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推荐各位书友阅读:落魄少年成长史六
(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栗老师出事了。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至于拿刀剁人吗?凭栗老师的人才学问,再去乡下娶一个嫩皮细肉的女人还不是二根筷子挟肉?人们喋喋不休。学校里倒入了一盆沸腾的水。

    栗老师的老婆,那个像他女儿一样的女人,与菜市场一个姓姚的屠夫好上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这种事情,丈夫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栗老师来到姚屠夫的摊位前试图把愤怒的手点到姚屠夫的鼻尖上,被姚屠夫用两根油腻的手指头轻蔑地拨开。姚屠夫说,你女人痒,你硬不起来,我替你代劳,你要感谢我才是。

    姚屠夫摸起尖角刀刷挑起一块腰子,往栗老师面前一甩,说,拿回去补补吧。

    姚屠夫放肆地笑。

    卖肉的、买肉的,都笑。卖菜的,买菜的,也笑。

    栗老师抓起剁骨刀劈过去,劈在姚屠夫脖子上。

    姚屠夫真蛮,脖子上的血像泉水一样冒,还能跑,跑出菜市场,从一个买菜的女人手中抢下自行车,翻身踩上,要朝医院奔。女人吓瘫在地。姚屠夫回过头,张嘴想说什么,人在自行车上打起一阵颤栗,重重地摔下,就不行了。

    关于事情的始末,也还有几种说法。

    说,姚屠夫与栗老师的老婆原本是一个村子里的老相好,栗老师仗着自己是城里人,给了那女人父母几千块钱彩礼,便强行霸占了那么一个漂亮的闺女。要不,瞅栗老师鼠头獐目的样,哪个女人肯嫁啊?千错万错,还是栗老师错。

    说,有段时间,栗老师家天天吃腰花,什么炸腰花煮腰花清蒸腰花荷包腰花……栗老师哪来的钱?还不是他媳妇见他那玩意儿不来事,没法子,只好指望姚屠夫的腰花能治好栗老师的暗疾,没想栗老师这般二愣,吃腰花时也不想想买腰花的钱从哪里来。这不,人人都下不了台,只好血案收场了。

    说,这事不能怨栗老师,不能怨姚屠夫,不能怨那女人。这是命。是老天爷安排的,让他们在世上走一遭,偿清上辈子欠下的债。天子山的许道爷掐指算了,这是一场冤孽。栗老师前世是书生,那女人是狐狸精,那姚屠夫是一只狼。

    说,这搁过去,非得把那对奸夫淫、妇装猪笼沉河。栗老师不仅没罪,还有功。武松杀了潘金莲,人人都夸武松是大英雄。栗老师今年带的班,不仅出了一个姓赵的状元,还有一大半的学生考取了一中。栗老师这么有学问的人,若就这样死了,太可惜了。

    赵根惊疑不定地出了校门。八月下午的太阳把街道晒得空空荡荡。路上到处都香焦皮、甘蔗渣、葵花籽壳,还有小孩子拉在路两边的一砣砣没有臭味的屎。马路上笼罩着一层耀眼的白光,沾滞不动,让人觉得窒息,觉得皮肤里正炸出一根根被烧得通红的钢针。蝉的叫声时大时小忽强忽弱,似乎要停下来,千万只蝉一起在某个时刻闭上了嘴,几秒钟后,那聒躁声蓦然同时发出,耳朵里嗡嗡响,心脏便透不过气。喉咙里有一块炭,一块烧着了的炭。

    一个小孩站在树荫下吃冰棍,嘴里还小声哼哼,哼的是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民谣。“下岗女工不用愁,浓妆艳抹上酒楼,包吃包喝还包睡,比起在岗还实惠;下岗男工不用愁,操起斧头和扳手,风风火火闯九州,该出手时就出手。下岗女工不落泪,挺胸走进夜总会,谁说我们无地位,昨天还陪书记睡……”赵根听了一会儿,拐上东门桥,在桥上停下,把卡片折成一只小船,抛向盈盈水面。赵根未能把卡片递给栗老师。

    在桥那头的小卖铺前,一个腰间别着BP机的男人在太阳伞下对着手中的电话机声竭力嘶。一个穿无肩装露脐装的女孩儿蹲在男人脚边,用果丹皮去逗弄一只皮毛发黑的狗。狗汪汪地叫。那女孩儿突然尖叫。可能被狗咬了一口。那男人愈发怒,巴掌扇在女孩儿脸上,“破鞋,哭你妈?”女孩儿顿时收声,想想不忿,脚踢在狗腹上。狗呦呦叫,跳起来,蹿过马路,消失在河边的树林里。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赵根嘟嚷着。

    赵根捡起石块朝树林扔去,又重复了一遍,“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林子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叫声,“哪个短命鬼扔石头啊”。

    就像变戏法一样,周落夜的脸出现在一棵柳树下。

    “赵根。”周落夜喊道,“你下来啊,这几天你都上哪了?”

    赵根犹豫了一会儿,跑下坡,“落夜,你在这里干吗?”

    “我在与蝴蝶睡觉。”周落夜捏着一根马蹄莲草,“我在这草地上睡,蝴蝶停在我鼻尖,慢慢地扇动翅膀,好玩极了。对了,刚才你见着是谁扔的石头吗?都砸在我腿上了。”

    周落夜穿着白底碎花的连衣裙,脚下是一小片茵茵绿草。几只色彩斑斓的蝶并不害怕被太阳烧毁翅膀,翩翩起舞,迎向那些生命中的花朵,哪怕仅仅是一小朵淡黄色的野菊花。在酷热的下午,这里无异于天堂。赵根小声说了声“对不起,刚才是我扔的”,喘了口粗气,心中一动,想起水房边那块椭圆状的草地,那里的草与狗的皮毛一样柔顺。赵根咳嗽一声,说,“我们去水房那吧。看看那两只鸟有没有飞回来。”

    周落夜眼睛亮了,好啊。

    两人上桥,过铁轨,翻过几个山坡,周落夜抹了下脸上的汗,指指山坡下不远处的棉纺厂,不无骄傲地说,“赵根,你看,我爸管这么大的地方。”

    空气里有隐约的臭鸡蛋味儿。

    赵根去过周落夜的家。秃头男人盛情款待了他,周落夜更从屋内搬出各种好吃的东西,富士苹果、大白兔奶糖、香云片糕,还有沙琪玛糕。赵根临出门时,秃头男人把零食塞满赵根的衣兜,要他常来玩。赵根回了家,嘴里含着糖,快乐地淘米做饭。李桂芝回来了,问他吃什么?赵根嗫嚅着唇说,吃糖。李桂芝问,哪来的糖?赵根老实说了。李桂芝当即变了脸色,巴掌打在赵根脸上,厉声喝道,吐出来。

    赵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哭了,万分委屈。

    李桂芝说,咱们穷人要穷得有骨气。以后,不准你去他家。更不能与那个姓周的丫头的玩。我若再见到一次,打断你的腿。

    李桂芝一点道理也不讲。但她是妈妈,所以必须听她的话。赵根伤心地拿出衣兜里的糖,眼睁睁地看着李桂芝把它们抛出屋外。这几天,赵根与周落夜的来往小心多了,尽量避开棉纺厂以及李桂芝上下班的路线。

    周落夜问怎么了?赵根说没事。

    周落夜再叫赵根上她家玩,说她爸都问了好几次。赵根只好找各种借口推托。

    赵根想不通妈妈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但再也不肯吃周落夜拿来的东西,不管是苹果、冰棍还是沙琪玛。穷人,更要有骨头。不过,这应该不影响做朋友。周落夜从没嫌过自己穷。周落夜的爸爸,那个秃头男人也没有摆出一副势利的嘴脸。赵根从小到大看都看腻了那种势利的嘴脸,早已看习惯了。秃头男人这样待他,还真让赵根受宠若惊。赵根怕妈妈生气,不想再与周落夜玩,却无法控制内心的冲动,好几次,都情不自禁地走到通往周落夜家的那条路上。所以,刚才遇见周落夜时,赵根又高兴又不安。

    赵根叹口气,说,“我真羡慕你有一个好爸爸。我爸都要下岗了。”

    两个少年的脸色沉重起来。这些年,许多企业都不景气,一些小厂昨天还在生产,今天厂门外便贴了停产启事。尤其是这些日子,电视、广播、报纸里老是一些下岗人员再创业的故事。比如某某某,四十岁下岗,没学历、没专长,上有老、下有小,白手起家,靠捡净菜开始创业,不怨天由人,不等不靠不要,艰苦奋斗,办成了净菜合作社,成为下岗再就业职工的楷模,受到领导的亲切接见。比如某某工程师,下岗失业一年,毅然放下架子,提着擦鞋箱走上街头为人民服务。前不久,全县三级干部会议,县长说,下岗有什么可怕呢?五十年代的知识分子还不照样上山下乡?农村是广阔天地,大可有作为,可以搞立体农业,搞水产养殖,搞山林承包,搞养猪畜牧。再说,我们这只是下岗,发达国家的工人还失业呢。为国家减轻负担。幸苦你一个,幸福全社会。现在最难的就是一些职工没把观念转变过来。观念通了,事情就好办了。

    县长的发言铿锵有力,手势很让人振奋。许多下岗再就业的语录出现在街头被拆迁的工地围墙上,其中最激动人心的一句是“早一日下岗,早一日致富。”

    不过,下岗与致富似乎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大人们无不为此忧心忡忡,长吁短叹。李家的姑娘因为不想下岗,陪车间主任睡了,结果与车间主任双双下岗。张家的小伙因为下了岗,用菜刀把厂长追得满街跑,厂长的老婆还在一边拍巴掌,“砍死这个没本事的甭种吧。老娘好嫁过别人。”刘家的大人双双服了农药,只留下一对孤儿。

    上星期,县红星乐器厂的七十六名职工跑到县政府门口静坐。职工们把唢呐、古筝、琵琶、长笛摆了一街,手里还拿着风油精、清凉油。多半是老头老太。日头很大。影子很短。很多老百姓扛来方便面与矿泉水为他们加油助威。他们坚决不喝,要求与县长对话。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在人群里跳来跳去,满脸惊惶,就差没磕头下拜。一个老头摸起长笛吹起“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几个看热闹的小孩接上声,“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笛声悠扬,童音清脆,热闹像一场热热闹闹的街头文艺汇演。

    晚上,李桂芝神色严峻地说起这事。赵根捧着饭碗听得入神,插嘴,那事情最后怎么了?县长出来了吗?

    李桂芝瞪起眼,说,你小孩子管这么多事做甚?早点吃完,回房做作业去。

    赵根怏怏回屋,竖起耳朵,趴在门缝里往外看。李桂芝找出圆珠笔,在围裙上拭净手,开始算收入支出,边算边念念叨叨,说印刷厂这个月怎么一分钱奖金也没发?

    一直沉默的赵国雄这才吭了声,说,能发工资就不错了。

    李桂芝就不再言语,拿圆珠笔在纸上戳来戳去,好像与它有仇似的。

    后面的事,赵根是在街头听人说的,在法院门口的报纸宣传栏边。三个男人在议论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矮。胖男人说,那办公室主任真聪明,这一跪,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一场大风波化于无形。瘦男人嗤嗤笑说,他完全被猪油蒙了心,傻了吧唧,这一跪,有损党和政府的形象。只怕这官没几日可做了。矮男人说,这人还是有点良心。胖男人与瘦男人马上异口同声地说道,能当办公室主任的人还有良心?早被狗吃了。矮男人是年轻人,很惭愧地笑。

    赵根的心闹哄哄。

    周落夜见赵根脸色不豫,小声说,“你爸不会下岗的。你妈也不会。你看,棉纺厂烟囱里的烟冒得好高啊。”那滚滚黑烟在天穹下,宛若是一条活过来的龙,翻滚腾跃,鳞甲箕开,须爪张扬,直欲择人而噬,形容颇是丑恶。赵根勉强地笑,没说什么,继续向前走。棉纺厂的污染其实很严重,在厂区附近见不到几株绿色的树。鸟也不从那十几亩的天空飞过。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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