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花儿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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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夏炎这些日子忧心忡忡,这天天刚微白就醒了。

    由于宿舍在半山,比镇上更早看到缕缕晨光,夏炎就起来散步,一路穿过沾了露水的林子,空气里是新鲜的树木味,从山后传来部队的军号,走过空荡荡的田径场。

    这块大空地是劈了一半的山头填平的,场地西边下一个坡,坡下有一条南北向的铁路,站台就在田径场下方。

    十年前,解放军铁道兵第十四师派了一个团的人来此修建铁路,火车用来从邻镇的铜矿运送矿石去隔壁县的炼铜厂。

    夏炎茫然走在铁轨上,路边的灌木在风里沙沙响,灰白天空下面能看到镇上的炊烟。

    走着走着来到了铁路桥,桥下是粼粼的湖,他就倚上桥栏上往下看,湖水像一个深渊般的黑洞,黑洞就像一种永恒不灭的宇宙,像是可以容入世间所有的悲欢,如果跳下去,会去到另一个世界?

    夏炎忽然惊惶地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看见空阔的天空下稀薄烟雾里紧拼在一起的墨色屋顶,他想到陈蕾此刻应还在睡梦中。

    这一天,夏炎离开陈蕾家的时候,陈蕾塞给他一个纸包,他打开看,里面是一叠钞票,他马上想到陈蕾应是见到他书包里的调解书了,连忙要递还给陈蕾。

    陈蕾很严肃地说:“拿着!推来推去有意思吗?才知道你最近为什么愁眉苦脸的,这种事你应该要跟我讲的。”

    夏炎于是慢慢收回伸去的手,把钱放进书包里,他又说:“只能以后慢慢还了,你妈妈知道吗?”

    陈蕾就说:“知道,我妈妈知道你所有的事,她还说想见见你。”

    夏炎的心就一下舒展开了,连忙答到:“好啊,我也想见见她,就怕你妈不喜欢我呢。”

    陈蕾抿嘴笑着说:“你以为是丈母娘见女婿啊,还喜不喜欢的。”

    隔天一进陈蕾家门,就看见陈蕾的妈妈坐在厅里沙发上,虽然夏炎见过她的照片,可毕竟她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了,样子还是有些变化。

    她短发高鼻梁,眼睛大的有点突出,神情显得疲惫,薄唇宽下巴,肤色雪白,穿一件白底蓝花的衬衣和一条最普通的蓝布裤子,身形瘦弱却直挺着腰背,看见夏炎微笑着说:

    “你好啊!夏炎。”

    夏炎听这声音沙哑如同微风里夹杂了柳絮,不柔顺却能比单纯的风更能触到皮肤。

    他应了:“你好,阿姨。”

    他看着她,脸上、额上和眼角的细细的皱纹,皱纹里却像藏着一种柔美,一丝妩媚,仿佛是被秋天落叶遮住的茉莉花,只要把叶子拂去,便又能闻到沁人的清香。

    “要先谢谢你对陈蕾的照顾,陈蕾就你这一个好朋友,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以后在我们家你不要有什么拘谨,当自己家。”

    她示意夏炎坐下,夏炎就坐在她对面的板凳上,即使面对面,他仍然感受到一种神秘,禁不住绷住表情,端坐着,她微笑着说:

    “我的名字叫苏韩,韩国的韩,你可以叫我苏阿姨或者直呼名字,我听说虹桥村要通大桥了?”

    “你也知道?!”夏炎惊讶的反问。

    “你以为我是闭关的尼姑吗?我知道虹桥村,和虹桥村夏家。”

    她讲话的时候身体动作很小,脸是微仰,眼光平视,加上嘴角温和的笑容,渐渐让他觉得很舒适。

    他意识到她故意直接切入他熟悉的事物,一下子让双方就亲近了许多,心里对她生出了敬佩。

    “以前陈蕾的爸有个好兄弟,是你们夏家的,他常去虹桥村,也跟我讲了不少那的事儿,那里的人纯朴仗义,值得交往,我虽然是城市里长大的,但是身边许多的朋友都是农村的,再说,往上几辈,谁的家里不是农村的呢?我喜欢鸡犬相闻,日出日落,乡邻四里都像一家人,更喜欢青草野花,流水小桥。对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虹桥村走走呢?”

    夏炎觉得她的思维跳得好快,他连忙答说:

    “当然可以,我还要谢谢你借给我的钱,给我们家帮了大忙了。”

    她就说:“好了,你给陈蕾讲课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夏炎说好的,她就站起身来移向房间,一边说:

    “改天有空的时候,我们骑车去虹桥村,我们家没自行车,到时你问你们同学借一下,两辆自行车的任务给给你了,最好有一辆女式的。”

    夏炎木纳的答应着,陈蕾就在边上笑。

    离开的时候,夏炎悄悄的跟陈蕾说:“我比女婿见丈母娘还紧张。”

    陈蕾含笑说:“去你的吧。”

    有了苏韩给的五百块钱,夏炎心里踏实了许多。

    没几天,夏冰也送来三百块钱给夏炎,他站在教室门口向里面看,问夏炎说岳建华在不在,夏炎说他没来上课,不要夏冰管这事,已经过去了。

    夏冰就说他没敢跟老丁借钱,是跟他的朋友借的。

    夏炎知道他这么说是因为丁媛,他不想在丁媛那里丢面子,但是三百块钱可是不少了,他是从哪里借了这么多钱。

    夏冰说不要再问了,肯定不会有问题,他用每个月的学徒工钱去还,十个月还完,然后问夏炎还差多少,夏炎回答他借了五百,肯定是够了。

    夏炎回到村里,娘说连家里带借的一共有五百四十块钱,夏炎就取了两百,让娘把余下的还给人家。

    娘很惊讶的问他哪来的钱,夏炎说是学校有个对他很好的老师借给他的,让夏冰的工钱每个月拿来还,反正有吃有住,没零花钱更好,省得出去惹事。

    他知道说是老师借的,娘更放心,夏炎又说那位老师可能最近会来家里做客,娘更是欢喜。

    苏韩虽说身体孱弱,做事却一点不耽搁,一到周未就要真的要去虹桥。

    这天是好个天气,淡淡白云,天空辽阔清远。

    苏韩骑一辆二六女式自行车,她穿了一件深红色的外套,仍然是没有任何妆扮,短发被风撩动,淡淡地微笑,年轻了许多。

    坐在他背后的陈蕾却沉默着,神色黯然。

    马路两旁已经铺上了一层黄褐色的杨树叶子,不时有欢快的麻雀从电线上飞进田里,远处蜿蜒的山廓描在浅蓝的天空里,山脚下漫布着一大丛一大丛的芦苇。

    除了路上偶尔经过的突突冒黑烟的载客农用车,其他都是夏炎再熟悉不过的,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这条路夏炎走了一遍又一遍。

    每经过一处,夏炎都要给母女俩讲地名,讲他去过的村子,讲哪里的清泉水最甜,哪里春天杜鹃花最多。

    路过郭次骞将军的墓地,夏炎指给她们认,苏韩便停下车来说要去看看,这么有名的古代大将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路过必定是要拜谒的。

    郭将军的墓地在路边不远处一座小山上,此山被称为马鞍山。

    关于山名,有个传说,郭将军当年在沙溪暂居时,下属有个军士,名叫薛义守,曾经是此地占山为王的土匪。

    后来听闻郭将军在沙溪,便来投到门下。薛军士随郭将军冲锋陷阵,极其勇猛,性情却太过狂放,常触犯军纪,被郭将军训斥,在军营呆不自在,就离开了。

    后来,北国进犯中原,郭将军得皇命领军北上,想正当用人之际,欲将薛义守一起带去战场为国效力,于是来到薛义守的山下,吩咐属下卸下马鞍,让马儿在山脚下吃草,自己上山去寻人。

    没想到寻到人回山下时,马鞍却不见了,薛义守便说将军在自已山下遗留马鞍必是天意,住了几十年的山头也不知叫什么,就把这此称为了马鞍山。

    郭将军也说有刀兵之物镇此地,以后一定保四方平安,大家一齐欢笑离去。

    后来北伐不仅抵御了敌国进攻,而且一路杀进北国之地,薛义守也成为郭将军的左膀右臂。

    郭次骞去世时,孤身一人无家眷,朝廷按他的要求,葬在了他生前最爱的沙溪的山水间,丧事从简。

    苏韩三人离开马鞍山,到了渡口,蔡老馆正站在凉棚里抽烟,看见他们三人来,向船那边挥挥烟杆。

    苏韩就问夏炎这人是撑船的吗,言语中有对蔡老馆的年岁流露出惊诧。夏炎一边撑好自行车,一边跟苏韩说这是隔壁蔡村的船夫,在这河上几十年了。

    苏韩啧啧惊叹,把手里的车交给夏炎,转身往凉棚走去,陈蕾也跟了去,夏炎就扛了自行车上船,船上已经坐了四、五个挑了空担子回村的男人,点头打了招呼,又回去扛自己那辆,看见蔡老馆正兴奋的跟苏韩在讲着什么。

    再到凉棚时,听得蔡老馆在用半生半熟的普通话说:

    “还有就是81年,老虎滩翻了机帆船,42个人掉到水里,我撑了船带7个解放军铁道兵和4个公社的人,冲过去,42个人全部捞起一个没死!”他一边指着河的县城方向。“老虎滩水急啊,那里游水的人都不敢去的,只有我能去!”

    苏韩态度恭敬,朝蔡老馆坚姆指说道:“您老真是一点不比前线的军人差啊!为国家做了大贡献了!”

    蔡老馆高兴,搓搓手,说道:

    “跟你们一比,我的普通话都听不得。以前只有县里、区里的外地干部来坐船时我才讲几句。”

    “我们听得懂,蔡师傅您等于是刚解放就在这儿撑船了,真是了不得,可以说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啊。”

    蔡老馆嘿嘿地笑,见又上了几个人,就跟他们指指船上,四个人就上了船。

    苏韩把头伸到船沿外眺望大河,夏炎顺着她的眼光看出去。

    这季节河水更透澈了,树叶黄了,竹子却依然守着一片青翠,映在水里浓浓的绿在一起,苏韩就说这种颜色任何颜料都画不出来。

    他又往东边看去,大桥9个孔已经有5个成形了,两墩桥架子都像握着的手伸出了食指,就快要到中间接上了。

    离开岸,换了桨,河水随老人的动作哗哗的响,蔡老馆缓缓的讲:

    “我祖辈就在这里种田,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种田人,日子啊,就是苦的和甜的接起来的,你们是大地方来的,可能不太清楚,以前说是靠水,其实还是靠天吃饭,天不闲着啊,下雨一下就是大半个月,大水就冲过来了,还有就是旱,风,还有虫,就是蚱蚂,哪个都不善啊,一起来的年头更不得了。”

    他转脸看远处,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苦难:

    “有什么办法咧,没有办法的,54年、58年和67年都历害,春天发大水,夏天大旱,67年连旱了一百多天,镇上人饿着肚子还瞎折腾,村里条件好的用石粉拌糠吃,没办法的就吃树皮,以前啊,咱们这虽说不富袷,红薯总是能吃上的,福建人逃荒来这里,也能吃上东西,那几年就不行了,我们这也逃了些出去,能逃去哪里,哪里不是老天管,没有任何商量的……”

    苏韩应着是啊是啊,沉默了一会儿,蔡老馆又笑了,说:

    “你女儿不太说话哦,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即然是住在镇上了,以后可以常跟夏家这仔来,今天你们是客人,我也来招待一下,唱个山歌!”

    苏韩就鼓掌欢迎,夏炎笑着说好久没听到了,蔡老馆清了一下嗓子,提一口气,唱起来:

    “正月哟~采花哟~无花采,二月里格~采花哟~花正开,三月桃花红丝丝,四月的格~子花满山开哟~

    五月哟~石榴哟~赛玛瑙,六月里格~荷花哟~水面飘,七月菱角颠倒挂,八月的格~风吹桂花香哟~

    九月哟~黄菊花~家家有,十月里格~芙蓉哟~配牡丹,十一二月无花采,一朵的格~腊梅斗雪开哟~”

    全船的人都称赞不已,夏炎看蔡老馆笑得欢乐,手上的桨更有劲。

    他又想起他刚才讲的苦日子,这样的日子虹桥村夏家也有份。

    已去世的外公跟他讲过,解放前的一个夏天,外公在山上给地主家放牛,涛天的河水冲入村子,祖婆婆一个人在屋被困两天,把眼睛哭瞎了。

    夏炎当然没有见过祖婆婆,但是花白头发的老人在黑暗和恐惧里哭泣,四周人们在仓皇逃命的画面一直烙在夏炎的脑子里,他毕竟身上流着祖婆婆传下的血。

    他曾想过自己被大水围在屋里的情形,叫天地不灵,觉得人命真是与牲畜无异。

    水是虹桥村的恶梦,史上有记载的大洪水几十上百次,大水无情。

    可是水更是虹桥村的魂,有水就有稻子,有鱼有菜,有甘甜的井水,有割不完的猪草,牛无论走到哪张嘴就有吃的。

    民国时期,夏家渐渐没落,没再出过人物,解放后两房兄弟分家,由一个大村变成了两个小村,南北村被条土路划分开,但还是一个宗祠,对外仍是一个村,五几年的时候,县里在北村山下挖了一座水库,南村仍然和这条大河为伴。

    夏炎上小学的时候,全县开始在地势低的地方修新的更高的堤坝,于是整个虹桥村都被堤坝拦住了,当时乡小学组织学生们到堤坝上给人们送水,夏炎记得清楚送水的事,因为那天不用上课,他记得那个满是汗水和笑容的场面。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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