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暗流涌动甘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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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姚贾踏进典邦苑的时分,顿弱正在扶杖漫步。

    一道飞瀑流泉下,坐落着典邦苑。这是甘泉宫的独特处,因依着战时秦王统帅部的规制建造,各主要官署都建造有专门的公务庭院。执掌邦交的官署所在,便叫做典邦苑。幽静的山居庭院里,顿弱扶着竹杖踽踽独行,雪白的散发宽大的布衣,身躯佝偻步履缓慢,远远望去分明一个山居老人。

    “顿子别来无恙乎!”姚贾遥遥拱手高声。

    “姚贾?”顿弱扶杖转身,一丝惊喜荡漾在脸上苍老的沟壑里。

    “顿子,看!这是何物?”

    “目下不宜饮酒,足下失算了。”顿弱的惊喜倏忽消失了。

    “谁说酒了?此乃健身药茶,顿子失算也!”姚贾朗声大笑。

    “噤声!笑甚?药茶有甚好笑?”顿弱板着脸。

    “哎——你这老顿子,不酒不笑,还教人活么?”

    “莫胡说,随老夫来。”顿弱点着竹杖径向瀑布下去了。

    姚贾心头顿时一亮——顿弱清醒如常!两人同掌邦交多年,诸多习惯都是不期然锤炼出来的。譬如但说大事,总要避开左右耳目,且要最好做到即或有人听见也不能辨别连贯话音。目下,顿弱将他领到瀑布之下,水声隆隆,对面说话如常,丈余之外却不辨人声,足见顿弱心智如常绝没有迟钝麻木。两人走到瀑布下,相互一伸手作请,不约而同地背靠高高瀑布坐在了距离最近的两方光滑的大石上。顿弱顺手背后一抄,一支盛满清清山泉水的长柄木勺伸到了姚贾面前,随之一声传来:“不比你那药茶强么?”姚贾握住木勺柄腰,低头凑上木勺汩汩两大口,抬头笑道:“果然甘泉,妙不可言!”

    “你既来也,自是甚都知道了,何敢屡屡发笑?”顿弱显然不高兴了。

    “顿子何意?我知道甚?”

    “姚贾若以老夫为迂阔之徒,免谈。”

    “顿弱兄……如此,姚贾直言了。”

    “愿闻高见。”

    “请顿子援手丞相,安定大秦!”

    “如何援手?敢请明示。”

    “以黑冰台之力剪除庙堂黑幕,确保丞相领政,陛下法治之道不变!”

    姚贾说得很是激昂。顿弱却看着远山不说话。

    “陛下可曾颁了撤台诏书?”姚贾有些急迫。

    “老夫劝告廷尉,也请廷尉转告丞相。”顿弱回避了姚贾问话,点着竹杖正色道,“治道奉法,秦政之根基也;纵然国有奸佞,亦当依法剪除;大秦素有进贤去佞传统,只要几位大臣联名具奏弹劾不法,蛀虫必除,庙堂必安!”

    “姚贾只是虑及万一。顿子主张,自是正道。”

    “无非赵高在宫而已,有何万一之虑?”顿弱很不以为然。

    “赵高能使胡亥以假乱真,恐非小事。”

    “老夫明说了。”顿弱一跺竹杖,霍然站了起来激昂高声道,“以皇帝陛下奠定之根基,一百个赵高,一百个胡亥,也兴不起风浪!陛下之后,大秦危难只有一种可能:丞相李斯有变!只要丞相秉持公心,依法行事,任谁也休想撼动大秦!赵高,一个小小中车府令,纵然在巡狩途中兼领了陛下书房事务,又能如何?只要召扶苏、蒙恬两大臣还国,召郎中令蒙毅来行营收回皇帝书房事务,你便说,赵高能如何?目下之事,老夫想不通!行营已到甘泉宫,丞相为何还不急召扶苏蒙恬?秘不发丧,那是在沙丘宫,老夫也赞同。如今还能秘不发丧?纵然秘不发丧,难道对皇长子,对大将军,也是秘不发丧?怪矣哉!丞相究竟是何心思!……”突然,顿弱打住了。

    “顿弱兄,误会了。”姚贾正色道,“变起仓猝,丞相纵有缺失,也必是以安定为上。兄且思忖,丞相与陛下乃大秦法政两大发端,丞相若变,岂非自毁于世哉!至于没有及时知会九原.只怕是虑及万一。毕竟,边寨卒虚匈奴南下,其罪责难当……”

    “老夫失言,廷尉无须解说。”顿弱疲惫地摇了摇手。

    “姚贾一请,尚望顿弱兄见谅。”

    “廷尉但说。”

    “今日之言,既非政事,亦非私议……”

    “老夫明白,一桶药茶而已。”

    “如此,姚贾告辞。”

    “不送了。足下慎之慎之。”

    匆匆走出典邦苑,姚贾驱车直奔丞相署,李斯却不在行辕了。

    李斯欲会赵高,赵高欲会李斯,两人终于在望夷台下相遇了。

    望夷台者,甘泉宫十一台之一也。咸阳北阪原有望夷宫,取意北望匈奴日日警觉之意。甘泉宫既为对匈奴作战而设,自然也有了一座望夷台。这座高台建造在一座最大山泉洞窟的对面孤峰之上,高高耸立犹如战阵中云车望楼。登上望夷台顶端,整个甘泉山俯瞰无遗,那条壮阔的直道展开在眼前,如巨龙飞出苍翠的大山直向天际。

    李斯与赵高在台下不期相遇时,两人都有瞬间的尴尬。赵高指着那道巨大的瀑布说,要找丞相禀报陛下安卧所在,好让丞相安心。李斯打量着望夷台说,要向赵高知会发丧日期,好让中车府令预为准备。立即,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两人都说望夷台说话最好。及至登上巍巍高台,残阳晚霞之下遥望巨龙直道壮美山川,两人却都一时无话了。

    “丞相,但有直道,驷马王车一日可抵九原。”

    “中车府令驭车有术,老夫尽知。”李斯淡漠地点头。

    “丞相又带剑了?”赵高目光殷殷。

    “此剑乃陛下亲赐,去奸除佞。”李斯威严地按着长剑。

    “这支金丝马鞭,亦陛下亲赐,在下不敢离身。”

    “足下与老夫既同受陛下知遇之恩,便当同心协力。”

    “丞相与陛下共创大业,在下万不敢相比!”赵高很是惶恐。

    “发丧之期将到,老夫欲会同大臣,开启遗诏。”李斯切入了正题。

    “在下一言,尚请丞相见谅。”赵高谦卑地深深一躬。

    “你且说来。”

    “在下之意,丞相宜先开遗诏,预为国谋。”

    “中车府令何意,欲陷老夫于不法?”

    “丞相见谅!”赵高又是深深一躬,“沙丘宫之夜,丞相原本可会同随行大臣,当即开启遗诏。然,其时丞相未曾动议,足见丞相谋国深思。在下据实论事:陛下遗诏未尝写就,说是残诏断句,亦不为过;既是残诏,便会语焉不详,多生歧义;若依常法骤然发出,朝野生乱,亦未可知。为此,在下敢请丞相三思。”

    “也是一说。”李斯淡淡点头。

    “丞相肩负定国大任,幸勿以物议人言虑也!”赵高语带哽咽再次恳请。

    “也好。但依中车府令。”思忖片刻,李斯终于点头了。

    “丞相明断!”赵高一抹泪水扑倒在地,咚咚叩首。

    瞬息之间,李斯大感尊严与欣慰。

    山月初上时分,赵高将李斯领进了一座守护森严的山洞。赵高说,这便是甘泉宫的符玺事所。李斯曾久为秦王长史,也曾亲掌秦王符玺。其时,天下所谓“李斯用事”,一则是指李斯谋划长策秦王计无不用,二则便是指李斯执掌秦王书房政务并符玺事所。符玺者,兵符印玺也。符玺事所者,昔日秦王兵符印鉴,今日皇帝兵符印玺之存放密室也。任何兵力调动,都得从这里由君王颁发兵符;任何王书诏书发出,都得从这里加盖印玺。是故,符玺事所历来是皇室命脉所在,是最为机密的重地。饶是如此,李斯却没有在这甘泉宫住过,更没有进出过甘泉宫的符玺事所,不知这甘泉宫符玺事所竟设在如此坚固深邃的洞窟之中,心头委实有几分惊讶。

    “天字一号铜箱。”一进洞窟,赵高吩咐了一声。

    洞壁两侧虽有油灯,两名白发书吏还是举着火把,从洞窟深处抬出了一只带印白帛封口的沉重的铜箱。铜箱在中央石案前摆好,赵高从腰间皮盒掏出了一把铜钥匙,恭敬地双手捧给了李斯。虽未进过这甘泉宫石窟的符玺事所,然李斯对王室皇室的符玺封存格式还是再熟悉不过,瞄得一眼,便知这是极少启用的至密金匮。古人所谓的周公金匮藏书,便是此等白帛封存的大铜箱(匮)。依照法度,此等金匮非皇帝亲临,或大臣奉皇帝诏书,任何人不得开启。

    今日,赵高将始皇帝遗诏封存于如此金匮,李斯立即看透了赵高心思:任何人都无论如何不能说赵高做得不对,然任何人也都无法开启此匮,除非赵高愿意听命;因为,皇帝不在了,任何人都不会有皇帝诏书,而赵高却可以任意说出皇帝如何遗嘱此匮开启之法,可以任意拒绝自己想拒绝的任何人开启金匮。

    当然,赵高若想拒绝李斯,只怕李斯会同大臣议决开启遗诏,也得大费一番周折。当此情势,赵高自请李斯开启金匮,且拱手将钥匙奉送,宁非天意哉!李斯清楚地知道,纵然大臣奉诏而来,打开金匮还得符玺事所之执掌官员。因为,此等金匮有十余种锁法开法,任谁也难以准确地预知目下金匮是何种开法。执掌吏员捧上钥匙,乃皇帝亲临的一种最高礼仪而已,并非要皇帝亲自开启。而今,赵高对自己已经表示了最高的敬奉,李斯足矣!

    “中车府令兼领符玺,有劳了。”李斯破例地一拱手。

    “在下愿为丞相效劳。”赵高最充分地表现出内廷下属的恭敬。

    小心翼翼地撕开了盖着皇帝印玺的两道白帛,小心翼翼地反复旋转钥匙打开了金匮,又小心翼翼地拿去了三层丝锦铜板,好容易显出了一方黑亮亮的木匣,赵高这才对李斯肃然一躬:“丞相起诏。”李斯熟知此中关节,对着金匮深深一躬,长长一声吟诵:“臣李斯起诏——!”双手恭敬地伸入金匮,捧起黑亮亮木匣出了金匮,放置到了金匮旁的石案上,又对赵高一拱手:“烦请中车府令代劳。”赵高上前对黑匣深深一躬,啪地一掌打上木匣,厚厚的木盖便“嘭”的一声弹开。赵高又对李斯一拱手:“丞相启诏。”李斯明白,这个“启”不同于那个“起”,立即一步上前,一眼瞄去,心头悚然一惊——一卷渗透着斑斑血迹的羊皮纸静静地蜷伏着,弥漫出二片肃杀之气!

    “陛下!老臣来也……”李斯陡然哽咽了。

    “丞相秉承陛下遗愿,启诏无愧!”赵高赳赳高声。

    电光石火之间,李斯的精神转换了,李斯不再是未奉顾命的大臣,李斯变成了谋划长策而从来与始皇帝同道同心的帝国栋梁。如此李斯,启诏何愧哉!心思飞动间,李斯捧出了那卷血迹斑斑的羊皮纸,簌簌展开在眼前——

    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陛下——!”李斯痛彻心脾地长哭一声,颓然软倒在冰凉的石板上。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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