晃，不多时便又沉入梦乡。
不知何时，她回到了墨山上的那片竹林。那里依旧是繁茂葱茏的一片翠海，那间小屋在迷阵的保护下安然如初。攸灵走在熟悉的林间小路上，心里却挂念着冥月宫里的那个家，想到自那夜血腥洗礼后，到如今六年了，也不知现在是怎的模样？仅仅这一念起，攸灵陡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慕义府。她像一缕幽魂，沿着幼时记忆的路线飘过，但见一墙一瓦、一草一木皆是旧时模样。毕竟灵气充裕，不曾断过生机，不至于残败倾颓。然而，偌大的宫殿宛若空城，难掩荒凉凄清，更兼路面石阶上、门庭院落前，处处有斑驳的黑色血迹，赫然醒目。攸灵心中一刺，猛然睁开双眼。
明亮的天光从长窗透进来，映上玫红色的半透明纱帐，那样轻软，让身在其中的人恍若被轻烟薄雾萦绕。
攸灵盯着纱帐呆了半晌，方试着起身。大约睡得太久了，浑身软绵绵的，她很费了些劲才坐起来。脑中尚有几分迷茫，她就坐在榻上出了会儿神，直到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响起：“你醒啦？”
攸灵抬头，看见真知大步朝她走过来。攸灵慢慢离榻起身，真知已掀起帐子走了进来。他眼中有惊喜的神色，正欲走上前时忽又脸色一变，踟蹰起来不敢靠近。
攸灵静静看着真知，隐约忆起梦中护着自己从冥月谷的天空安然飞驰的那个温暖怀抱，正是父亲的。
眼前这个人，这个有着至纯目光的人，这个能摇身化作嗜杀恶魔的人，便是夺走了父亲生命的人。
这两日间，她除了昏昏沉睡，亦有冥神反思。连日来的种种，包括自己出乎意料的激烈反应，都在心中一一掠过，如同清理一间塞满了杂物的仓库，最后完全醒来时只留下洁净的空屋。攸灵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面对的人和所处的境况，也从来没有如此明晰自己所应做的事。
真知在攸灵的注视下有种无所遁形的尴尬。他目光闪了一闪，几乎就要忍不住避开攸灵的视线，却不想攸灵主动走了过来，一把将他环腰抱住。
真知懵了一下，才喜出望外地将攸灵拥进怀中，只不敢太过使劲，还带着些试探的迟疑。反倒是攸灵的手臂愈加用力，像在表达对回应的渴求。于是，真知大胆地将心中的欢欣化作拥抱的力度，许久许久，直到攸灵因窒闷而轻轻挣扎了一下，方恋恋松开。
攸灵将脸埋在真知衣襟上，稍稍匀息后轻声开口：“答应我……”
真知温和应道：“嗯？”
“不论……不论被残魂变成什么样，你……你都是容儿的真知……”
真知怔了一下。攸灵环在真知腰上的手臂一紧，声音已带了几分哭腔：“答应容儿，你会一直是容儿的真知！”
真知忙将攸灵颤抖的身躯拥牢，欣欣然连声应道：“我答应你，我是你的真知！只要容儿在我身边，我永远是容儿的真知！”
攸灵能感受到真知怀中炽热的温度，心底却冷静得如初冬时节天镜峰上的天池，任天空的浮云投下倒影又无声滑过，始终波澜不惊，澄明如镜。
就是这样。心中有个声音淡漠地对她说。抓牢他，抓牢他就好。先前的反应虽然有些超出控制，却未尝不是好事——怀容理当如此柔弱不堪。只要，别真的迷失了心智就好。
攸灵抬起脸看着真知，眼中尚有雾蒙蒙的水汽，似不经意间便含上了我见犹怜的楚楚之色：“真的？即便拿着残魂剑，你也还是容儿的真知？”
真知为她轻拭眼角，神色坚定：“任何时候，我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你的真知。”
攸灵这才破涕为笑，如寒雪乍暖。真知满面春风，道：“你睡了两天，一定饿坏了吧？这里有些现成的鲜果，你先吃一点，我让人去给你弄些膳食来。”
攸灵应了一声，随真知走出帐子，环顾四周，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真知回答：“这里是景阳府，就在玄晖宫的后面。”
攸灵丝毫不意外，面上只作迷离状：“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真知微笑着道：“可不是，足足两天两夜！”他且笑且忧。“你睡了那么久，怎么都叫不醒，把我急死了。”
攸灵温婉垂首：“对不起。我自不量力，反给你添麻烦了。”
真知抚着她的脸颊，安慰道：“那种景象谁见了都不好受。也原是我，一到那情况下就……”他顿了一顿，继而欣慰地说：“那天你那样躲着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容儿，经历了那么多，看到了那么多，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他像孩子一样咧嘴笑着，将额头轻靠在攸灵额上。“这些天我盼着你醒来，又怕你醒来，怕你醒来以后我就真的失去你了。谢谢你，容儿，谢谢你能原谅我！”
原谅么？攸灵在心底冷笑，又夹了一缕哀伤。作下了那么多的孽，让她失去了那么多，还能被她原谅么？
但她浅浅一笑，仿若雪白的泽昙花轻轻绽放：“只要是真知，容儿就会陪在你身边。”
真知很是开怀，再次拥住攸灵。隔窗透入的阳光映在两人身上，暖暖的，恍惚已有了一丝暖夏的味道。
静了一会儿，攸灵又问：“那，玄晖谷的谷主呢？这里不应该是他的家么？”
真知道：“景阳现下待在他屋里。你在这里安心住着就是，不必顾虑。”
攸灵点点头，小心地问道：“那位景阳谷主，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是么？”
真知笑着道：“算是一个小胜仗。现在玄晖宫和宗岳山的各个关口都由我们的人守着，但玄晖其他地方还都是景阳的人。我们人手有限，暂时还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在这儿。”
攸灵稍稍想了想：“也就是说，玄晖谷主被软禁了？”
“嗯，现在的话——其实还算不上软禁。我会先跟景阳好好谈一谈，如果顺利的话，我们的人手就可以留在这儿合作；万一不顺利的话，那软禁也未必不可。”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在其中一个梦境里，她乘着一只风矍，自高空俯瞰冥月大地。本该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的暮春三月，目光所及却是一片荒凉萧瑟，四处可见妖兽肆虐的痕迹，连曾经随母亲居住的安国地界也因连年天灾而分外萧条，仿若一个病入膏肓的垂暮老人。攸灵触目之下不禁心惊，倏然醒来，发现她在平稳飞驰的风矍背上睡着了，方才所见只是噩梦。
脑中还有沉沉睡意。是什么人的怀抱，温暖坚实，有让她无法抗拒的安全和舒适。她好像一下子小了很多岁，被身后那人的宽大外衣裹着，只露出了脑袋，正好可以舒服地倚靠着那人的胸膛。她依恋地往那怀里缩了缩，睁开迷蒙的睡眼远眺前方地上的景色。正是一片水碧山青、姹紫嫣红的大好春景，让她倍感欣慰。过了一会儿，崇尧山的巍峨峻峰近在眼前。攸灵觉得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地方，心中却不知怎的有种奇异的眷念的温情，像乍然见到一位久别的亲人。过了好一阵她才想起，她幼时已经在这里生活过三年余，这是她久违的家。
身体忽然被晃了一下。攸灵这才真的醒来，却贪念着梦中的感觉，迷迷糊糊的不肯睁眼。她能感觉到自己被真知抱起，片刻后被轻轻地放在了一个十分和软的地方。接着，她像置身一叶小舟，随波轻轻地一晃，又一晃，不多时便又沉入梦乡。
不知何时，她回到了墨山上的那片竹林。那里依旧是繁茂葱茏的一片翠海，那间小屋在迷阵的保护下安然如初。攸灵走在熟悉的林间小路上，心里却挂念着冥月宫里的那个家，想到自那夜血腥洗礼后，到如今六年了，也不知现在是怎的模样？仅仅这一念起，攸灵陡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慕义府。她像一缕幽魂，沿着幼时记忆的路线飘过，但见一墙一瓦、一草一木皆是旧时模样。毕竟灵气充裕，不曾断过生机，不至于残败倾颓。然而，偌大的宫殿宛若空城，难掩荒凉凄清，更兼路面石阶上、门庭院落前，处处有斑驳的黑色血迹，赫然醒目。攸灵心中一刺，猛然睁开双眼。
明亮的天光从长窗透进来，映上玫红色的半透明纱帐，那样轻软，让身在其中的人恍若被轻烟薄雾萦绕。
攸灵盯着纱帐呆了半晌，方试着起身。大约睡得太久了，浑身软绵绵的，她很费了些劲才坐起来。脑中尚有几分迷茫，她就坐在榻上出了会儿神，直到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响起：“你醒啦？”
攸灵抬头，看见真知大步朝她走过来。攸灵慢慢离榻起身，真知已掀起帐子走了进来。他眼中有惊喜的神色，正欲走上前时忽又脸色一变，踟蹰起来不敢靠近。
攸灵静静看着真知，隐约忆起梦中护着自己从冥月谷的天空安然飞驰的那个温暖怀抱，正是父亲的。
眼前这个人，这个有着至纯目光的人，这个能摇身化作嗜杀恶魔的人，便是夺走了父亲生命的人。
这两日间，她除了昏昏沉睡，亦有冥神反思。连日来的种种，包括自己出乎意料的激烈反应，都在心中一一掠过，如同清理一间塞满了杂物的仓库，最后完全醒来时只留下洁净的空屋。攸灵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面对的人和所处的境况，也从来没有如此明晰自己所应做的事。
真知在攸灵的注视下有种无所遁形的尴尬。他目光闪了一闪，几乎就要忍不住避开攸灵的视线，却不想攸灵主动走了过来，一把将他环腰抱住。
真知懵了一下，才喜出望外地将攸灵拥进怀中，只不敢太过使劲，还带着些试探的迟疑。反倒是攸灵的手臂愈加用力，像在表达对回应的渴求。于是，真知大胆地将心中的欢欣化作拥抱的力度，许久许久，直到攸灵因窒闷而轻轻挣扎了一下，方恋恋松开。
攸灵将脸埋在真知衣襟上，稍稍匀息后轻声开口：“答应我……”
真知温和应道：“嗯？”
“不论……不论被残魂变成什么样，你……你都是容儿的真知……”
真知怔了一下。攸灵环在真知腰上的手臂一紧，声音已带了几分哭腔：“答应容儿，你会一直是容儿的真知！”
真知忙将攸灵颤抖的身躯拥牢，欣欣然连声应道：“我答应你，我是你的真知！只要容儿在我身边，我永远是容儿的真知！”
攸灵能感受到真知怀中炽热的温度，心底却冷静得如初冬时节天镜峰上的天池，任天空的浮云投下倒影又无声滑过，始终波澜不惊，澄明如镜。
就是这样。心中有个声音淡漠地对她说。抓牢他，抓牢他就好。先前的反应虽然有些超出控制，却未尝不是好事——怀容理当如此柔弱不堪。只要，别真的迷失了心智就好。
攸灵抬起脸看着真知，眼中尚有雾蒙蒙的水汽，似不经意间便含上了我见犹怜的楚楚之色：“真的？即便拿着残魂剑，你也还是容儿的真知？”
真知为她轻拭眼角，神色坚定：“任何时候，我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你的真知。”
攸灵这才破涕为笑，如寒雪乍暖。真知满面春风，道：“你睡了两天，一定饿坏了吧？这里有些现成的鲜果，你先吃一点，我让人去给你弄些膳食来。”
攸灵应了一声，随真知走出帐子，环顾四周，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真知回答：“这里是景阳府，就在玄晖宫的后面。”
攸灵丝毫不意外，面上只作迷离状：“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真知微笑着道：“可不是，足足两天两夜！”他且笑且忧。“你睡了那么久，怎么都叫不醒，把我急死了。”
攸灵温婉垂首：“对不起。我自不量力，反给你添麻烦了。”
真知抚着她的脸颊，安慰道：“那种景象谁见了都不好受。也原是我，一到那情况下就……”他顿了一顿，继而欣慰地说：“那天你那样躲着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容儿，经历了那么多，看到了那么多，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他像孩子一样咧嘴笑着，将额头轻靠在攸灵额上。“这些天我盼着你醒来，又怕你醒来，怕你醒来以后我就真的失去你了。谢谢你，容儿，谢谢你能原谅我！”
原谅么？攸灵在心底冷笑，又夹了一缕哀伤。作下了那么多的孽，让她失去了那么多，还能被她原谅么？
但她浅浅一笑，仿若雪白的泽昙花轻轻绽放：“只要是真知，容儿就会陪在你身边。”
真知很是开怀，再次拥住攸灵。隔窗透入的阳光映在两人身上，暖暖的，恍惚已有了一丝暖夏的味道。
静了一会儿，攸灵又问：“那，玄晖谷的谷主呢？这里不应该是他的家么？”
真知道：“景阳现下待在他屋里。你在这里安心住着就是，不必顾虑。”
攸灵点点头，小心地问道：“那位景阳谷主，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是么？”
真知笑着道：“算是一个小胜仗。现在玄晖宫和宗岳山的各个关口都由我们的人守着，但玄晖其他地方还都是景阳的人。我们人手有限，暂时还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在这儿。”
攸灵稍稍想了想：“也就是说，玄晖谷主被软禁了？”
“嗯，现在的话——其实还算不上软禁。我会先跟景阳好好谈一谈，如果顺利的话，我们的人手就可以留在这儿合作；万一不顺利的话，那软禁也未必不可。”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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