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等了多久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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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是以,回到得月楼之后,听说卫冲和李暲已经去了打铁铺子上工,他不由得满面疑惑,站在自家酒楼的窗口,望着打铁铺子里忙碌的那两个过于彪悍的身影沉思了许久。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倒不像是要害袁娇娇的。

    如果要害早就害了,还能等到此时,不管两人玩什么花样,宋集都决定见招拆招。

    想到这里,打定了主意。

    继而又想到在桐溪袁娇娇羞红的脸蛋,以及那句“我们处处看看。”心情一下又飞上了云端。

    在宋集听来,袁娇娇这句话是以非常坚决的语气说出来的。但在袁娇娇觉来,她只是想及过往,绝望之下冲口而出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先处处看看吧。

    处处看。

    袁娇娇原本以为,她说出了这句话,宋集介入了她的生活,她往后一段的生活重心必然是这“处处看。”三字。

    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她的生活从百花节的第二日开始,几乎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但却不是因为宋集。

    而是因为她铺子里的那两个货!

    卫冲?李暲?

    袁娇娇隐约的觉得这两人有些面善,然而又不能确切的想起到底见没见过二人,这二人自从获准在铺子里试工五天之后,便几乎吃住在了铺子里。

    干活倒是没得说的,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脏活累活抢着干,十分的,勤快……

    可是

    袁娇娇却真正见识了什么叫粗心大意。

    比如卤水点豆腐,他们几次将盐水错当成卤水,又将卤水当了白醋倒在了凉拌小菜里……豆浆烧到几成开,豆腐要压几个钟点,卤水要点多少,教了多少次两个人依然有些糊涂,没办法袁娇娇用毛笔写了一张表,贴在厨房里,叫他们每日做活的时候看着做。

    两个人太过勤快,第一次做豆腐的时候还将袁娇娇的豆腐渣抬出去倒了——以为是废弃不要的……

    做馒头的时候稍微好一点,包子则简直不能说,油盐酱醋放得不合比例就不说了,包子包好了都是塌在笼屉里的,拿出来都是一块一块的,就连不挑剔的王叔,咬了一口那没多少馅了得破包,也觉得难吃的难以下咽。

    于是,王婶和彩凤又手把手的教二人如何调馅,如何把包子捏出形状。

    两人做出的第一锅豆腐是稀的,当豆腐脑卖了……第一锅包子不成形,大家各带了一包回去当晚饭吃。

    做坏了活,两个人十分及时的认错检讨,然后又虚心求教,看起来似乎深怕王婶袁娇娇等人撵他们。

    王婶、袁娇娇、彩凤都是女人,心地慈善,见了他两个低头耷脑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惜,因此他们做错了事反倒不好责怪,只好加倍的再教导。

    两人也十分肯学,一直到打烊才回下处睡觉,第二日袁娇娇还没来开门他们就先来了,站在门口很老实的等着……

    好老实的孩子,看的袁娇娇好生不忍,于是又开始了忙碌的、鸡飞狗跳的一天……

    这样的鸡飞狗跳之下,其他的事儿便弱化了,袁娇娇简直分不出心来想别的,宋集在得月楼上看这这里一片忙碌,也就没来打扰,这几日倒比以前看起来像生分了。

    五日之后,试用期过了,卫冲、李暲二人很有眼色,当晚呆到打烊也不离去,麻利勤快沉默的帮着袁娇娇和王叔王婶收拾东西。

    王叔见状先撑不下去了,觉得这两个小伙子在外面没了钱不容易,且真的干活很卖力,不就是包子馅调不好,包子捏不好吗?这些活可以女人来做,让他们主要干重活,没有技术含量的活也就行了。

    这样决定了,便又和袁娇娇商量,一家雇佣一个,住么,一个住店里,一个就去王婶家住,工钱三百,反正也不贵,问袁娇娇可愿意。

    袁娇娇听了低头沉吟,眼角余光见那两人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满含期待,于是也就下不下狠心来说不了,便点了点头,说:“就这样吧,学一段日子熟了就行了……”

    于是就敲定了下来。

    其实,如果袁娇娇知道无论教多少日子,这两人都只是这半吊子醋的水平的话,恐怕这会儿不会这么快就下决心。

    于是,打铁铺子里有了两个雇工。

    卫冲、李暲当日就从得月楼搬了出来,李暲住在铺子里,卫冲去了王婶家住。

    王叔王婶从此不用干重活,王婶只负责在门头上收钱,闲了得时候调馅子,十分忙的时候,王叔彩凤来搭把手,做豆腐的活儿一个人不大便宜,袁娇娇一早一晚来,搭把手,点卤水,算算一日的收入,其他时候她一般在玉柳街的家里,她新近将绣活又拾了起来,往日一个人做豆腐忙的没什么时间做精细活,现在趁着小有余暇,便一心一意的做几幅自己喜欢的精雅细活。

    春日暖洋洋的,如果依着往日,她一定会带着针线走家串户的做活,但如今一则她做的是细活,不便拿来拿去;二则她如今有些不喜欢去串门,因为有些人的询问眼神等都叫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往日云泽在时,两个人的关系等于是半公开的,虽然大秦国民风也算开放,但两人处了那一段时间,几乎等于昭告众人两人是一对儿了。可如今云泽一去不复返,众人难免说些闲言碎语。

    由于她自己知道那最底里的真相,于是这些闲言碎语她十分的禁受不住,便宁愿不听。

    暖风吹拂的小院,树影婆娑,她常常独坐在廊下,做针线一做便是一下午。

    这期间宋集替王叔搬运一些杂物,在王婶家坐了一会儿,顺便来看了她一次,宋集应该是有些惶惑,百花节上,他的追求似乎产生了一定的效果,然而第二日袁娇娇便忙的脚不沾地,仿佛忘记了这件事一般,更甚至忙完了就在家里不出来了,让他见也见不到,有一些伤心又有些不解,更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次来了玉柳街,当然要顺便看看她,便见袁娇娇身边摊着许多布头簸箩丝线等物,人正埋头绣着什么。

    见到宋集来,袁娇娇有些惊讶,转而像想起来什么,又有些囧,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平日的镇定,看起来也挺高兴的叫他进来,让座。

    宋集看几日不见,袁娇娇今日穿着粉红的衫裙,为了绣花方便撸起了一截袖子,露出半截雪白的胳膊,胳膊上还有一处红色的胎记,似乎是个花朵的形状,艳红色的,更显得她肌肤如玉,不由得有些心荡神驰。

    坐在椅子上,微笑着问她:“绣的什么?”

    宋集的声音很好听,温润如玉,和他的人十分相符,让人听了更不会生出讨厌来,而这样的声音,和一个人也有些像,只不过那人的声音虽然温和,却总也带着些与生俱来的威严。

    袁娇娇晃了晃神,便将自己的绣活展示给宋集看,笑道:“这个绣来做屏风,你看如何?”

    她绣的是一副山水图,无限的春光似乎都被她绣在了锦缎上,山岭逶迤,碧水悠悠,一直延伸到那渺渺茫茫的天尽头,一应的配色选材显然都是袁娇娇自己做的,还只绣了半幅,但看起来清华名贵、秀绝人寰。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宋集看到亦是愣住,好半晌才放下那绣活,掩饰不住眼中惊奇的道:“这画儿不知道是哪位名家的手笔,竟被你绣在这锦缎上?已不是好不好能评价的了,你有这般功夫,何用开店那般辛苦,只这一副绣工,已是百金难求——”

    看得出,是真心的赞不绝口。

    袁娇娇知道宋集是见多了绣活的,他本家就是专做刺绣生意的。虽然也觉得自己的活计不差,但还是以为宋集谬赞,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店里雇了人,我有了空,没事绣着玩而已。”

    又将自己画得原图给宋集看,原图是水墨山水,亦是袁娇娇自己的手笔。

    宋集看了,对袁娇娇又一次的刮目相看,继而,袁娇娇又将自己以前画得一些画,写的一些字展示给他看——不然两个人在院子里呆坐,颇觉局促。

    这对宋集而言,是一个惊讶接着一个惊讶,末了,他有些沉默下来,隐隐的觉得眼前的姑娘太过夺目了,不是他能消受的了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看到袁娇娇温柔恬静的笑靥,他再次被征服,心中暗暗打劲儿的想:“日久生情,自己不会亵渎了她的。”

    两人在夕阳下,在小院里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有邻居来,宋集方告辞去了。

    袁娇娇平静清闲的生活从此结束。

    不知道为何,第二日,分给她的李暲就犯了个大错,差点将半边铺子烧毁了,作为打铁铺子的半个老板娘,袁娇娇大意不得,不得再在家里闲坐,又回到了店里坐镇。

    如此,李暲、卫冲和她倒是一天到晚的不离身左右了……

    这件事根据李暲的说法是,他一个人既要照管后厨又要照应前面的生意,实在忙不过来,一不留神,就让木柴烧到锅灶外面去了,这才引燃了大火。

    大火刚刚烧起来就被扑灭了,除了后厨房一些木柴、木桌椅等烧坏了之外,并没有殃及其他,但围观的众邻居却十分的不乐意,认为袁娇娇这个掌柜没有尽到责任,让一个不靠谱的活计管铺子,万一烧起来连累了他们,到时候找谁哭去?

    众口一词,唾沫差点把小老板娘袁娇娇给淹死,无奈之下,她只好当众保证,以后她亲自到店里坐着看店。

    众人这才罢了,又好言安慰了袁娇娇一番这才撤走。

    这期间罪魁祸首李暲一直乖乖的站在一边,等着掌柜惩罚他。

    袁娇娇叹气想,大概他一个人确实做不惯,自己那时是熟手还能应付,也不能怪他,于是倒好言抚慰了李暲一番,从此,李暲管后厨,她在前面卖卖东西收收帐。

    遇到人少的时候或者李暲豆腐做好了闲着的时候,袁娇娇便退到后厨的天井里做针线,让李暲一个人在前面忙。

    王婶那边的程序差不多,铺子里终于按部就班起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忙碌。

    这期间,宋集经常给他们送些新奇的吃食之类的来,看起来走动也和以前一样,只是如今送来的东西,多进了李暲和卫冲的肚子……而宋集每次来说话,卫冲和李暲就在一旁,一左一右的站在袁娇娇身后,仿若两尊门神一般,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看的袁娇娇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问他们两个:“有事?”

    两人又都摇头摆手,却不肯远离,一会儿你出来,一会儿我过来,杀人般的目光不时的削过来,宋集一开始简直招架不住,后来慢慢的能招架个把时辰了……

    袁娇娇对这些的内情全然不知,她平静而忙碌的过着日子,偶尔从街上的人听到一些外面的时政。

    一会儿是梁国和楚国勾结了,一会儿又是魏国的兵到了哪里那里的,一会儿又是梁国似乎和魏国打起来了,一会儿又是什么会盟之类的。

    风雨如磬,幸而武原镇的生活暂时算得上现世安稳。

    她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的做着她的绣活,经营着她的小店,每日迎来送往,不认识她的人看到她每日乐呵呵的,也一定以为这是个单纯快乐的姑娘。

    这几日,有时能看到兵丁过境,据说是南阳王调到北边增援的,袁娇娇偶尔也想一想,不知道他那里打成了什么样儿了。

    流民还在增加,每当看到这样的人,她都希望这战争快止了吧,快止了吧。

    似乎天随人愿。

    五月份的一个早晨,大秦国的内战忽然就似乎打完了。

    这日的早晨,袁娇娇像往常一样起来吃过饭就到店里去,路上便看到许多快马匆匆南下。

    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听到街上的传言说,南阳王终于打赢了当今圣上,圣上气的晕倒在皇宫,如今请医延药着,南阳王如今已经大军进了雍都,入了宫,不知道下文是什么。

    政权的更迭一般都会乱一阵,南阳王即使要登基,应该也会等到他老子归西才行,不过南阳王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会怎么做,世人也难以猜到。

    秦国内乱期间,梁国有异动,只断断续续听到的消息里,就有梁国趁机将周遭小国又拿下了几个的信儿,往日这样的征伐之事,梁、秦之间经常互不相让,如今秦国内乱,无暇他顾,是以梁国大打出手,疆土扩出了不少。

    更听说,梁国国君还有意拿下秦国的小半壁江山,只是一直没听说打起来。

    这些纷纷杂杂的消息里,袁娇娇一直没有听到她想听的那个人的消息。

    没有消息有时候就是好消息。

    袁娇娇这样安慰自己说。

    千万种思念和抱怨,有人用一个眼神就能将它湮灭。

    袁娇娇以前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但她此生亲身经历到了。

    五月份的天是暖而艳丽的,花香浓郁的要将人化在里面,晚风吹拂的时候,整个人整条街都是暖洋洋醉哄哄的。

    这日便是五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宋集去州里进货,应袁娇娇之托,顺便带了她的几件绣活去州里一个他相熟的店寄卖。

    袁娇娇和彩凤帮忙替他将车门封好,看着他走了,彩凤忽然肚子不适,先跑回了家,袁娇娇看李家瓷器铺子门首的几盆花儿开得娇艳,爱不释手,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这个时节,夕阳渐渐欲落,万道霞光铺满了西天,她站在霞光暮色之中,一身鹅黄色轻衫,淡淡的葱绿色的裙裾,腰系红色的丝绦,晚风吹拂下,娇嫩美丽的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街上忽闻马蹄声响,人群忽然骚动起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淡淡的尘烟扬起,终于惊醒了她,她方将目光从花木上移开,便看到流莺街宽阔的街口驶来一辆高大的马车,马车周围许多侍从围随,那些侍从皆骑马挎剑,虽然都穿着普通的玄青色衣衫,但一个个看起来高大威猛,气势不凡。

    车马缓缓行来,并没有嚣张霸道的气势,而行人却都不自觉的避让在一旁,望着那车驾露出纳罕的神色来。

    袁娇娇亦站在路边,望着那高大的车驾,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忽然就有熟悉亲近的感觉,她呆呆的望着那队人马,直到那马儿在她面前停下来。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万物都在这一刻消逝。

    马车的门帘挑了起来。

    一个陌生又熟悉,高大又秀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多少次在梦里描摹的容颜,多少次在心里想望的双眸。青衫依旧,墨发三千,他如今就站在那里,含笑微微的向这里一望,便融化了她内心仿若积蓄了千年的冰寒,崩塌了她心底千辛万苦才垒起的城墙。

    他回来了……

    她的云泽回来了……

    不,他如今已经不是她的云泽了。

    但他还是云泽。

    云泽是她刻在心头永恒的名字,如果有方法,她也想将它除掉。

    那样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那样,此时

    也就不会这样辛苦了……

    袁娇娇看着车上的人走了下来,一步一步,似乎踏在她的心上一样走到了自己跟前,那俊朗清和的容颜,长眉凤目,玉面朱唇,与以前一点都没有变,清减依旧,风姿如昔,只是面上略略的带了一点风尘。

    看起来,应该是走了很久的路才来到这里吧。

    他是来专门看她的吗?

    还是顺道来向她道谢的呢?

    还是……

    可是他怎么会到秦国来呢?

    袁娇娇看着呼延云泽在暮色中从马车上走到自己面前,震惊的无以复加。

    呆呆的望着他,望着那熟悉的面容,心头一时间千头万绪。

    街上似乎静止了,连云彩也不再流动。

    袁娇娇仰着头看着他,动了动嘴,终究没有叫出:“云泽。”二字。

    她努力的屏住呼吸,努力的屏住鼻子里的酸意,屏住不让眼里充满泪水。

    她觉得自己屏的牙根都酸了,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呼延云泽望着她,似乎也有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凝住,望住了她的双眼,他的眼睛依然仿佛两潭碧水,深沉而黑的,平日总是散发着冷静的光芒,然而此刻它们是温暖的,是宠溺的,是愧疚担忧的,似乎也有欣喜,因为他微笑起来了,那双也被袁娇娇回忆过无数次的嘴唇微微的弯起:“娇娇。”

    他轻声的叫道。

    嗓音是熟悉又陌生的,娇娇,这两个字似乎是穿越时空,穿越千山万水而来的。

    袁娇娇猛然的低下了头。

    她不能再仰着头了,再仰着,她眼里的水光已经不受控制,她也不能再站在他面前了,再站下去,她的颤抖就要被他看出来。

    他,现在已经不是她的了。

    她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知道,见了,原来比不见更伤心,那个痛变得更大。

    她紧紧的握着袖口,忽然扭头转身快步的往店里跑起来。

    两边似乎有人在小声议论纷纷,她全然听不见,她只想在自己坍塌之前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很没用,是的,她很没用……

    卫冲和李暲不知何时拿着擀面杖站在当街,看到袁娇娇失魂落魄的跑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身戒备的姿势望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影。

    两人虽然都没见过梁国太子,但却都知道袁娇娇和他的那一段往事,如今见这人气度不凡的突然降临,而袁娇娇又表现出这般模样,两个人一猜一对便也想到了个七七八八,更何况,呼延云泽此时来这里,也的确是可能的。

    两人对视一眼,实际上都有些惧色,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飞鸽传信给王爷吧……两人内心同时想……

    袁娇娇走了,云泽微怔,他低下头来,望着自己的手掌,并不去追,似乎也有心事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他回来了还是在街上引起轰动了。

    当初他在袁娇娇家养病的时候,袁娇娇也没少带他在这里走动,是以这里的人大多都认识他。

    此时见他忽然回来,虽然衣着普通,但周围跟着这么多的侍从,又是车驾又是刀啊马的,一看就来头不小,因此都心生畏惧,不敢上前打招呼,过了半日,方有人敢试探着过来搭话:“您,你回来了……?”瓷器店里的李老掌柜说。

    云泽见问方复又抬起头来,点点头,微笑道:“是,因家事冗杂,耽搁了这半载,生意一向可好?”

    他对李老掌柜很是和气的问好攀谈,李老掌柜见状心里去了惧怕,便告诉他自从他走了武原镇的情况,乱兵什么的,总之生意不如以前好了,云泽只是微笑着听着。

    一个过来说话其他人也便都大了胆,三三两两的聚拢来攀谈,云泽虽是和众人说着话,但还是不时的向打铁铺子的方向望一眼,显然急于要过去。

    众人见状会意,一个便说:“袁姑娘如今在前面铺子里开了豆腐坊,生意挺好的,你快去看看吧。”

    便都不敢打搅,有前面引路的,有散了的,有不远不近站着看的,一路将云泽引到了打铁铺子门首。

    他身后有几个带刀的侍从不远不近的跟随,这让众人很是胆怯,云泽方觉察了,示意旁人在外等候,他便自己走了过去。

    是时正好王婶听得街上喧闹出来,她问了一句她不答,心生奇怪,这才待出来看看。

    结果一出来便正好迎上云泽,唬的差点跌倒了,反应了半日才惊喜交集的叫道:“哎呀,是你回来了?!”

    又忙冲里面喊:“娇娇,彩凤,都出来,来看看谁来了!”

    一边说一边拉他进来,一边问他自从离开恒州都做了些什么,近况如何,家里如何等语。不一时进了后堂,彩凤王叔等都过来,又是一番相认,叙话,云泽还是旧时的模样,与众人说了一回,彩凤因为知道云泽的身世,对他的到来十分惊奇加不解,但此时看到外面又有跟进来的邻居,当着这么多人不好问,于是十分兴头的说:“我沏茶去!”风风火火的招待众人,端茶倒水。

    这期间,只有一个人看起来最镇定,就是袁娇娇。

    她本在天井里小廊下坐着,见了云泽又进来,她只呆呆的,偶然抬头,与云泽的目光相碰,她立即就移开了,低垂了睫毛,告诉自己,如今不同往日,不要再做什么留恋之想了。

    这样一边告诫着自己,一边心里觉得悲凉。

    又想起自己在青州醉酒的时候,对着南阳王说,自己为何不是生在帝王家的话来,越发觉得一股伤心自怜的情绪渗透了自己,因此,那眼中的泪终于没忍住,一下一下的都滴在了手背上。

    “请等一等——”

    伤心自怜克制思念,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袁娇娇本是强忍着,却成了无声落泪且哭的一心一意。

    朦胧中就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一个人走近了自己,略微有些陌生的气息就在鼻端,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在揩她的泪。

    “娇娇——”那人又唤了她一声,似乎压抑着千言万语,也似乎欲言又止。

    袁娇娇朦胧中抬起眼来,觉得自己很丢脸,一边推开他站起来自己乱擦泪,一边听众人在笑说:“回来了就好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年轻的姑娘见到情郎,也是情有可原,我们不要这么惹人厌的坐在这里了,改日再来玩——”说着纷纷起身要走。

    袁娇娇觉得自己这一哭,越发的丢脸和说不清楚了,便忙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用走……”因她有个毛病,一哭就嗓子哑,此时说话声音哑哑的,听起来尤其可怜,彩凤在一边看了陪着掉眼泪,卫冲和李暲跟着众人来到后院,见院子里已经插不下脚去了,两人见这一边难舍难分,又没那个胆子过来将王爷的姑娘抢走,在一边抓耳挠腮的干着急。

    这里听袁娇娇似乎在推拒那梁国太子,两人又觉得有了希望,李暲便堵住门不让众人走,一边道:“确实不是诸位邻居想的那样,我们掌柜和这位公子手足情深而已,我们掌柜已经另有合意的人家了!”

    李暲一心只想搅局,遂释放了一颗重型炸弹,但这个炸药放下去,那位梁国的太子爷也只是微微的向他这面来看了一眼,他的掌柜哭的头昏眼花之际,根本就没怎么听清他说什么,众人听了却更糊涂了,有人,谁?得月楼的宋老板?

    倒是也见他跑的勤快,不过,他们看了眼前的场面,还是都觉得袁娇娇跟这个书生更有戏,因此反而说李暲道:“你就别搅局了,让人家好好的说说话,走走走,都出去吧。”

    众人乱哄哄的赶出来,将卫冲、李暲两人也赶到了外面,两人一时不由得大眼瞪小眼。

    后院人少了不少,但王叔王婶,彩凤都还在。

    袁娇娇见众人都走了,无可奈何,一分神,伤心的情绪减少了不少,倒不掉眼泪了,只在桌边坐了,又招呼呼延云泽:“你回来了,坐吧。”

    如此平淡的招呼,彩凤在一边也是大开了眼界。

    云泽望着她,脸上却是渐转苍白,但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在桌边坐了下来。

    不等王婶他们再开口,袁娇娇便努力微笑着,望着桌面道:“你这次,可是有要事路过这里?”

    气氛有些不对,王叔王婶均有些发愣,不敢再开口,只望着他们俩。

    云泽有些凝滞,末了才回道:“不,我是专为来这里的。”——这句话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袁娇娇闻言似乎又有些呆,深吸一口气,依然不望着他,勉强笑道:“过去的事儿没什么的,你不必专程来谢我们,当然,你想来玩玩瞧瞧我们我们也很高兴——”说着她顿了一下,似乎颇为艰难的又开口:“我记得……你病着的时候最爱这里的蘑菇汤,今日你还能吃着……”这勉强的说笑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的嘴角紧抿着,又道:“不知你今晚可会留下来吃饭?”

    院子静默。

    半年多的等待,等来的相见竟然是这种局面,王叔王婶脸上都是迷惑不解的神情,彩凤有些明白,但是不很确定,所以面有戚戚焉的望着二人……

    云泽的脸似乎更白了,他漆黑的双眸一直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听到这里,眼里有什么似乎悄然碎裂,他苍白着脸儿,低声道:“我来……”

    说了一半又停住,转而勉强笑道:“晚饭自是要吃的,只怕叨扰。”

    不等袁娇娇那一句句无情又伤人的话说出来,王婶已经急忙接道:“不麻烦不麻烦,哎,这些日子都盼着你来呢,正好又逢上国内不太平,你家里人都挺好的吧?”

    王婶开始长长短短的打听,院子里的气氛似乎松恰了下来,云泽也现出笑来,还同以前一样,与王叔王婶些些的谈些别后的情形。

    彩凤也插进来说话,唯有袁娇娇一直低着头坐着,似乎心力憔悴一般,她那乌黑温柔的双眼似乎蒙上了水汽,一层未尽又是一层,她面前的那杯茶水一点也没有动过。

    晚上的时候,在玉柳街,王婶彩凤等都在袁娇娇家忙碌着预备酒席给云泽接风,王婶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随从队伍,第一次对云泽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同时有些后悔没在街上买些现成熟食来凑数,这么些人,得怎么伺候呢?

    好在这些人是不要伺候的,反而准备妥当了许多酒菜陆续的端到玉柳街来。

    原来,云泽在同王婶袁娇娇等人吃饭的同时,也宴请了四邻,这些现成的酒菜借了王婶、张婶家的院子,摆了几十桌,袁娇娇家这里也有四五桌,酒席一直摆到了院门处——不知道他是要谢众人,还是要告诉众人,他回来了,袁娇娇的那个书生回来了。

    这里面的深意自有喜欢揣摩的人去体贴,这里周围街上的人却都很高兴,许多人听到消息都来说话,袁娇娇和彩凤等人作为主人忙碌的很,不得已打铁铺子早早的闭店,卫冲、李暲两人也被派来家里帮忙。

    两个人愁容满面的帮忙,一双眼睛只在自家掌柜和那屋里的男子身上瞄。

    云泽在屋里,由王叔陪着,和邻里几个长者说话。

    屋子浅,里面说了什么外面大部分都能听清楚,袁娇娇李暲等人便听他们多是在谈论南阳王和圣上的这场战乱,又说起南阳王曾经来过武原镇,还曾征用过这个宅子,南阳王好气派等语。

    云泽说了什么外面的人听不到,他说话一向沉稳不高声,但彩凤再进去递水的时候,便看到那“书生。”的眼中似乎多了一层沉沉的东西,脸色也苍白了几分,让她看了有些害怕。

    酒席很热闹,左邻右舍凡是和袁娇娇相熟的几乎都被请来了,许多人几个院子里跑着轮番说笑拼酒,云泽显然也被灌了许多,但表面上看他却是一点也不带酒的。

    云泽王叔和几个老者一桌,其他的大多女人一桌男人一桌。

    其实想想也很奇怪,按着云泽的年龄,一般来说他应该和年轻人坐一起,但偏偏他和年轻人坐一起十分不搭,只有和辈分比较高的这些长者坐着,看起来才甚为和谐。

    这是王婶等不知道云泽身世的人的疑惑,彩凤等人看了却有一点感慨,王者就是王者,在哪里都有一定的位置——那个南阳王来也是这样,什么召集多少岁之上的年高有德者前来说话,虽然没有同坐着吃酒,但也是一样的情形。

    人多又吵,袁娇娇和彩凤她们其实没怎么吃,只忙着招呼人了,彩凤见袁娇娇一直是强颜欢笑的样子,知道齐大非偶,但是却不敢去询问,怕问出那个真相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袁娇娇。

    一时热闹到二更多天,众人才陆续的散了,稍稍的收拾了一下桌椅,便又是一通忙碌。

    当着许多还没有走的邻里的面,袁娇娇却忽然开口道:“卫冲、李暲兄弟俩和云泽在这院里睡吧,我和彩凤去挤一挤。”

    她似乎刻意当着众人撇清她和云泽的关系,又似乎是告诉众人,他们已经不是以前那么亲密的关系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是看着卫冲两人,但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那个她思念了这么久的人儿,望见他的面容似乎多了几许苍白……

    袁娇娇一狠心,别过了脸去。

    卫冲和李暲倒是高兴的,高高兴兴的答应着,一个去王婶家小偏房里将铺盖抱出来,一个便去打扫袁娇娇家的厢房。

    一时乱哄哄的人去了,各处也都收拾妥帖了,彩凤便对袁娇娇说:“娇姐姐,你不去和那书生说说话?你会不会太狠心了?”

    清朗的月色下,院子里暖风醉人,云泽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双漆黑的眼眸默默的望着院子里的两人。

    袁娇娇又一次低下了头,狠下心道:“不必了,有话白天也可以说。”

    说着还是狠心的和彩凤走了。

    这一夜,许多人都无眠……

    彩凤无眠是在推断袁娇娇和云泽的前景……因为袁娇娇不肯告诉她自己为什么刻意疏远云泽,所以彩凤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袁娇娇不肯告诉彩凤原因,是因为她虽然伤心,但她不想云泽变成众人眼里的坏人。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她还是一心的维护他的。

    当然,这个晚上对她来说,实在是不能踏实的入睡。

    然而头脑里空空,似乎什么也不能想,因为不论想什么,都被她自己迅速的掐断了……

    隔壁的小院住着云泽,由于卫冲和李暲自动的选择了厢房——堂屋他们也想睡,但是不敢,知道那是袁娇娇的卧房,一怕袁娇娇这个掌柜;二怕自家的王爷;三也怕这位如今实力雄厚的梁国太子……

    他们躲在小厢房里默默的给自家王爷写信:王爷,他回来了……

    措辞良久,四更天时分他们才终于定稿,第二日悄悄地发了出去……

    其实王叔王婶这一夜也没睡好,老年人本来就睡眠少,又闹哄了一晚上,又觉得袁娇娇和云泽不对劲,夫妻两个猜解了半日,无果,这才睡了……

    然后还有宋集……

    原因不用细说。

    更有远在雍都的南阳王,他要操心的事儿如今太多了,一言难尽,总之他经常晨昏颠倒,或者没有昏就是了……

    彩云追月,晨风徐徐。

    第二日的清晨对袁娇娇来说印象深刻。

    往日每次起来都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都是平淡而没有希望的。

    而今晨,则是知道有一个人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她很想去看看他,触摸他,或者只是与他对望,生活似乎是有希望的,然而那个人已经不是她的了,虽然此时近在咫尺,实际却是远隔天涯。虚假的希望下的绝望。

    让她既欢喜又沉到最大的绝望里。

    她在晨光满窗的时候,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呆了许久方才起身。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今日是要言谢,还是要离去?

    想到“离去”二字,一股酸涩的悲伤涌上心头,她才发现,尽管她可以的疏远刻意的冷言冷语拉开距离,但她是多么的害怕他消失,害怕他离去啊……

    这样的发现让她心乱如麻,直到吃早饭的时候,她方勉强的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她觉得,既然他很快要走,既然他已经不属于她了,那么趁着他此时还在她面前,她就应该好好的看看他,好好的,和他谈谈话,这个人以后她想见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于是她强作欢颜,彩凤过去那边院子里叫几个男人过来吃饭,等到三个人进来的时候,饭桌边的几个人对望一眼,不由得互相苦笑。

    云泽看起来似乎不如昨日精神好,只是眼睛依然漆黑有神,卫冲李暲则明显的两对黑眼圈,王婶王叔也面有疲惫之色,而彩凤眼里有点红丝,袁娇娇眼皮的一点浮肿还能看得出。

    云泽的目光便望过来,略带担忧和思索的望着她。

    她承受不了他的目光,站起来去盛粥,说:“都快点吃饭吧。”

    于是吃饭。

    吃完了饭,袁娇娇见云泽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说:“你若无事便在家里陪陪王叔王婶吧,我和卫冲他们先去铺子里。”

    云泽的目光在卫冲李暲身上蜻蜓点水一般的掠过,两个人却都不自觉的矮了一截,那目光后来又定在了袁娇娇脸上,凝视了一下,那人终于点头,道:“你早些回来。”

    袁娇娇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这本是以前他在这里养病的时候,每次她出去他几乎必说的一句话。

    往事瞬间袭上心头,袁娇娇差点击垮,有些慌乱的点了点头,几乎是夺门而出。

    屋里,云泽望着那匆匆离去,仿佛对他避之不迭的纤秀背影,眸子是黑潭的颜色和温度。

    她,果然变了么?

    袁娇娇这一日在铺子里超水平发挥,卤水点多了,豆腐做成了石头,算账又出错,做绣活也差点将一副好好的绣工糟蹋了,总之百般都不在心上。

    卫冲和李暲担忧的望着她。

    她浑然不觉。

    她出门的时候,已经忘了自己想的时日无多,应该好好和云泽说说话的决定,到了铺子里的时候又后悔,想回去又觉得那样太明显,她知道两人之间的界限在哪里,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的热情。

    煎煎熬熬的等到了太阳落山,她交代了李暲几句话,算好了帐,便带着卫冲回玉柳街。

    一路上见到她的人都问一句那书生怎么怎么了得话,袁娇娇一概含糊的应答着,不一时到了家。

    她以为云泽还在王婶那里,因为听得她院里有说话声,而自家院子里还漆黑一片,于是便叫卫冲先回王婶家,她要回家稍微洗刷一下在过来说话。

    心不在焉的推开了院门,院子里黑沉沉的,闻着四邻的饭菜香味儿,她放下手里的杂物,便往堂屋走。

    然而刚迈步,便忽然惊讶的抬起了头。

    原来云泽在这里——

    就在葡萄架之侧站着,她因为心事重重,竟然没有看到。

    如今看到了,然而两人相距不过一步之遥,暮色苍茫中,袁娇娇看着对面的人微微发呆。

    “娇娇,我很想你——”

    不知道天地静默了多久,她听到一个声音说,声音还是那个声音,说的话也正是她想听的,她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一股不知道是什么酸甜苦辣甜得滋味儿在心里升起,仿佛有股神奇的魔力僵住了她的身心,她不能思考,不能动。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踏着暮色走近,近在咫尺,近到她的发丝已经飞上了他的脸颊,与他的发丝一起,纠结缠绕,难分难舍。

    “云泽……”她听到自己低不可闻的唤了一声,终于还是被打倒了。

    “娇娇——”对面的人伸手,温热的手指拂过她的面庞,握住了她的下巴,“我每日都在想你——”

    下面的话便听不清了,因为眼前的人忽然俯下身,两片温热的唇落了下来,将她吻住,下面的话便消失在了唇齿之间。

    久违的,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怀抱……

    袁娇娇浑身战栗着,不知何时被他揽进了怀里,紧紧的拥抱,热烈的亲吻,天地于是又开始旋转,这一切的一切是真的吗?

    不会是在做梦吧?

    袁娇娇在云泽温柔热烈的亲吻中混沌一团,她只觉得全身发热,脸颊烧红的像炭一样,云泽的热情太过于猛烈,以至于她不得不推开他一些,却换来更深沉热烈的缠绵。

    “娇娇……娇娇……”她听到他在她的唇齿间低唤。

    “云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迎合,天荒地老,天荒地老,世界就此覆灭吧,只要让我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

    袁娇娇的泪从眼角不知不觉的滑落。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无声无息的啜泣了起来,泪水打湿了睫毛,也打湿了云泽的脸庞,袁娇娇身上的热度渐渐退却,温柔的激情退去,似乎只剩下了无尽的伤心。

    伤心,因为一切都是假的,地老天荒也是假的……

    云泽终于也停下了亲吻,他有些慌乱的擦着她的泪,眼里诸般神色掠过,他终于放开了她:“是我的不对,娇娇,你——不高兴我回来吗?”

    他低声的道,歉意深沉而真诚,后面的话声音带着些颤音,袁娇娇心碎中听得了这一句话,眼泪流的更多了。

    “是我不对。”她哽咽着说,她实际上想说的是:是我不对,我不该在此时意乱情迷,让你误会……

    但她哽咽难言,下面的话却几次说不成句,最后,她终于憋足了气,指着门口说:“你……你走吧!我,我如今很好……你也要好好的……”

    说到这里,她早就知道的结局马上就要到来,不由得更加悲从中来,这个院子她简直站不下去,她转身急急的又出了门,直奔铺子的方向又去了。

    她是不能清醒镇定的同他说话的,他于她,从来都是与众不同。

    她一路擦眼泪一路往铺子里走,云泽没有追来,她略略放心,快到铺子门首了却又折回来,绕了个弯去了玉柳街后面的小湖。

    她只是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她的心还在狂跳,腿还在发软,心里的酸意还在一阵一阵的泛上来。

    云泽的唇齿的味道似乎还在,那温暖的禁锢也还仿佛在身上,但他不是她的,他现在已经是楚国公主的未婚夫,即将是别人的夫君。

    她刚才所做的那些都是错的。

    她将脸埋在手心里,任晚风吹着自己,默默的,孤独的,一个人在湖边独坐,直到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走近。

    袁娇娇一惊,抬头一看,却发现来的是卫冲,卫冲像是在找人,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各处照照,忽然看到了袁娇娇,惊喜的道:“原来掌柜在这里,王婶叫我来找你和呼延公子吃饭,我绕了个远路从这里走,没想到正碰上了——”

    说着抓抓脑袋。

    如果是在平日,袁娇娇一定觉得他在撒谎,黑灯瞎火的,他到这里来绕什么远路,但此时她却不想多说什么,便站起来说:“我不饿,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你们吃罢。”

    卫冲见状颇无法,便说:“这里黑乎乎的,你坐在这里多叫人担心,要不,我给你留盏灯?”

    袁娇娇以为他要说要陪在这里呢,原来是要给留盏灯,倒被逗得一笑,不想他回去拿这个说给众人听,于是站起来道:“呼延公子还在?”

    卫冲顿了顿,道:“嗯,王婶拉他吃饭去了。”

    袁娇娇听了便道:“那我先回家歇一歇,吃好了饭我和你们打牌。”

    卫冲应了,两个人又绕过来,袁娇娇便回家,卫冲自去王婶院里。

    看到云泽果然已经不在了,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自己可怜可笑,自己的家竟然被人占了,想找个地儿歇息竟然也找不到。

    回房点上灯。

    然而还是忍不住去看看卧房——昨晚云泽是在这里睡得。

    卧房里整洁如初,被褥甚至没有什么凌乱,桌上却多了一只小黑木盒,木盒的形状奇怪,袁娇娇忍不住拿起来打开看,见里面是十几粒黑色的药丸,心里忽悠了一下,立即想到了云泽以前的病。

    她已经大体的知道了云泽当初不是病而是中了毒,险些伤及脏器,老王大夫当初说的很严重,他这药可还是治这个的,还是又有了什么新伤?

    她拿着那木盒坐在床上,隐隐的替他担忧。

    木盒还在,他又去吃饭了,晚上大约是不走的吧。

    他流连在此,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还是有什么未完的心事。

    想到云泽刚刚的吻,那热情还同以前一样,他也许对自己还有情意。

    这样一想,袁娇娇又开始了两人之战,一个命令自己不许这样胡思乱想,一个各种让人神思恍惚的念头不断的冒上来。

    她将这些念头都掐断,想:如今想这些都是过分的,这样的事,再也不能犯一次……

    云泽走之后,过了五日,袁娇娇的病才好了,她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瘦了一圈。

    卫冲李暲二人将这些看在眼里,一字不漏的将这些写成折子,传递到西南前线。

    南阳王轩辕玦如今看起来霸气犹过往日,麾下百万大军,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更胜了一层,他在西南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的魏国的十万大军屁滚尿流,并扬言要灭了魏国。

    嚣张肆意中,其实也有火烧屁股的焦急,这焦急便是由恒州发来的信造成的。

    他身在前线,不可轻离,恒州远在千里之外,不是他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因此气急败坏,没事便搬把椅子坐在两军阵前骂娘——骂魏国国君,骂他是个没气量的小人,并威吓他再不在条约上签字并让出三百里地,就打到他的魏都里去,到时候叫他一块地也没有,全家老小都去喝西北风!

    南阳王从小喜欢结交百样的豪杰,于是,就跟许多兵痞出身的将军们学来了这一身的海骂功夫,他骂阵的功夫可比一般的小兵们强多了,多少次对手不肯出战都是被他三言两语就骂了出来……

    南阳王也有一个好处,深深的明白兵权在手的重要性,因此无论如何,这百万大军他如今是牢牢的抓在手里,谁也别想在他面前翻云覆雨。

    他估摸着呼延云泽即使去了恒州,也呆不了几天——

    可是,唯一不能保证的就是袁娇娇会不会跟他走。

    袁娇娇,他想想她的模样,她的手感,她的味道,觉得全身上下没一处不蠢蠢欲动——本王看上的人,还没下几次口呢,怎能被别人抢去?

    因此,他接到信后,差点就要派人立即去将袁娇娇绑架到两军阵前,赶紧收归囊中好放心。

    然而那两个小子的信接着又来,说袁娇娇没走,还病了。

    病了?

    南阳王在大帐里走来走去——想派自己的御医去,然而手下的将军都说不可,说这样会增加袁姑娘的烦恼,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本王派个御医去看看病好放心,就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这个道理南阳王不懂。

    但别人说,女人的心理就是需要细细揣摩和呵护的,王爷多忍耐点就好了。

    轩辕玦也觉得,不派的话他的心理负担就重了,不过既然众口一词的都这样说,他也就算了,暗暗后悔自己当初没派个会医术的人打入武原镇。

    于是传令叫卫冲等人,叫他们保证袁姑娘毫发无伤,并,心情也要好……

    卫冲等人看了头大,两人一商量,决定只有把铺子的生意做好了,大约可以哄自家掌柜高兴一些,于是接到信的当晚,趁着夜色去找了附近几个镇上的保长,于是在袁娇娇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她的铺子的生意忽然好起来,每天店门一开,包子馒头豆腐小菜,诸般货物一卖而空。

    卫冲李暲甚至擅自将价钱提高了一成,后来想了想,又怕袁娇娇来见了生疑,于是又恢复原价……

    除此之外,李暲卫冲还十分尽责的,每日包揽了打扫庭院,甚至在袁娇娇家小院里栽花种草的植物,等袁娇娇养了六七日病起来的时候,便见自家院子里一片姹紫嫣红,开的是灿灿夺目,锦绣迎眸,大大的吃了一惊。

    李暲二人在一边十分自豪的掐腰而立,彩凤掐了朵花儿自家带,笑眯眯的道:“赶庙会时这些花儿能拿到市上卖了。”

    袁娇娇见他二人如此能干,十分过意不去,觉得月工钱三百钱太少了,便和王婶说了说,给他们提到了五百。

    这几日生意好的爆棚,王婶王叔完全没意见,于是他二人竟因此而长了工资……

    二人觉得,终于算是有点余钱了,于是一时兴奋之下,相约去了酒馆大喝了一顿,总算解了这么多日以来的瘾。

    袁娇娇好了,身子更瘦了一些,也许是心情的关系,也许是看李暲卫冲得用,便更加少得去铺子里了,每日都是在家坐着绣花,正好张玦这两日来看彩凤,大家也见了一面。

    张玦的职务如今调换了,比之前安定许多,这次来是和王婶一家确定婚期,带来了一院子的礼物。

    彩凤之开心自不必说,袁娇娇这小院便映衬的格外冷清。

    彩凤的婚期定在九月份,算算日子也没有几个月了,出嫁在即,彩凤反而十分恋家起来,也多了一分少见的稳重和忧郁,不过,她依然是欢天喜地的时候多,袁娇娇就喜欢她这一点。

    暖洋洋的天气下,除了拆洗旧被旧衣物之外,王婶和彩凤忙碌的重头都是在做嫁妆,袁娇娇家里庭院宽敞,王婶经常把东西拿到她家来做,在院子里或者廊下铺上竹席,在上面做被褥等物。

    这样的活计两个人做比较快,袁娇娇也经常帮忙,彩凤别的虽然都比较大咧咧,但针线上因为王婶从小教导,也是十分拿手的,三个人每日饭后便主要在家里做这些营生。

    彩凤的嫁妆十分丰富,只是被面便有几十种花色,都是王婶亲自选的,有青苹色,断肠色,绿杨色,比翼色,晚霞色,燕青色,酱色,天玄色,桃红色,玉色,莲肉色,青莲色,银青色,鱼肚白色,水墨色,石蓝色,芦花色,绿色,五色,锦色,荔枝色,珊瑚色,鸭头绿色,回文锦色,相思锦色等等的名头,锦灿灿的摆了一屋子,看着十分的壮观,更有许多凤头彩绣嫁衣等物,杂七杂八的内容十分的庞大,袁娇娇一度望着王婶家那堆满了得厢房兴叹——就凭她们这两三个女人,要做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邻居百舍的热心人没事时倒也都来帮忙,因此袁娇娇和王婶家一向很热闹。

    起先众人也有询问云泽怎么就去了的,也有询问云泽的家世的——因看到了他那些随从,袁娇娇均是含糊的回答:“家里有事,家里原是做官的。”之类的。

    众人听了都恍然大悟状,说难怪这样等语,便又都说彩凤的事儿。

    这样一来袁娇娇倒也没有了尴尬,日子流水一样平静的淌过。

    宋集因酒楼生意不是特别好,如今又兼做些别的,经常会到外面跑,每次回来均给袁娇娇彩凤带些礼物,袁娇娇觉得不过意,然而无物相谢,便只能看到什么适合他这样常出门的人的,也给他买一些,或者有时候她去铺子里,也带些自己做的饭食送到得月楼答谢他之类的。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送他的。

    宋集另开了一个摊子,生意自是十分忙碌的,偶然得空能见上袁娇娇,说不了三言两语又必然被她店里的两个伙计冲破,他愈来愈怀疑这两个人的来路,然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南阳王身上去。

    然而宋集自有商人的精明,他虽然不是很清楚内情,但知道以前那个书生回来过的事,也隐隐的感到他和袁娇娇之间,恐怕早晚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相逢……

    袁娇娇的绣工在远近一带渐渐有名,她的绣活因为价钱贵,一般都在拿到州城里去卖,也有时被中间人买去,卖给更远的地方,因此这笔收入早已比打铁铺子里的生意不同,的确为她积累了一笔小小的财富。

    想到爹爹在日,一直为无力修葺这幢祖屋而遗憾,如今有了余钱,袁娇娇便十分想完成他这个心愿,于是就麻烦王叔找了泥瓦工匠等人,将正屋、东西厢房,连带院墙门楼等房舍一并拆了重建。

    五月份剩下的日子便都在忙这件事。

    因为彩凤这里的嫁妆之事还没弄好,王婶家也一片忙乱,袁娇娇一个人更无力管众工匠们的饭食,是以在外面的小饭馆定了饭,每日结款,只让众工匠们去那里吃,倒省了不少事,后来镇上许多人家盖房子也都这样办。

    因为地基不改,雇的人手又足,将入六月份的时候,房屋便重新盖好,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再也不用担心晚上漏雨或者房屋坍塌的事儿了。新房子到处都有油漆的香味,粉白瓦黛,正面是五间正房,两侧各有厢房,一并连着南面的厨房、侧房等,两道走廊将所有的房屋串在一起,下雨天走来走去便比较方便了,院子原本是青砖铺地,如今也换了新的砖石,还在墙下各处留下了放置花木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房屋盖得多了,院子感觉比原来小了好些,袁娇娇一时有点不适应,不过好在很干净,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树影婆娑,到处都很整洁。

    袁娇娇将正房收拾了一番,桌椅等物也换了,像是要把过往从心里拔除一般,她不怕花钱,把所有的用具都换了一遍。

    以至于彩凤看了羡慕不已,嚷着说临走之前都要和袁娇娇在这里住。

    袁娇娇听了不由得也觉得自己的房子收拾的很不错。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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