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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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燕然坊食人鬼案件的结案公文让室卿徐仲离很满意,让手下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穿花稠对襟马褂的瘦老头送了封亲笔信来禧堂。那个老鼻子朝天站在殿前石阶上手捧室卿墨宝虔诚又缓慢地念,三百字不到念念停停去陶醉回味,居然念了一个小时才完事,拿了张轻飘飘的有许多零的银票给我说是室卿大人给的奖赏,最后领着一干随穿过堂前方场,乘轿子从正门浩浩荡荡离去。

    “那是谁?”我问崔德康。

    “室卿大人府上管事,叫徐安。”崔德康似笑非笑地看眼我手中装银票的檀木雕花盒,“徐仲离还是挺喜欢您的,大人。”

    “怎么感觉好像在和皱皮脸争宠?”

    “就是争宠。”崔德康闭上眼,用力按按睛明穴,慢悠悠开口,“你循着他徐仲离的规矩,就得讨他的欢心。”

    我想想,果断转移话题,“我们办个庆功会怎么样,虽然不知道要庆什么。”

    众人中只有仓曹容萱欢呼起来。在她那儿,食人鬼案件的真相和特调对外公布的一样,身世悲苦的歌姬心理扭曲报复社会化身变态杀人狂杀害自己同楼姐妹和恩客若干的悲剧,而禧堂方面在事件中扮演一个被歌姬无辜仇恨上的角色,阴差阳错推动了案件侦破,扮演了一个很正面的角色。终于唆使我办成一件事的容萱兴致很高,当下支持庆功。

    梁长丰终究还是开了间不常用的宴室,聘三五个厨娘热热闹闹开宴。摆满菜肴的矮几备下十几张,人员方面崔德康和闵斯微两个大叔照例不在禧堂,剩下的段文博祝稍老爷子依旧在宅,阿乐叫不醒也不作考虑。不过武安国容萱灌酒猜拳,能闹能侃,一整晚都静不下来,故也不显得冷清。我没批唐彬彬的假,他自己窝在小角落里煮茶,看着浓绿的液体翻滚,有些呆滞,容萱开始豪迈地发酒疯嚷嚷着要跳脱衣舞时,他红着脸退场。

    “你就不去看看?”旁边的梁长丰看到,问我。

    “神宫的廪署没让他强韧?我听说可是很严格的。”说实话,我没把知事的话放在心上,就算廪署那边因为唐彬彬是国师之子放水,生在那种能力者环境中的人也不可能把世界看得太简单太美好。普通人的不理解怀疑厌恶恐惧排斥甚至歧视迫害,上位者的蔑视提防利用剥削,在人类社会没有归依感,在魑魅魍魉那儿只是提升修为的上佳食物,能力者往往只和同类亲近,这份远超常人的归宿感也是术界之内能力者团体异常强大的原因。

    “要是再廪署待得下去怎么要去太学当交换生,”梁长丰说得清淡,“而且,在能力者家族里没有灵力天赋,你认为这样的人处境怎么样?还有,听说他的父母就是因为这个离异的。就算国师不讨厌他,但要说这里有谁是被姓氏束缚住的,唐彬彬恐怕就是一个。”

    “你要我去安慰他?”

    “寺相不应该照顾手下人的情绪?况且你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光浪费牙签。”梁长丰瞥一眼我用牙签搭出来的八角塔,脸色不虞,肉痛的样子让我全身皮紧。

    找退场的聆官不难,宴室之外的雨廊便是。

    今夜无月,唐彬彬坐在雨廊上,抬头看天,夜色朦胧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坐到他身边,宴室里的嘈杂没有到达这里,四周静得厉害。唐彬彬偏头看我一下,又转回去,“大人。”他唤了我一声就没下文了。

    “说下去。”

    “大人,我是不是很没用。”唐彬彬很听话地开口。

    “还有呢?”

    “我,我从小就是多余的,在家里是,在廪署是,在太学是,到了这里也一样,我想做神官是想能帮到一些人,可是,可是我听着大家的烦恼却帮不到他们,能帮的时候总是差点帮坏人做坏事,现在,现在……”唐彬彬声音渐渐弱下去,最终归于沉默。

    “接着说。”

    “我我,我讨厌大人。”唐彬彬还是说了出来,“大人明明有那么好的天赋,居然装做是常人,大人你当国家神职是儿戏吗?”

    “你果然听到了啊。”我挠挠头,对他的指责不甚在意,“那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讨厌神官了吧。”无关于神官本身好坏,只是立场问题,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被神宫定义为邪教的青门宗成员和光鲜亮丽的国家神职之间对立而已——要是没有北方,就是这样的,而现在,多了一层对这个职业本身好坏的厌恶,再怎么说都真正喜欢不起来了。

    “大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还有未来不是吗?”唐彬彬很殷切,“只要你……”

    “你听不出来吗?”

    “什么?”唐彬彬一愣。

    “我对于过去很自豪,作为青宗一员,我不感到羞耻或是不堪回首。你不必劝我皈依,也不必在我面前说神宫的好。你可以认为我不正常,随你。”我真正感到的不堪回首的,只是一直被保护着,任性,看似什么都知道,最后坐视故乡沉陷。

    “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唐彬彬有点慌张,连连摆手,“你的事我会保密的,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您比我有能力多了,您可以做我永远做不到的事,不会像我一样什么也办不成,您可以做很多事,帮很多人。”

    “别把我看成神,我不如意的地方不比你少。”我做了个深呼吸,“有时候我挺羡慕那些完全的常人,或者完全的术师,他们的世界纯粹得多,不像我一脚踩在正中间,活得像个常人,却有一天告诉你,你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术师,肩负宿命,整个世界都翻倒了。”

    “大人,我听不懂。”唐彬彬很老实地摇头。

    “你不需要懂,听着就好。”我抬头弄停那个摇成拨浪鼓的脑袋,“我一直是没有方向的人,别人知道要做什么,就像你。而我不知道,一直给我方向的人三年前在我的世界里失踪了,我找不到他,虽然他帮我谋算好一切,但我还是很彷徨,包括现在。”

    “大人,你……”

    “不过现在不会了,再怎么不想也还有个熊孩子要我照顾,”我拍拍衣服起身,“既然自己手上握着权柄为什么不用去保护她。”

    “大人,你想通了吗?!”唐彬彬笑得天真,这家伙真的很容易信别人的话。“才不是,”性格里恶劣的一面在作祟,忍不住作弄他,“只是那个熊孩子而已,别人我不一定会尽心,我有多悠哉没干劲你去问同知他会告诉你。”如果你能叫他起床然后还不死的话。

    唐彬彬没有如我预料地那般沮丧,小眼神只是暗淡一下接着又闪闪发亮,“就算是这样,喜欢孩子的大人你也一定不会是坏人。”

    “谁说的,只有那一个合我眼缘,其他的不知多烦人。”我继续打击。

    “可我觉得大人你是好人。”他锲而不舍。

    “闭嘴,不要再发好人卡了,”忍无可忍照他脑壳敲一下,唐彬彬后知后觉护住脑袋还是被我敲中,一张娃娃脸全皱起来,我起身越过雨廊,落在卵石地上,“不是嫌自己没价值吗?跟我去个地方发挥下你的价值。”

    唐彬彬毫不犹豫地跟上来。

    禧堂的后院有一片竹林,不大,但夜风吹过时竹叶间会流出涛声。我身后跟着唐彬彬,两人在竹间穿行,觉得走出很远却总遇见同一口古井。古井上盖了石盘,只在中间开一个脸盆大的洞,看起来是想方便打水,但古井周围既没有轱辘也没有长绳木桶,只是围着打了八根桃木桩,用粗麻绳系着围起来,上边挂着黄符。

    唐彬彬夜视上的天赋没我好,俯身眯眼看半天才下结论,“大人,像是道家的符。”“你看,这不是有价值吗?我就不熟悉南洋之外的事。”我取下眼镜,眯着眼看了会古井,没什么特别的不说,反而在这片小竹林浓郁到几乎凝合的木属灵气衬托下存在感几乎为无。

    这次唐彬彬出乎意料的敏锐,“大人你在观气?”

    我戴上黑框眼镜,视界有恢复平常,“你知道?别叫我大人了,随便要个称呼啊。”“那个,那个,堂座?堂座我知道的,青门宗的高阶术师可用肉眼观气,而不像一般术师只是看到鬼神,观气是很高的境界。”

    “我说你有大嘴巴的习惯?”我瞥了眼忽然间很兴奋整张脸写满“快来快来告诉我多一点”的聆官,“你不知道答应能力者的事不要轻易违反的规则吗?”特别是对于术师,对于我,我怎么知道刚刚的话会不会自成祷言,会不会真的约束他,然后某天清晨聆堂多一具尸体什么的。

    “喂!”我呼出一口气,“这是最后一次你我之间最后涉及‘阎少卿和青门宗’的话题。我在青宗里的地位,好吧,确实不是很普通,但也没有复杂到哪里去。术师的能力有些我自己也不能控制,几乎是本能一样的存在,灵言你是知道的,‘言即成真’的能力,我有差不多这样的能力,但比较棘手的是就算是别人说的诺言,甚至无意中一句话,也可以能成真。你嘴巴最好紧一点。别弄得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因公殉职’了。”

    唐彬彬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大人,别别说了。”

    “现在怕会不会有点太后知后觉啊喂。”

    “不是啊,大人,你后面!”

    唐彬彬猛指我身后,那表情常人见鬼也就那样了。一只沾着泥巴的手从我背后伸出,越过我的肩头,抓住唐彬彬乱动的手。“啊哈,不小心结上契了呢,这可怎么办?”背后的声音有些苦恼。我回头去看,自己右后侧站了个白净稍胖的青年,二十五岁上下,即使此时苦着脸笑也是从容模样。“大人想点办法吧,看样子是死契啊。”说着,那人用沾满泥巴的手挠挠头,另一只手抓着只硕大无比白萝卜,白布衣裤上溅满泥点。

    好吧,虽然不想承认,我和祝稍之间的初见就是这样,没有所谓的祝老爷子,只有一个看起来有点傻的青年,谁信这货是个老爷子。[www.kanshu.cOm]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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