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李昭琪成为海盗不过四五年的时间，干这行该沾的毛病她已经一样不落地全沾上了。酗酒、赌博、吸毒、打架、嫖鸭、飙脏话，以及特别迷信。
“大姐，这单买卖咱真不接了？”
“嗯。”李昭琪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的头疼病近来有加重的迹象，心情烦燥的厉害，“前几日刚卜了一卦，说今天不宜开张。甭管什么买卖，统统推掉。”
“大姐，这回给咱下单的人可是很有来头，咱拂了他的面子，不太好吧？”
“拂面子又怎样？他们还能打过来把咱灭个干净不成？”李昭琪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以后遇上事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别老是人家说啥你就信啥。这单生意别看他吹的天花乱坠，可真淌进去没准连泡都不冒一个。反正现在不差钱，推了就是。”
二当家点头称诺，刚要离开时又被李昭琪叫住。
“今天都有谁值班？”
二当家立刻报上了四个人名，每人都是李昭琪麾下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警惕性最高的飞船船长。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绝对忠诚。
“很好，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会儿，没啥要紧事的话，别来打扰我。”
“明白，大姐。”
二当家朝她鞠了个躬，低头倒退着走出了舱室。李昭琪懒洋洋地躺回坐椅上，从丝绸睡衣的口袋里摸出片含有二乙酸吗啡成分的药粒，和酒咽下，望着巨型舷窗外的星空出神。
做为一名前联合解放阵线的战斗机驾驶员，李昭琪的阅历远远超越了她的许多同龄人。她见过核弹在宇宙中绽放的绚烂光芒，见过中高轨道轰炸后的行星地表，见过搭载着星际陆战队员的HEV(单兵登陆舱)弹射进大气层时摩擦出的焰火，然而她见过最多的，还是那些被她发射的导弹炸的粉碎的飞行器，小到太空滑橇，大到巡洋舰，既有银鹰帝国的，也有万罗联邦的。
起初，她对此满心欢喜，坚信这是在为推翻帝制，再造共和的伟大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目睹了联解内部越来越多的丑恶事物，她渐渐意识到，她所效忠的与她要打倒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罢了。
李昭琪站起来，右手拎着酒瓶，走到舷窗前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只见钢化玻璃的倒影中，一个因为药效发作而显的神智有些失常的女子也在端详着她。
“瞧你这幅鬼样。”她喃喃自语。倒影中的李昭琪瘦骨嶙峋，脸颊凹陷，下垂的眼袋破坏了她原本精致美丽的相貌，“那个满腔热血的小姑娘现在去哪儿了？”
她已经被你杀了，一个声音回答道，单调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你杀死了你心中的女孩，献祭给那头猪以换取自由，你用她的牺牲成就了现在的你。
“你说的没错，是我杀死了她。”李昭琪长长的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那些点滴，那些她无比怀念，曾经同她并肩作战的一张张鲜活面孔。他们分享过她的喜悦，她的痛苦，她的恐惧，而她也为他们高兴过，愤怒过，悲伤过。最后他们变成了回忆，只属于她的回忆，等待着被她遗忘，等待着真正的死亡降临。
战争无休无止，眼见同伴们接连离去，李昭琪相信自己再这么活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成为别人的回忆。
为联解卖命卖了这么久，该为自己做点打算了。
拿定主意的她立刻开始行动，经过一番打探，她找到一名神通广大的掮客。托其牵线搭桥取得了海盗集团的入伙邀请，以及一次单机巡逻的机会。依靠新东家的帮助，她伪造了自己的死亡，成功逃离了联合解放阵线。
李昭琪转过身子，晃晃悠悠地在起居舱内踱了个圈。室内空间不大，但装潢布置十分奢华。她的目光扫过众多劫掠来的收藏品，最后停在一张据称是产自地球的白虎皮上，她轻轻抚摸着它，感受着令她颇为舒服的毛茸茸的触觉。
“俺是个粗人，不懂啥叫情调。俺就是觉得这玩艺好看，瞧你挺中意，就送给你了。”
她的东家兼情夫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斯拉夫人，名叫安德烈，矿工世家出身，落草前干过走私，没什么教养可言。当她问他为什么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时，他如是回答。
平心而论，她并不厌恶跟安德烈盖一条被单。虽然他技巧差劲，言行粗鲁，一出汗就浑身骚臭。但他确实是真心爱她的，比起那个只想利用她泄欲的掮客要强的多了。
遗憾的是，当李昭琪逐渐接受了安德烈的爱意，甚至偶尔希望两人永远在一起的时候，万罗联邦防卫军组织了一次大规模清剿境内海盗的行动。恶战过后，他也化作了她的回忆。
“你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她的目光又投向舷窗外，投向那些属于她的飞船。这些飞船涂有黑白相间的骷髅头标志，数量众多，型号各异，整齐地系泊在这座原先名叫塘轮镇的殖民空间站的星港码头上。值班飞船的散热栅窗隐隐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与工程机械的航标灯交相辉映。
“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劝？你本可以活下来，和我共享这一切的。”
的确，你们本来可以共享这一切，直到天荒地老。那个声音再次对她说道，只要他肯听从你的建议，当一个背信弃义，出卖旧友的卑鄙小人。
“闭嘴。”这是她最不愿意去面对的话题。
别忘了，我是你的良心，我就是你，我知道你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声音没有理会李昭琪的反对，依然喋喋不休。
“闭嘴！”她的嗓门提高了八度。
从抢到塘轮镇的那天起，你每晚都在做同样的噩梦，你梦见那些被你杀死的冤魂缠绕着你，诅咒你。你害怕诅咒成真，害怕终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
“闭嘴闭嘴闭嘴啊啊啊啊啊！！！”
李昭琪歇斯底里地大喊，把手中的酒瓶掷向舷窗。然而使用聚脂材料制成的酒瓶却比她想的还要结实，反弹到甲板上骨碌碌滚动。女海盗掀开下摆，从绑在大腿的枪套里抽出佩枪，砰砰一阵响声过后，这才如愿以偿地看到酒瓶裂成碎片。
整间舱室的隔音效果极佳，室外站岗的警卫根本没有听到枪声。不过即便听到了动静，他们也不敢跑来查看情况，老板娘的脾气海盗们心里清楚的很。她说别去打扰，那就绝不能去打扰，除非真的发生值得去打扰她的要紧事。谁敢触她的霉头，小命分分钟丢掉。
李昭琪丢掉打光了子弹的佩枪，双手捂脸，跌跌撞撞地倒退数步靠到舱壁上，缓缓滑落。
哦，小可怜，瞧瞧你的这幅怂样，要是被你手底下的那些喽啰看到，他们会怎么想呢？
“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她的身体蜷成一团，呜咽不止。
安德烈战死后，李昭琪接过了担子，正式成为海盗团伙的大当家。为逃脱联邦的追杀，找个新的藏身处，她破解了密码，侵入她的情夫遗留下的私人电脑，找到了安德烈偶然间向她提及过的，却始终不肯透露的新吉普塞人殖民地的坐标。他曾拍着胸脯向她保证，包括他在内，外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块殖民地的存在。
于是，在一个看似普通平常的日子里，塘轮镇的居民迎来了一艘看似普通平常的货运飞船。女船长自称是他们的老朋友的遗孀，想同他们做买卖。她准确无误地回答了暗号，骗取到入港许可，驾驶着她那塞满了海盗的飞船对接上了空间站。
后来呢？你做了什么？你杀光了他们，杀光了塘轮镇的所有人，一群躲避战争只想过安稳日子的和平主义者。声音的语气平淡，但李昭琪还是听出了责备的意味。
“我没有选择，”李昭琪咬牙回应道，“我必须这么做，他们有超时空通讯器，我不能留下活口，给他们留下告发我的机会。”
没有选择？你命令海盗毒死襁褓里的婴儿，这也是必须做的？
李昭琪沉默了。
失去了安德烈这个靠山，你担心镇不住下面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担心他们随时造你的反。你之所以下这个命令，是为了证明你比他们更加冷酷残忍，为了在团伙内部树立起你的绝对权威。
“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得过且过地混日子，直到我的小弟里头冒出个狗娘养的取代我的地位，把我当玩物一样糟蹋，至死方休？”李昭琪暴发了，“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这有错吗？”
活着当然比死了好，声音嗤笑道，毕竟活着才能享受人生的乐趣嘛。可如果像你现在这个样子，因为罪业而每天备受我的煎熬，离开了酒精和毒品就痛不欲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还敢说没错吗？
你抛弃了你的信仰，抛弃了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把你自己变的人不人鬼不鬼。
是时候解脱了，李昭琪。
女海盗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捡回了佩枪，枪口紧贴太阳穴，右手的食指伸进护圈，机械般地扣动着九磅重的板机，咔哒咔哒。
“去你的！”李昭琪动作飞快地把枪拆成零件，一件一件地掷向舱壁，每掷一件她就大骂一声。
“去你的！去你的！去你妈的！你才不是我的良心！想要老娘死？做梦！！”
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咒骂着，朝想象中的敌人挥舞着拳头。李昭琪走来走去，不时将某件妨碍到她的物什或家俱抬腿踹翻，再狠狠跺上几脚。按照这趋势，最多半个钟头后室内就剩不下完整的东西，恰巧此时通讯器响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喂？”李昭琪关掉视频模式，对着话筒说道。她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可惜没能成功。
“呃……，大姐，您没事吧？”打电话来的是她的座舰安德烈号的舰长，团伙里最早向她效忠输诚的老人。
“我很好，出什么事了？”她费了番力气才把“有屁快放”四个字咽了回去。
“我们的雷达刚刚捕捉到一个强脉冲信号，波长与脱离曲速飞行状态的飞船相吻合，航向确认为塘轮镇。您最好亲自到舰桥来看一看。”
“一艘飞船？冲我们来的？”李昭琪愣了一下，这消息委实令她意外。“拉响警戒警报，我马上过去。”
从接到报告到离开起居舱，李昭琪花费的时间并不多，但足够她绾好头发，服用中和剂，换上紧身制服，顺便再补个妆。等她走进舰桥时，那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小怨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投足间霸气十足的海盗头子。
闯入者的飞船正面占据了主显示屏的大部分荧幕，子显示屏则播放着由若干颗哨戒卫星从不同角度拍摄到的画面，整艘飞船的细节一览无余。浅灰色的外壳，大直径蚌状推进器，以及如同棺材般的主体结构，令她产生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以前肯定见过这样的船，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公共频道里传来二当家的声音，“不明飞船注意，这里是塘轮镇星港，收到广播后回复，说明你的身份和来意，重复，说明你的身份和来意。”
李昭琪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任谁无意间进了海盗窝都得懵逼一会儿，即便对方是有心闯入，也会假装懵逼，真要有问即答那才叫见鬼了呢，“能查出这艘飞船是打哪来的吗？”
“已经跟资料库比对过了，大姐。”舰长走到她身旁，媚笑的神态像极了摇尾乞食的哈巴狗，“这是艘银鹰帝国造的多功能飞船，可以挖矿，也可以运货，最大载重接近十万吨。”
“银鹰帝国？”李昭琪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对方的飞船看着眼熟了，她的一个朋友曾在这种型号的驱逐舰上服役，后来他随舰参加了一次秘密行动，再也没有回来。
总有一天，会有人像你算计我们那样算计你，你会遭到报应的！塘轮镇原镇长临死前的诅咒再次回荡在李昭琪的耳边。
她的双手五指伸开，又紧握成拳。
“不明飞船离我们还有多远？”
“回大姐，目前不明飞船距离我们大约八点六光秒。确认对方正在减速，预计三分钟后进入静止轨道。”一名雷达操作员回复道。
“八点六光秒啊，那就是在我们的射程里喽？”李昭琪冷哼一声。尽管不再是联合解放阵线的成员，但对帝国的仇恨她依旧根深蒂固。
甲板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安德烈号解开了系泊夹具，缓缓调整船头。远处，四艘担负备战值班的海盗飞船已经全部脱离星港，编组成一个松散的队形，等候旗舰的指示。
“小的们，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拿下塘轮镇的吗？”
众皆点头。
“那就手脚麻利点，把它给我炸掉！”
舰长向她敬了个礼，转身发布指示，舰桥内的海盗按部就班地准备开火，仿佛在处理再正常不过的琐事一样。
“火控雷达锁定目标。”
“导弹充电完成，保险解除。”
“发射舱盖开启，火力通道确认清空。”
“报告！不明飞船正在发送灯光信号，对方声称他们没有武装，船上载有价值四亿信用点的货物，愿意全部献出，请求我方不要攻击。”
“不予理会，继续。”
“那个，大姐，”在公共频道里旁听的二当家小心地提出了他的看法，“属下以为，对方既然愿意破财保命，咱们没必要下死手。万一他们说的是实话，这四亿块钱足够咱一个月的开销，赚大发了。”
不等女海盗回复，他又用体内通信终端补上一句，‘大姐，您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再怎样？’李昭琪语气阴森。
‘咱的进项近来少的可怜，您推掉了那笔大买卖，好多弟兄都有了情绪。眼下肥肉自个送上门，再白白糟蹋掉，他们难保不会搞事，人心一散，就啥都没了。’
‘你怎么肯定真有肥肉？他们要是为了保命而撒谎，船上其实没货呢？’
‘那咱也是平白得了条船啊，大姐。这船看起来虽然旧点，卖个一两千万总还没问题的，咱铁定不亏。’
二当家顿了一下，‘大姐，请恕属下直言，您最近迷信的有些过头了。’
‘你是在指责我吗？’
‘不敢。’
李昭琪没有继续纠缠，切回了原来的话题，‘咱们能用木马计阴别人，别人就不会搞个暗渡陈仓阴咱们？’
‘哎呦，大姐，要我说您这是嗑药嗑多了啊。’二当家是李昭琪的心腹，对自家老大知根知底，‘您想想看，对方不过区区一艘船，咱这边不算其他的，光立马能出动的就有五艘，还全是驱逐舰级别的大船。咱们只要多加防范，不准对方入港，派人乘小艇过去登船检查。即使他们真想暗渡陈仓，还能搞出多大的幺蛾子？’
李昭琪没有接话，二当家清楚自己已经说动了她，于是趁热打铁，‘大姐，自从安德烈老大过世后，您行的一直是霹雳手段，如今帮里上下已没人敢忤逆您的意志，是时候给弟兄们加点甜头，显露显露您的菩萨心肠了。’
他说的对，是时候怀柔那些对我忠心的手下了，李昭琪心想。再说一昧逞凶也是懦弱的一种表现方式，如果在自家主场连艘没武装的民船都疑神疑鬼宁枉勿放，对我的威望的损害会更大。
而且我今天确实嗑的有点多。
“BOSS，目标已经锁定，我舰随时可以开火，请指示。”
‘大姐，三思啊。’二当家跟着说道。
没有太多犹豫，李昭琪在杀与俘之间做出了选择。
“撤销刚才那道命令，中止攻击。”让那卦像见鬼去吧，“丹佛。”
二当家迅速回应，“属下在！”
“就按你说的办，现在把控制室交给你的副手，马上到我船上来。”
“属下明白。”
“舰长。”
“大姐有何吩咐？”
“通知弟兄们准备开张，组织五队人，全部配穿动力盔甲，舰上库存的重火力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遵命，大姐。”
李昭琪接着联络其余舰长，给他们逐一安排任务，谁留守，谁掩护。交代完所有细节，并确认所有人正确理解了自己的意图后，她才坐到指挥席的座椅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揉着再次作痛的太阳穴，安德烈要是还在该多好，有个宽阔的肩膀替自己撑起天空，虽说不上无忧无虑，但至少不用过的劳心费神。过去那段轻松怡得的日子自己怎么就没珍惜呢？还有，现在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到头？
哨戒卫星传回的图像中，物美价廉号的逆向推进器渐渐停止了工作。飞船宁静地飘浮在太空里，仿佛透过主显示屏凝视着女海盗，耐心地等待她自己找出答案。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大姐，这单买卖咱真不接了？”
“嗯。”李昭琪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的头疼病近来有加重的迹象，心情烦燥的厉害，“前几日刚卜了一卦，说今天不宜开张。甭管什么买卖，统统推掉。”
“大姐，这回给咱下单的人可是很有来头，咱拂了他的面子，不太好吧？”
“拂面子又怎样？他们还能打过来把咱灭个干净不成？”李昭琪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以后遇上事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别老是人家说啥你就信啥。这单生意别看他吹的天花乱坠，可真淌进去没准连泡都不冒一个。反正现在不差钱，推了就是。”
二当家点头称诺，刚要离开时又被李昭琪叫住。
“今天都有谁值班？”
二当家立刻报上了四个人名，每人都是李昭琪麾下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警惕性最高的飞船船长。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绝对忠诚。
“很好，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会儿，没啥要紧事的话，别来打扰我。”
“明白，大姐。”
二当家朝她鞠了个躬，低头倒退着走出了舱室。李昭琪懒洋洋地躺回坐椅上，从丝绸睡衣的口袋里摸出片含有二乙酸吗啡成分的药粒，和酒咽下，望着巨型舷窗外的星空出神。
做为一名前联合解放阵线的战斗机驾驶员，李昭琪的阅历远远超越了她的许多同龄人。她见过核弹在宇宙中绽放的绚烂光芒，见过中高轨道轰炸后的行星地表，见过搭载着星际陆战队员的HEV(单兵登陆舱)弹射进大气层时摩擦出的焰火，然而她见过最多的，还是那些被她发射的导弹炸的粉碎的飞行器，小到太空滑橇，大到巡洋舰，既有银鹰帝国的，也有万罗联邦的。
起初，她对此满心欢喜，坚信这是在为推翻帝制，再造共和的伟大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目睹了联解内部越来越多的丑恶事物，她渐渐意识到，她所效忠的与她要打倒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罢了。
李昭琪站起来，右手拎着酒瓶，走到舷窗前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只见钢化玻璃的倒影中，一个因为药效发作而显的神智有些失常的女子也在端详着她。
“瞧你这幅鬼样。”她喃喃自语。倒影中的李昭琪瘦骨嶙峋，脸颊凹陷，下垂的眼袋破坏了她原本精致美丽的相貌，“那个满腔热血的小姑娘现在去哪儿了？”
她已经被你杀了，一个声音回答道，单调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你杀死了你心中的女孩，献祭给那头猪以换取自由，你用她的牺牲成就了现在的你。
“你说的没错，是我杀死了她。”李昭琪长长的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那些点滴，那些她无比怀念，曾经同她并肩作战的一张张鲜活面孔。他们分享过她的喜悦，她的痛苦，她的恐惧，而她也为他们高兴过，愤怒过，悲伤过。最后他们变成了回忆，只属于她的回忆，等待着被她遗忘，等待着真正的死亡降临。
战争无休无止，眼见同伴们接连离去，李昭琪相信自己再这么活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成为别人的回忆。
为联解卖命卖了这么久，该为自己做点打算了。
拿定主意的她立刻开始行动，经过一番打探，她找到一名神通广大的掮客。托其牵线搭桥取得了海盗集团的入伙邀请，以及一次单机巡逻的机会。依靠新东家的帮助，她伪造了自己的死亡，成功逃离了联合解放阵线。
李昭琪转过身子，晃晃悠悠地在起居舱内踱了个圈。室内空间不大，但装潢布置十分奢华。她的目光扫过众多劫掠来的收藏品，最后停在一张据称是产自地球的白虎皮上，她轻轻抚摸着它，感受着令她颇为舒服的毛茸茸的触觉。
“俺是个粗人，不懂啥叫情调。俺就是觉得这玩艺好看，瞧你挺中意，就送给你了。”
她的东家兼情夫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斯拉夫人，名叫安德烈，矿工世家出身，落草前干过走私，没什么教养可言。当她问他为什么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时，他如是回答。
平心而论，她并不厌恶跟安德烈盖一条被单。虽然他技巧差劲，言行粗鲁，一出汗就浑身骚臭。但他确实是真心爱她的，比起那个只想利用她泄欲的掮客要强的多了。
遗憾的是，当李昭琪逐渐接受了安德烈的爱意，甚至偶尔希望两人永远在一起的时候，万罗联邦防卫军组织了一次大规模清剿境内海盗的行动。恶战过后，他也化作了她的回忆。
“你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她的目光又投向舷窗外，投向那些属于她的飞船。这些飞船涂有黑白相间的骷髅头标志，数量众多，型号各异，整齐地系泊在这座原先名叫塘轮镇的殖民空间站的星港码头上。值班飞船的散热栅窗隐隐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与工程机械的航标灯交相辉映。
“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劝？你本可以活下来，和我共享这一切的。”
的确，你们本来可以共享这一切，直到天荒地老。那个声音再次对她说道，只要他肯听从你的建议，当一个背信弃义，出卖旧友的卑鄙小人。
“闭嘴。”这是她最不愿意去面对的话题。
别忘了，我是你的良心，我就是你，我知道你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声音没有理会李昭琪的反对，依然喋喋不休。
“闭嘴！”她的嗓门提高了八度。
从抢到塘轮镇的那天起，你每晚都在做同样的噩梦，你梦见那些被你杀死的冤魂缠绕着你，诅咒你。你害怕诅咒成真，害怕终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
“闭嘴闭嘴闭嘴啊啊啊啊啊！！！”
李昭琪歇斯底里地大喊，把手中的酒瓶掷向舷窗。然而使用聚脂材料制成的酒瓶却比她想的还要结实，反弹到甲板上骨碌碌滚动。女海盗掀开下摆，从绑在大腿的枪套里抽出佩枪，砰砰一阵响声过后，这才如愿以偿地看到酒瓶裂成碎片。
整间舱室的隔音效果极佳，室外站岗的警卫根本没有听到枪声。不过即便听到了动静，他们也不敢跑来查看情况，老板娘的脾气海盗们心里清楚的很。她说别去打扰，那就绝不能去打扰，除非真的发生值得去打扰她的要紧事。谁敢触她的霉头，小命分分钟丢掉。
李昭琪丢掉打光了子弹的佩枪，双手捂脸，跌跌撞撞地倒退数步靠到舱壁上，缓缓滑落。
哦，小可怜，瞧瞧你的这幅怂样，要是被你手底下的那些喽啰看到，他们会怎么想呢？
“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她的身体蜷成一团，呜咽不止。
安德烈战死后，李昭琪接过了担子，正式成为海盗团伙的大当家。为逃脱联邦的追杀，找个新的藏身处，她破解了密码，侵入她的情夫遗留下的私人电脑，找到了安德烈偶然间向她提及过的，却始终不肯透露的新吉普塞人殖民地的坐标。他曾拍着胸脯向她保证，包括他在内，外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块殖民地的存在。
于是，在一个看似普通平常的日子里，塘轮镇的居民迎来了一艘看似普通平常的货运飞船。女船长自称是他们的老朋友的遗孀，想同他们做买卖。她准确无误地回答了暗号，骗取到入港许可，驾驶着她那塞满了海盗的飞船对接上了空间站。
后来呢？你做了什么？你杀光了他们，杀光了塘轮镇的所有人，一群躲避战争只想过安稳日子的和平主义者。声音的语气平淡，但李昭琪还是听出了责备的意味。
“我没有选择，”李昭琪咬牙回应道，“我必须这么做，他们有超时空通讯器，我不能留下活口，给他们留下告发我的机会。”
没有选择？你命令海盗毒死襁褓里的婴儿，这也是必须做的？
李昭琪沉默了。
失去了安德烈这个靠山，你担心镇不住下面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担心他们随时造你的反。你之所以下这个命令，是为了证明你比他们更加冷酷残忍，为了在团伙内部树立起你的绝对权威。
“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得过且过地混日子，直到我的小弟里头冒出个狗娘养的取代我的地位，把我当玩物一样糟蹋，至死方休？”李昭琪暴发了，“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这有错吗？”
活着当然比死了好，声音嗤笑道，毕竟活着才能享受人生的乐趣嘛。可如果像你现在这个样子，因为罪业而每天备受我的煎熬，离开了酒精和毒品就痛不欲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还敢说没错吗？
你抛弃了你的信仰，抛弃了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把你自己变的人不人鬼不鬼。
是时候解脱了，李昭琪。
女海盗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捡回了佩枪，枪口紧贴太阳穴，右手的食指伸进护圈，机械般地扣动着九磅重的板机，咔哒咔哒。
“去你的！”李昭琪动作飞快地把枪拆成零件，一件一件地掷向舱壁，每掷一件她就大骂一声。
“去你的！去你的！去你妈的！你才不是我的良心！想要老娘死？做梦！！”
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咒骂着，朝想象中的敌人挥舞着拳头。李昭琪走来走去，不时将某件妨碍到她的物什或家俱抬腿踹翻，再狠狠跺上几脚。按照这趋势，最多半个钟头后室内就剩不下完整的东西，恰巧此时通讯器响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喂？”李昭琪关掉视频模式，对着话筒说道。她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可惜没能成功。
“呃……，大姐，您没事吧？”打电话来的是她的座舰安德烈号的舰长，团伙里最早向她效忠输诚的老人。
“我很好，出什么事了？”她费了番力气才把“有屁快放”四个字咽了回去。
“我们的雷达刚刚捕捉到一个强脉冲信号，波长与脱离曲速飞行状态的飞船相吻合，航向确认为塘轮镇。您最好亲自到舰桥来看一看。”
“一艘飞船？冲我们来的？”李昭琪愣了一下，这消息委实令她意外。“拉响警戒警报，我马上过去。”
从接到报告到离开起居舱，李昭琪花费的时间并不多，但足够她绾好头发，服用中和剂，换上紧身制服，顺便再补个妆。等她走进舰桥时，那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小怨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投足间霸气十足的海盗头子。
闯入者的飞船正面占据了主显示屏的大部分荧幕，子显示屏则播放着由若干颗哨戒卫星从不同角度拍摄到的画面，整艘飞船的细节一览无余。浅灰色的外壳，大直径蚌状推进器，以及如同棺材般的主体结构，令她产生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以前肯定见过这样的船，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公共频道里传来二当家的声音，“不明飞船注意，这里是塘轮镇星港，收到广播后回复，说明你的身份和来意，重复，说明你的身份和来意。”
李昭琪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任谁无意间进了海盗窝都得懵逼一会儿，即便对方是有心闯入，也会假装懵逼，真要有问即答那才叫见鬼了呢，“能查出这艘飞船是打哪来的吗？”
“已经跟资料库比对过了，大姐。”舰长走到她身旁，媚笑的神态像极了摇尾乞食的哈巴狗，“这是艘银鹰帝国造的多功能飞船，可以挖矿，也可以运货，最大载重接近十万吨。”
“银鹰帝国？”李昭琪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对方的飞船看着眼熟了，她的一个朋友曾在这种型号的驱逐舰上服役，后来他随舰参加了一次秘密行动，再也没有回来。
总有一天，会有人像你算计我们那样算计你，你会遭到报应的！塘轮镇原镇长临死前的诅咒再次回荡在李昭琪的耳边。
她的双手五指伸开，又紧握成拳。
“不明飞船离我们还有多远？”
“回大姐，目前不明飞船距离我们大约八点六光秒。确认对方正在减速，预计三分钟后进入静止轨道。”一名雷达操作员回复道。
“八点六光秒啊，那就是在我们的射程里喽？”李昭琪冷哼一声。尽管不再是联合解放阵线的成员，但对帝国的仇恨她依旧根深蒂固。
甲板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安德烈号解开了系泊夹具，缓缓调整船头。远处，四艘担负备战值班的海盗飞船已经全部脱离星港，编组成一个松散的队形，等候旗舰的指示。
“小的们，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拿下塘轮镇的吗？”
众皆点头。
“那就手脚麻利点，把它给我炸掉！”
舰长向她敬了个礼，转身发布指示，舰桥内的海盗按部就班地准备开火，仿佛在处理再正常不过的琐事一样。
“火控雷达锁定目标。”
“导弹充电完成，保险解除。”
“发射舱盖开启，火力通道确认清空。”
“报告！不明飞船正在发送灯光信号，对方声称他们没有武装，船上载有价值四亿信用点的货物，愿意全部献出，请求我方不要攻击。”
“不予理会，继续。”
“那个，大姐，”在公共频道里旁听的二当家小心地提出了他的看法，“属下以为，对方既然愿意破财保命，咱们没必要下死手。万一他们说的是实话，这四亿块钱足够咱一个月的开销，赚大发了。”
不等女海盗回复，他又用体内通信终端补上一句，‘大姐，您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再怎样？’李昭琪语气阴森。
‘咱的进项近来少的可怜，您推掉了那笔大买卖，好多弟兄都有了情绪。眼下肥肉自个送上门，再白白糟蹋掉，他们难保不会搞事，人心一散，就啥都没了。’
‘你怎么肯定真有肥肉？他们要是为了保命而撒谎，船上其实没货呢？’
‘那咱也是平白得了条船啊，大姐。这船看起来虽然旧点，卖个一两千万总还没问题的，咱铁定不亏。’
二当家顿了一下，‘大姐，请恕属下直言，您最近迷信的有些过头了。’
‘你是在指责我吗？’
‘不敢。’
李昭琪没有继续纠缠，切回了原来的话题，‘咱们能用木马计阴别人，别人就不会搞个暗渡陈仓阴咱们？’
‘哎呦，大姐，要我说您这是嗑药嗑多了啊。’二当家是李昭琪的心腹，对自家老大知根知底，‘您想想看，对方不过区区一艘船，咱这边不算其他的，光立马能出动的就有五艘，还全是驱逐舰级别的大船。咱们只要多加防范，不准对方入港，派人乘小艇过去登船检查。即使他们真想暗渡陈仓，还能搞出多大的幺蛾子？’
李昭琪没有接话，二当家清楚自己已经说动了她，于是趁热打铁，‘大姐，自从安德烈老大过世后，您行的一直是霹雳手段，如今帮里上下已没人敢忤逆您的意志，是时候给弟兄们加点甜头，显露显露您的菩萨心肠了。’
他说的对，是时候怀柔那些对我忠心的手下了，李昭琪心想。再说一昧逞凶也是懦弱的一种表现方式，如果在自家主场连艘没武装的民船都疑神疑鬼宁枉勿放，对我的威望的损害会更大。
而且我今天确实嗑的有点多。
“BOSS，目标已经锁定，我舰随时可以开火，请指示。”
‘大姐，三思啊。’二当家跟着说道。
没有太多犹豫，李昭琪在杀与俘之间做出了选择。
“撤销刚才那道命令，中止攻击。”让那卦像见鬼去吧，“丹佛。”
二当家迅速回应，“属下在！”
“就按你说的办，现在把控制室交给你的副手，马上到我船上来。”
“属下明白。”
“舰长。”
“大姐有何吩咐？”
“通知弟兄们准备开张，组织五队人，全部配穿动力盔甲，舰上库存的重火力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遵命，大姐。”
李昭琪接着联络其余舰长，给他们逐一安排任务，谁留守，谁掩护。交代完所有细节，并确认所有人正确理解了自己的意图后，她才坐到指挥席的座椅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揉着再次作痛的太阳穴，安德烈要是还在该多好，有个宽阔的肩膀替自己撑起天空，虽说不上无忧无虑，但至少不用过的劳心费神。过去那段轻松怡得的日子自己怎么就没珍惜呢？还有，现在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到头？
哨戒卫星传回的图像中，物美价廉号的逆向推进器渐渐停止了工作。飞船宁静地飘浮在太空里，仿佛透过主显示屏凝视着女海盗，耐心地等待她自己找出答案。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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