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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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禧堂火御祝稍在竹林里搭了一间竹屋,平时就住在里面。竹屋里的东西都是竹制品,竹帘,竹台,竹茶具,就是泡出来的茶也染上竹子的青色,似一汪碧翠春水。但是看多了又觉得单调,于是,那货申请了一次油漆想把竹屋刷成绯色,不然靛蓝也凑合,不过梁长丰没批就是。几年后这货又想在竹林里开辟一块菜圃,申请的工具我没批。祝稍一时今闲着无聊,今晚请了典籍小酌。

    祝稍在屋外石桌上摆了红泥小炉,趴在石桌上极认真地生火,火旺起来便放下一砂锅萝卜块,咕噜噜煮起来,“哎呀,可惜没有炖肉。咦,大人你怎么一副幻灭了的表情。”旁边段文博哼了声,没看我,只盯着那锅萝卜。

    我搓搓脸把祝稍说的幻灭脸揉掉。唐彬彬捧着自己的手,使劲瞪眼睛去看了两三遍,无果,便问祝稍,“先生,你说的死契是怎么回事。”

    祝稍拿筷子去拨萝卜,笑着指指竹林,“前几日掉了块玉,小友很帮我找找?”

    唐彬彬就去找了,灯笼也没要一个。

    段文博扶扶眼镜,瞥我一眼,“南洋青门宗术师供奉的神明大约有三系,主神千陶神及其部属是地神,简单来说就是这边定义的阴神,归属他们说的府君,也就是冥帝。一系是从自然崇拜中衍生出来的,实有的神明主要是动物神季节神等,同归山神治下。最后一系就是天官,和神宫信仰的天君或者道家天官的定义完全不同,他们的天官特指太阴之神‘月相’及其部属,即使说是天官体系里的,也只是有些和神宫的记载对的上,很大部分根本没有记载,带有浓厚当地神明崇拜气息,天君的存在感几乎没有。”

    “讲这些干嘛?”

    “你不就是为这个来的?”

    段文博举碗接住祝稍夹的萝卜,“正堂那些神位牌都是以前供奉的神明,有的是正神,有的是家神,有些是地仙阴神,有些是鬼仙妖修,有些是善长请代为供奉的祖先神,并没有主奉哪位。按照规矩,室堂没办法的是摆天君牌位,那种只是木牌土偶,并无神识长驻,有办法的会请天君之下的正神,其次正神部属,再其次部属的神使,再再不行也是修行有成的地仙等等,几乎没请地神一系的,也没有像本堂一样近千位一起供奉的。”

    “所以,你的结论是?”

    祝稍笑着拿碗盛了满满一碗萝卜给我,我放在一旁,没动。

    段文博咬着筷子想一会,才道,“我无所谓,你要是想奉地神一系,不要选太暴躁或者太懒的,这样出了灵气又很难得着好处。现在胥川沉了,自然崇拜那些怕是不能离开所属神域太远,要供奉不太可能。要是天官一系,天界那些正神你问那边神宫出身的人。”

    我转向唐彬彬,微微扬声,“糖饼,介绍一下天界的正神。”

    咔吧,筷子崩断,木屑四溅。

    唐彬彬吓一跳。段文博神色如常地拿走我未用的筷子,“抱歉,有点激动。”祝稍拨他的砂锅萝卜块,乐呵呵的好像什么也发生。

    “那,那个,天界之中,天君位坐中庭,周天列一百零八星宿各有星君,另三山五岳,八部司曹……”唐彬彬很老实地数起神仙,拉出一个天官体系,最后道,“大人你要是想供奉一位的话,一般选择福禄寿三星,据说这三位比较温和,出的状况比较……少。”

    “这句说怎么说?难道会出什么事吗?”我追问。

    唐彬彬支支吾吾不肯说,段文博放下碗筷,稍稍扶下眼镜,“神恩如海,神威如狱,大人你最清楚不过了。我回书库了。特调提的调查堕徒的事,大人要是允了就叫个人下书库告诉我一声,我好准备。先生,走了。”

    “慢走,明天还来?”祝稍问他。

    “不来了,有个课题。”段文博挥挥手,蹲下扫开竹叶。落叶里显出一道暗门,段文博掀开,地道里照明的灯火映亮段文博的脸,下面是禧堂地宫。上任寺相的日记提过地宫有四层,其中二层便是书库,除了书和笔墨书架再无它物,有一行写得恭谨认真的字迹在旁作注,说是即使拿出去和神宫的藏书阁比,也是不逊色的。

    看着段文博被灯火映亮的脸,我忽然有些心动。

    “那个书库是怎样的?”趁他没跳下地道前,我问他。

    “书册海量,关于方术士的,佛道的,百家的,金石拓本木刻本古本不传秘本名家手本孤本,但最多是禁书,关于南洋青宗的禁书。”段文博没停,还是跳下地道,合上暗门前对我说道,“可你不能来,你一来书库会出事。”

    “我没附带灾难体质。”

    “不是你的问题,是书的问题,他们是禁书,总有被禁的理由。”段文博说完,合上暗门。夜风一吹,落叶盖住暗门,一切都和原来无二。

    “我可以吐槽吗,这种古怪的出行方式。”

    “您已经在做了,大人。”祝稍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搓搓下巴,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太好了,您不是个沉闷的人。我原来一直在担心这个。”“不担心我是个狡诈恶毒或者昏庸无能的人,倒担心这个?”我有点好奇。

    “不担心,”祝稍说的洒脱,“但凡您没一点成器的希望,您便踏不进禧堂,我见不到您,我们也并不相识,哪用得着烦恼你的人品能力。” “好了好了,”我岔开话题,神官这个身份现在对我来说依旧变扭,“你支开唐彬彬要和我说什么?”

    “咦,没有啊大人。”祝稍有点吃惊,但还是笑吟吟地一指在竹林里努力找玉的唐彬彬,对我道,“大人,那不是就玉吗?”

    “虽然现在看起来很顽石一般无二。”他又说。

    “你最后不补充会更加仙风道骨一点。”

    “是这样吗?”他问。

    “是这样的。”我答。

    “可是,我本便不是个仙风道骨的人,我说了也不是仙人,那边的小友本便是玉,我没说也是块玉,大人已经看到了,只是不作声而已。”祝稍朝唐彬彬那边看,眸子透亮,“您的母亲怀您的时候说过些话。”

    “什么?”

    “夫人说,‘这是个调皮又别扭的孩子,比起父亲更像叔叔。怀疑的时候不会让你知道,愉悦的时候不会让你知道,整人的时候不会让你知道,开始信任别人的时候自己却不知道了,真是的,什么都懂,就是不懂事’。”祝稍笑笑,“能保守这样的您的一些秘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那个孩子是天生的聆官,不是吗?”

    我板起脸,有点不高兴,那些话是怎么回事啊喂,说得我好像真的又蠢又多疑一样,还有你刚刚确实是听到了吧,我说的那些和青宗有关系的话,“懦弱无主,他要是璞玉的话,我是什么?废材?”

    “大人就是大人,不需要再作修辞了,”祝稍挠挠后脑勺,一脸不解,笑意却直达眼底,带着达者的睿智,“而那边的小友还找不到‘自己’,所以才说他是玉。”

    “我不懂你。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懂,合起来却什么也抓不住。”我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人,听个故事吧。”

    红泥小炉里的炭早已红透,砂锅升腾出白气在夜里氤氲成雾,祝稍一直笑吟吟的脸隔着水雾忽然有些模糊。

    “从前有个年轻人,他立志寻仙,给久病的母亲求一个长生不老,十四岁开始遍访名山,二十岁的时候在终南见到两个下棋的仙人。他跪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他想,出来六年,这次是离长生最近的时候,要是不成功的话,就回家乡见母亲和订了亲的邻家女孩。出乎意料的是,仙人下完棋赐了他一颗仙药。年轻人下了山,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上山的小路变成马路,成片的田地变成楼房,身上衣衫褴褛,一问之下才知道已经过了四十年,年轻人匆匆赶回家乡,久病的母亲早已过世,女孩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老父在养老院里老得神智不清,再见时认不出他,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

    “一切都已经老去,只有他被时光抛弃。那年他明明已经六十岁了,却像个二十岁的人,失魂落魄地在乡间游荡,第二年吞下仙药,时间再也没能在他身上拿走什么,也不会再赋予什么,那年,是宣正五十三年。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也不能和人太亲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搬家,到黑市买假证件,换名字,姓氏,原籍,甚至样貌,身世,记忆,他用六年的时间求仙寻山,却在余下的无尽时间里寻一个归处,神明没有庇护他,最后接纳他的人。”

    夜风起,微冷。

    水雾散开,石桌那边的祝稍挂着个傻气的笑,“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对待求神问仙的事要慎重,不然就像那个年轻人一样了。”

    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只好说些有的没的话,“总结绝对偏离中心了好不好。应该是‘和神明相处一不小心就会被坑’,望慎重才对,而且最后结尾很仓促好不好,是谁接纳根本没说好不好,还有这种事告诉我没关系吗,神宫追求长生不老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不怕被人拉去解剖吗?”

    “我没说那人是我呀,大人,”祝稍笑笑,彷佛刚刚说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动手替自己盛了半碗羹汤,小心吹了吹,热热地灌下一大口,长呼一口气,眯着眼睛道,“呼,好舒服——”

    抬手擦擦眼睛,怎么看都像头餍足的孤狼,我考虑再三,还是起身朝他鞠躬,“先生,你我都知道我不是个渡人济世的料子,神官一途也不多上进到哪里。我本是不愿当这个神官的,可既然当了我就不打算推诿,不敢保证有经天纬地的作为,但至少无愧于本心。所以,在我可以独自担当寺相一职之前,请您兼任本堂寺司代为照拂。”

    铛哐,祝稍的碗掉地上,碎了。[WWW.kanshu.com]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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