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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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袁娇娇想,这也和刚开店许多人还都不愿走远路有关,或许过几日就好了。

    四更天就要起来,和王婶彩凤等人结伴去流莺街,开店门,做豆腐的做豆腐,蒸馒头的蒸馒头,彩凤负责和包子馅。

    晚上二更多天,店才打烊,几个人最愉快的事儿便是这个时候坐在内间里数这一天的收益。

    小生意,所收的都是些铜钱,极细碎的银子也很少见到一块,包子馒头和豆腐生意的帐是分开的,两家人算完了钱经常会比对一下今日哪样生意赚得多,倒也是忙碌中的一乐。

    原本袁娇娇担心他们这些老弱妇孺在街上做生意会遭人欺负,没想到经历了战乱之后,整个镇子上的人都有了一种同气之感,不但平日不相熟的此时变得热心容让了许多,连往日街上常见的小混混此时也不多见了,便是有,也不大来他们的馒头铺子。

    总之,袁娇娇是深切的觉得镇上的治安变好了……

    这期间,张玦不断的有信来,有时也派人捎带东西过来,保长有次还特意过来,说是张大人命他好生关照王婶一家,于是在店里攀谈了好一会儿才走,看起来还要沾张玦的光了,王叔王婶都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保长在店里坐着好不自在,好容易送走了又都愁着女儿嫁出去之后怎样和亲家走动……

    彩凤有了张玦的信,每日都无忧无虑的,只要袁娇娇一有空闲便要拖着她上街闲逛,看衣裳,再看衣裳……

    就在这个时候,袁娇娇不甚敏感的神经,忽然感觉到她的生活中似乎要插进一个人来了……

    这个人姓宋,叫宋集,铺子就在打铁铺的斜对面,本是开着一家上下两层的酒楼,如今战乱刚过,有些百废待兴的意思,酒楼的生意并不好,这店老板就将楼上租给了别人。租客并不是生意,只是租来住,袁娇娇很少见到楼上的人出来走动,一直没怎么在意。

    她之所以注意到了这个宋集宋老板,是因为他出现在打铁铺子的频率太高了,起先袁娇娇以为他只是没生意闲着无聊,因此喜欢来找王叔闲谈。但后来发现他不仅喜欢和王叔闲谈,还殷勤的有点太过——每次来,只要碰上大家都在干活,他也不顾自己穿着干净的新衣裳,便二话不说连忙搭把手帮忙。

    次数一多,打铁铺子里的众人都十分的过意不去,送他包子馒头豆腐之属,他又不收,只是嘿嘿的傻笑。

    这位宋集并不是武原镇本土人士,祖籍在江南一带,人也就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拥有江南男子特有的白净的皮肤,长挑身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做生意很是精明老道。

    其父母等人俱在原籍,只有他一人出来闯荡生意场,遂在武原镇扎下了根,如今在武原镇已经有三个年头,往常袁娇娇来找王虎的时候,也常能见这位年轻的老板站在酒楼门口,亲身迎接一些客人,但几乎从来没说过话。

    王虎与其结交也甚少,王虎整日不是吃酒便是赌博,再则招惹些良家妇女风流债,这些看起来都是这位宋集不擅长的,两人是以虽在对街,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是以宋集如今对袁娇娇他们如斯热情,便让人很解不透,继而,袁娇娇也发现,这位宋集凡是来了,经常会有意无意的瞧她一眼,如果她此时正好抬头,两下里对上了,宋集便显得有些慌乱,连忙的扭头,脸上也有些泛红等。

    一次两次袁娇娇只当这个人是羞涩腼腆,次数多了,不禁也疑惑起来——难道他找自己有事?还是听说了什么对自己心生好奇?这不怪袁娇娇这样想,因为自从她院子里有了一个云泽,后来又被南阳王钦点去青州服侍伤号之后,她就成了这大秦国恒州武原镇街头巷尾的传奇,是人们茶余饭后聚众闲谈时的必要话题,这让她十分的不好消受,是以近来鲜少各处走动了,遇到扎堆闲聊的妇人男子她一般也恨不得掩着耳朵避之不迭,免听闲言碎语,免生烦恼。尽管这样,她的经历还是被八了个七七八八了。

    是以袁娇娇对这宋集的表现首先便心生怀疑,疑惑他也是听到了那些议论对自己好奇,尽管她对此事已经很淡定了,但对这个看起来文弱又精明的男子还是产生了一些抵触心理。

    直到有一次王婶王叔家因有亲戚来,铺子便交与袁娇娇照看,同彩凤回家招呼亲戚去了,袁娇娇一个人既卖豆腐,又卖馒头包子,在中午饭点时分便有点忙不过来,而这时对面的宋集门首依然生意清净的门可罗雀。

    宋集在门首看到了她这边忙碌,便过来了,十分熟练麻利的替她招徕客人,拿包子,包馒头等,袁娇娇很是感激,忙谢他,他听了只是微笑,依然埋头干活,等几笼馒头卖出去了,这才擦擦弄脏了衣袖,说:“我家的生意如今清闲的很,你这里要是忙直接喊我就是了。”

    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看她,只微微的扭着头,含笑盯着笼屉。

    这样的神情袁娇娇算是很熟悉,因为当年她和云泽柔情蜜意的时候,多少次照镜子,便见到自己是这样的一幅神情,此时她有些疑惑这个年轻人有话要说——难道是喜欢上彩凤了,不好意思直说?

    想到这里,袁娇娇便拐弯抹角的好意提醒他道:“老是麻烦宋老板心里很过意不去,如今铺子里四个人都在的时候还算忙的过来,过了年彩凤那丫头再成了亲,这里又缺一个人手,忙时便真有些招架不住了,主要王婶王叔年纪有了,身体不行。我正琢磨着请张旺两兄弟再回来帮忙呢。”

    “哦?原来彩凤姑娘定在年后成亲?”宋集闻言道,原来已经知道彩凤是定过亲的了……只听他顿了下又道:“这铺子门面小,按道理三个人正好,再雇人算起本钱来倒不划算了。”说着就简洁的跟袁娇娇算了一笔收入支出的账目,十分的简洁明了,果然很明确的显示,如果袁娇娇想雇两个伙计的话,如今的收入要折掉一半。

    其实袁娇娇心里还真是想找张旺他们回来帮忙照应店里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肯不肯。而如今听了这宋集的话,心里也有些犹豫,毕竟做生意起早贪黑的,谁不是想赚那些辛苦钱,本小利薄,计算下收支是很正确的。

    这样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宋集大约也怕店里无人他在屋里站着有人说闲话,帮完了忙就出来,只站在店外同她闲聊,旁边几个铺子闲下来的掌柜也过来说话玩,这样看在别人眼里就没人能说袁娇娇什么闲话了,并且宋集当着众人,谈的果然都是生意经,一溜儿百来家铺子,宋集的年纪、人品、身家相貌都是数得着的头名,周围这些婆子媳妇的都喜欢同他讲话。

    一群人说了会儿,宋集门首有人来,他便指了一事过自己酒楼里去了。

    到了晚饭饭点时分,袁娇娇这里又火上房起来,他还派了个小伙计来帮了一会儿忙。

    袁娇娇这次终于抓到了机会,连忙割了不少豆腐送这小伙计,让他拿回店里都尝尝。

    小伙计美滋滋的回去了。

    忙过了晚饭的点儿彩凤才来了,原来她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来了好些亲戚,一部分吃了午饭回去了,有几个表妹表弟和彩凤的外祖母舅母等人住下了,好容易来一趟,要在彩凤家住几日再走,是以王婶王叔晚上依旧不得闲,只派彩凤来帮助袁娇娇收拾。

    彩凤嘟着嘴抱怨,几个小表妹小表弟调皮的很,把王婶种的花草菜苗弄死了一大片,又将她的卧房弄得一团乱。皱着小脸,像个赌气的孩子。

    袁娇娇道:“我倒想有个亲戚来闹腾呢,却偏偏一个都没有,你有的倒又嫌弃了。”

    彩凤闻言叹气,发了一句很有哲理的抱怨道:“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有的看着没得好,没得看着有的好,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苦恼的起因不同而已,苦恼的深度却没有差别——”

    袁娇娇闻言诧异的瞧了彩凤一眼,心里不禁品味这句话的意思,心说:“人们说人心不足蛇吞象,看起来这句话并不确切,并非人心不足,而是无论生活是什么样的,都有新的烦恼步步跟随啊,烦恼的多少,跟人的贫富、贵贱、高低并没有关系。那和什么有关呢?大概和心境有关吧……所以有修身养性只说……修身养性,会不会只是自己骗自己呢……”

    她一时心思飞驰,早已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云泽,想到南阳王。

    都是身不由己吧。

    亦都有各自的烦恼吧。

    他们都比她富有强大坚韧,然而他们的烦恼应该要比她重上千倍吧。

    千倍的烦恼于他们来说,不过是这一分的烦恼于她来说一样,这点可见这上苍再公平不过——犯难坎坷,因人而异,就所承受的重量来说,大家都是一样的。

    两个姑娘立在忙碌的流莺街上,一边埋头干活,一边各自参禅了一样。一个是无心说出了玄机,一个是深思恍开茅塞。因了这人的存在,这普通的小店看起来也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暮色四合,店里的明灯点了起来,三月末的天气,已经有和风徐徐吹拂,晚上生意少,然而也有些晚归家的人会来拿馒头等物。或者对面宋集的酒楼里,也偶然有做下的米饭不够的情况,便要来拿馒头或者包子,是以打铁铺子这里一般二更天才闭店。

    和彩凤一边说着话,一边做些针线活,每当这时,有种曾经多少次咬噬她的心的感觉就要涌上心头,思念,怨怅,刻骨铭心的难过,三月末,四月初,五月过……他和楚国公主快成亲了吧……

    每每想到这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攫住了袁娇娇。这时她总会迫使自己去想别的,想别的,想什么才能压制住这种难过呢?

    她后来总是想去青州的这一路,想憩园,甚至想刘府的刘家大小姐。

    想一切曾经给她愤怒和勇气,能让她暂时忘记云泽的事。

    然而她渐渐的发现,她如今想及和青州的经历的时候,心里也难以再有什么激动的情绪了,当然有些画面已经被她自动的切掉了,她的回忆里,只有憩园里安稳的一日三餐,以及一个调皮刁蛮的王爷各种心血来潮的胡闹。

    她现在想来亦不生气了,有时还会忍不住笑出来,不管怎么说,这个南阳王不算伤害了她。

    尤其是他没有阻拦自己回来,还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不管他那封信是怎样的让人纠结,他还是个好人,只是脾气大了些,性子坏了些,多数情况下,他还是好的。

    她这样想着,原本也许就没有恨过人,此时更谈不上原谅南阳王,他在她的眼里,一直是个胡闹的孩子……

    二更天的时候,袁娇娇和彩凤收拾了铺子,关门离开流莺街,这时节看到宋集的店里早就打烊了,宋集平日就住在楼上,楼上一半租给了别人,一半他自己住,从窗口的灯影里,能看到他正伏在案上看书,一个人旅居在外,也有些寂寥。

    而另一个窗口显示有两个男人,正在对坐着喝酒,掰手腕呢……

    彩凤便指着那两个男人的影像说:“这哥儿俩到底什么来路,天天除了吃饭不下楼,又不像是好男风的人……”

    袁娇娇闻言一囧,她只见过这两人一面,隐约的觉得这两人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因此一直有些纳闷。

    今见彩凤这样猜测,不由得哑然失笑,说实话,这两个男人只看这剪影的气魄,倒很像是当兵的人呢。

    两个人没有多想,结伴回家,袁娇娇的一日三餐一般都在店里解决了,关了铺子之后人已经累得仿若散架一般,疲惫的和彩凤道别,便要回自家的院子睡觉。

    彩凤因家里来了许多亲戚,挤的到处睡不开,因此十分不情愿回家,便和袁娇娇一起睡了。

    彩凤虽然大咧咧,但也并非不懂事,比如,她就鲜少提及云泽,或者问云泽有关的事儿。

    她从袁娇娇的反应言语里,已经大约的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因此她和袁娇娇在一起,谈的最多的,竟然是——南阳王。

    对,您没看错,是南阳王轩辕玦。

    对于这个神一般存在的妖孽,彩凤有着莫大的兴趣。

    彩凤最感兴趣的,除了袁娇娇在刘府时就被他调戏之外,还有袁娇娇被掳到青州的这一段时间,他是怎样对袁娇娇施加淫威的。

    嗯,是淫威……

    彩凤已经敏锐的感觉出南阳王对袁娇娇与众不同,依着袁娇娇对南阳王的描述和定位,他不调戏她简直天理难容!

    袁娇娇被彩凤盘问的心力憔悴。

    而彩凤凭借着她敏锐的嗅觉,已经旁敲侧击的感觉到,青州,袁娇娇和那南阳王之间一定有一部大戏,而且是非常非常那个的大戏啊……

    她十分后悔自己那夜睡得死,没有跟着两人一起去青州——当然,如果去了青州的话,大概就不能和她的张玦见面了……果然是鱼和熊掌的取舍么……

    “娇姐姐,你为人不能太死板了。”彩凤最后这样教导袁娇娇,“要看到别人的长处——”

    “比如他没有强迫你。”

    “比如他也许是真心喜欢你。”

    袁娇娇囧了,没有强迫自己如今看来已经是南阳王的主要长处了……细想想,他是没有很强硬的强迫自己,但他会变着法子让自己没法反抗他!

    想到他那铜墙铁壁一般的怀抱,他的过于强烈的,男性的侵略气息,他那肆意的撩拨,她就禁不住满面通红,只想逃开,逃的远远的。

    他和她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就像她和云泽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但这两个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她和云泽之间,她觉得起码还有心地是一样的……

    不过,如今这一点她也不是很确定了。

    这一场因战乱而起的纷争就这样乱哄哄的去了吧,她如今清清静静的,一门心思的过日子了。

    袁娇娇送了宋集的伙计豆腐,第二日午饭的时分,宋集便派另一个活计回赠了一盘凉拌的银耳海带凉菜,这是宋集的得月楼酒楼的拿手好菜,既不贵重又不显得太逾越,就仿佛平日邻里之间寻常的走动一般。

    宋集把握的恰到好处。

    彩凤很爱这道菜的口味,吃过之后,便带着一只大碗去要买一大碗。

    袁娇娇囧囧的看着她去了,果然捧回来一大海碗……色香味俱全,彩凤美滋滋的说酒楼这菜到打烊的时候也还卖不光,宋老板白送了一大海碗,还嫌彩凤拿来的碗小……

    于是这日的午饭两人便以此碗凉菜为佐菜,吃了这一回,袁娇娇便自己琢磨着改进这碗凉菜的配方,重新调配了油盐酱醋的比例,又将胡萝卜、各类干菜,豆腐细丝、花生米、干竹笋、黄花菜、熟粉丝、过油的辣椒丝等物调和起来,将这盘凉菜重新发挥,做成了五彩缤纷的口感丰富的新菜。

    她其实不想抢宋集的生意的,但此种凉菜做了几次,邻居百舍尝了都说好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和彩凤商量着将摊子又加长了一块,专门卖这种新造出的凉菜。

    生意竟比豆腐还要好。

    宋集倒不恼,酒楼里吃酒的人点名要凉菜的时候,他也不命活计调配了,直接叫人来袁娇娇的摊子上拿。

    这样风平浪静又忙忙碌碌的过了一个月多月之后,听说北面的战斗打得是相当的激烈,恒州又见了些北面逃过来的流民,这次的情况显然比以前严重许多,据逃难而来的人说,南阳王在定河北岸火烧连营,大败了当今圣上最倚重的万将军的大军,虽然即使如此胜负也还难说,但此役无疑给南阳王的人大大的鼓舞了士气。

    火烧连营,烧的不止是战场粮草营帐,还有定河北岸几千户民居。

    幸而这些民居具是散落在定河北岸,并不很集中,起火之后大部分人都逃得了性命,然而一辈子的家当却大多没有抢出来,落得居无定所、身无分文了。

    当今圣上正火烧眉毛的平叛,哪里有闲心管这些流民,于是饥寒交迫之下,这些衣不蔽体的人偷偷度过定水,往相对较安定的南方迁徙。

    武原镇的人因为曾经都流亡过,是以见了这些流民颇有戚戚之感,凡是家里稍有余裕的,大多会施舍些粥饭给这些难民,或者在家里的柴棚收拾出块干净之地收留他们歇宿一晚。

    袁娇娇亦周济过两三户人家,都是携儿带女的,她家的房子虽不甚多,但厢房还是有两间空余的,这些人住了几晚虽然舍不得走,但看她一个孤女,也不好意思十分吃住在她家。

    进入四月份,柳梢便泛了青,各处皆见蒙蒙的绿意,早春的花木也渐渐的次第要开,袁娇娇因为经常要干活,也已经穿起了夹衫。

    张玦路过恒州的时候又来看了彩凤几次,其中的浓情蜜意自不必说,袁娇娇因为一直忙碌的脚不沾地,也没见上他人。刚开店的时候彩凤还十分有兴致的每日来店里帮忙,这一个多月过去,她渐渐又厌烦起来,除了店里忙不过来的时候她来帮一把之外,其余的时间她宁愿窝在家里做针线活。

    王叔王婶对这个女儿溺爱如故,并不加以呵责,是以店里经常就是袁娇娇和王婶王叔在,不知道的人多以为她才是王婶的女儿。

    王叔王婶晚上回家的早,袁娇娇一般会多卖一会儿,凉菜豆腐这类小吃晚上生意比白日好,是以晚上关店门一般都是她的活儿。

    二更多天的天气,街上倒也不乏行人,更兼对面的得月楼闭店更迟,煌煌的灯光照过来,并不害怕。

    打铁铺刚开始重新开张的时候,宋集总来店里坐坐。过了一段时间却又忽然不怎么来了,袁娇娇只当店里的谁冷落了他,他不高兴来了,也不甚在意,每日得月楼的小伙计来拿包子豆腐之类的,还是照旧的多让他一些。

    现在打铁铺子的生意渐渐上了正轨,武原镇经过了这几个月,恢复的似乎也渐渐元气复原,得月楼的生意也比先更好起来,宋集似乎心情又恢复了,又三五不时的过来说会儿话。

    不过,这次袁娇娇觉得宋集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前不同了。

    如果说宋集之前看自己时就像天下一切男人看女人,带着些柔软渴望的意思的话。

    那么如今的宋集看自己时,则是一种探测和打量的神色,那对温和乌黑的眼仁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望过来,似乎有些什么担心,又有些什么好奇,还有些什么被掩藏的情绪。

    袁娇娇很不擅长解读人瞳仁里的含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只觉得这宋集行事有些古古怪怪的,有时热情的有些过分,有时又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宋集来打铁铺又走动了几次之后,这一日晌午见他匆匆从得月楼出来往南走,袁娇娇正好去别家铺子买冰糖回来,迎面正撞上他,便诧异的发现他嘴角黑了一块,似乎还肿了,看起来像刚跟人打了一架似的,满面怒气,急匆匆的往南走。

    一眼望见她,他一愣,望着她的眼神似乎有幽怨有怒气有不解有不甘有……总之十分复杂的情绪……

    袁娇娇诧异的站住脚问他:“这是到哪里去?嘴上怎的破了?”

    宋集遮住肿了的地方,勉强一笑道:“没留神给撞了,去药铺拿点药——”

    说着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走到一半忽然又折回来,赶上袁娇娇道:“袁姑娘请站一站——”

    袁娇娇本来也没走远,闻听人喊便站住脚,回头见又是他,便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没想到宋集情绪很激动,忽然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条小胡同里,四下里看看没人这才说:“袁姑娘,你往日可有仇家没有?”

    袁娇娇见问的奇怪,不假思索的就摇摇头问:“怎么了?为何这样问?”

    宋集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道:“那你可认识得月楼上那两个人,一个身量比较高大,姓李,一个长挑身材,面目白净的,姓张。”

    袁娇娇闻言便知道他说的是得月楼上的那两个租客了,想了想道:“不认识,只远远的见过一两次,怎么?”

    宋集闻言脸上纳闷的神色更重了,自言自语的道:“不认得……认得的话也更不可思议……”

    袁娇娇不知道何事,听了这话便直接的问道:“是这两个人和你动手?”

    宋集闻言不自在的摸了摸嘴角,苦笑道:“这两个人自前月租了我楼上的两间房,便一直在房里鬼鬼祟祟的,我因近来镇上生意不好,这得月楼房租也重,便租给他们分担分担,没想到——就是上个月,他们忽然找到我警告我不要去你们的铺子,也不说个理由原因。我自是不听,便被他两个恐吓了一回,我因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酒楼的生意还是要做长久的,于是便没有和他们多话,只等着租期到日赶他们走——”

    “没想到昨日我见王叔一个人搬笼屉吃力,过来顺手帮了一把,回去便被他两个堵在了楼上,口角了几句,那姓李的蛮横,便同我动起手来,两人都十分有臂力,争执中我便撞伤了脸颊,那两人还叫我不要再去铺子里帮你,若再去帮忙,见一次和我理论一次——”

    “我宋集自来北边做生意,什么样的人也见过了,可没见过他两个这般行事古怪的,我往日知道你和王婶一家俱不认识这两人,再想不出他为何不叫我近你们,更要我不要帮你,是以想到,可是你同他们有什么过节?”

    袁娇娇听了这一番话也是既纳罕又奇怪,绞尽脑汁细细搜求,自己无论如何不认识那两个人,平生更不曾的罪过人,总不能是刘府大小姐派人来整治自己和彩凤吧,这也是不可能的。

    想了一遍,只能对宋集摇头。

    宋集见状知道她是完全不知底里的,便道:“既然你们互相不认识,这两人也或许是什么人指使来的也未可知,但只不知他们来此到底所为何来,到底对你们有没有害处——是以我倒希望他两个一直在得月楼住着,早晚我也好窥察他们的用意,别出什么事才好。”

    袁娇娇闻言心里感激,亦发自己也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私下里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还被人暗中监视。

    这时便又听宋集说:“依我看,若是方便,你和彩凤姑娘两人不如结伴去别处避一避,一方面再将这两人的底细打听清楚,这般才比较周全。”

    袁娇娇见宋集说的这般严重,也有些担心起来,但她的店生意正渐渐上正轨,生活也渐渐安定下来,却真的不能丢下这里的一切去避得月楼上的那两个人。

    因此心下沉吟,正犹豫间,宋集嘴角又一抽痛,伸手捂了捂,不由得一股恼恨升起在心头,见袁娇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便说:“你莫担心,横竖有我。”接着道:“我先去药房,回来就着人剁了这两个小子!”

    说着急急忙忙的去了。

    袁娇娇大吃一惊,往日看宋集都是温文儒雅的模样,甚至还略带一点羞涩,没想到愤怒起来也出言惊人。

    她唤了他一声没唤住,他人已经风风火火的拐过巷子走了。

    袁娇娇想了想遂往回走,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一边其实也没有将宋集发狠的话放在心上,开店的人向来以和为贵,哪有在自家店里打架的道理,顶多找保长来管管这事罢了。

    只是袁娇娇确实低估了宋集的脾气,这个平日看似不温不火的小伙,这次看来动了真格。

    袁娇娇回到店里忙了一会儿,大概也就两顿饭的功夫,便忽然听到外面人声喧哗,砰砰乓乓的,似乎打了起来一般。

    彩凤便喊她出来看。

    袁娇娇心道不好,忙走出来站在自家门首往斜对面望去。

    果然见得月楼前聚集了一帮人,有手持木棍的汉子,也有看热闹的百姓。

    得月楼二楼的窗户原本一直是紧闭的,此时忽然砰的一声打开了,不是被人打开的,而是撞开的,木屑纸片纷飞。远远地可见窗口处一人正将另一个推开,然后又见一根木棒挥来,窗户便咔嚓一声破了半边。

    王叔这日恰好也在店里,看得月楼出了事,便嘱咐彩凤袁娇娇两人:“女子家在店里好生呆着,别在外面看热闹,我去瞧瞧。”

    宋集多次来店里帮忙,他这里有事,邻居们不能袖手旁观,已经有许多店铺的掌柜过去了。

    袁娇娇知道王叔去便是劝架的打算,因此稍微放心,看着他去了,在人群里站着说了会儿话,又和几个掌柜的一起上了楼,楼上的打斗声果然消了不少,看起来里面的人在谈话。

    外面的人站着,伸头缩脑的,还想等着看热闹,谁知道楼上忽然就静悄悄起来,过了会儿从窗口的方向看,还能见到里面的人在搬凳子——似乎要坐下来谈话了。

    这谈话进行的漫长。

    过了两顿饭的功夫还不见谈完,但听到楼上隐隐有笑声,竟是一团和气。

    楼下的人等不得,又看着不像还能再打起来的样子,颇觉得无聊,于是渐渐的都散了。

    袁娇娇和彩凤从这面望着,也都放了心,便又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袁娇娇便将路上遇到宋集,以及宋集被租客打,要报仇的事儿和彩凤说了一遍,彩凤听了听道:“监视我们,莫不是那书生的敌人吧?”

    袁娇娇一愣,半日方明白过来彩凤说的是云泽,神色便一暗。

    彩凤继续道:“如果梁国有人知道了你和那书生的关系,来这里监视你,用你来要挟他也说不定。”

    袁娇娇却知道这一定不是的,便笑着说:“若我真能用来要挟他,他们就会把我抓走了,不会这么费事的监视。”

    彩凤一听也对,便又皱眉思索,袁娇娇却又喃喃自语道:“别是王虎的人,他如今有些官职了,或者派了两个兵暗中保护家里也说不定。”

    转而两人又一起摇头笑道:“他才不是这样的人。”

    两人猜解半日,日影西斜了,方见王叔皱着眉头回来,一进来就坐在桌子边叹气。

    彩凤和袁娇娇忙问怎么了,对面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人受伤?

    王叔喝了一口茶道:“受没受伤你们一会儿就知道了。”又看着袁娇娇问:“你可曾对人说起过要雇人的话?”

    袁娇娇一愣,点点头道:“是说过几次,怎么了?”

    王叔有些为难的皱眉道:“哎……宋老板楼上那两个租客,说盘缠不够了,没路费回家,要在咱这店里干短工,攒点盘缠。”

    “啊?”彩凤和袁娇娇不约而同的睁大了眼睛。

    两人心里都想,没听宋集说这两个租客欠房租啊,不像是没钱的人。而且,要干短工何不在得月楼干,那里的工钱一定比蒸馒头的多啊。

    彩凤便问:“那他俩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想到咱家来干活?打了宋老板又是什么说法?”

    王叔疑惑道:“这些也没说清,是以我觉得为难,这两人一个叫卫冲,一个叫李暲,都生得一身力气,说是两个家都在墨州一带,当过兵,如今本是攒了点本钱想做生意的,又因为不通经营之道,折了本钱,不敢回家,于是权且在得月楼住着,如今看看盘缠将尽,又听着人说咱们这打铁铺子里要招小工,他两个见了我,便求我收他们打短工。”

    “我想这两人当过兵,又做过生意,必是性格彪悍,不服人管的人,哪里能安分在咱这小小的馒头铺子里当工?”

    “再者,这铺子里有你姐妹二人,都是年轻未嫁的姑娘。宋老板后来愿意留他们在得月楼干活,他们也不肯,执意要来咱们这里,又让人觉得古怪。”

    彩凤便又问:“那他们打了宋老板就这么过去了,宋老板还要收他们做小工?”

    王叔道:“这点倒是宋老板宽怀大量。”

    话是这么说,等彩凤和袁娇娇真见了这卫冲、李暲之后,就明白宋集为什么不计较了——宋集也不是吃素的,纠集的这一群人将这二人脸上也留下了几块青肿,其严重程度,不比宋集脸上的轻……

    且,宋集大概也真是看他二人来路古怪,想查查底细的想法。

    说了这么久,袁娇娇终于问道:“那,王叔你答应了?”

    王叔摇摇头道:“还没,我这才来家和你们姊妹婶子商议——”

    王叔是不想招惹麻烦的人,看起来那卫冲、李暲二人,一看就是挺麻烦的人。袁娇娇和彩凤闻言俱是这样想……

    袁娇娇将自己想雇人,最好将张喜张旺再请回来的想法和彩凤王叔说了一遍,王叔摇摇头道:“那两个小子倒难,如今两人自立了门户,在自己家里置办了打铁的一套行头,还是做老本行,如今打铁的生意比咱这卖面食面点的可好得多,怕是请不动。”

    自从回了武原镇,张喜张旺只偶尔来王婶家玩一玩,到袁娇娇从青州回来之后,也一直没见两人,都在家里忙着生意。

    袁娇娇听说只能罢了,同时她也知道那两个小子不是长久给人打工的料,很有些折腾的本事,也就是王虎能压制住两个人罢了。

    其实袁娇娇如今想法又更进了一步,她想这馒头豆腐之类的,到底是蝇头微利,且是花大力气又不赚钱的生意,与其自己和王叔王婶这样的老弱之人费力的做,倒不如雇两个身强力壮、老实本分的人来,这样下来一个月就算赚的钱少一半,也还足够养活一口人。

    而王叔王婶也不必再操劳,万一操劳出点什么事,王虎回来真没法交代,两人的身体毕竟也不好,做粗活,彩凤又是指望不上的,而她自己也可以腾出整个人来,或者做绣工,或者想点其他的利润更大的活计来做,这样生活才有意思。

    且也不枉了袁老爹当年教导她读书识字,读了那么多的书在肚里。

    这样想着,便将这一层意思又对王叔讲了。

    王叔听了也觉得有理,年纪大了不由人,这铺子开到如今,他和王婶也的确觉得甚为吃力,有心雇个人在店里做,又担心袁娇娇这里不方便,是以也在迟疑。

    两下里这样一说,那卫冲、李暲这两个人来的倒也是时候。

    然而不知道底细,只是力气大还远远不是雇人的标准,王叔于是说:“既然这么着,那我这两日便试一试这两个小子,若果然是老实本分的人,就雇他们一段时日也无妨,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若果然不是安生的,我们也不必惹这个麻烦。”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王婶在家里烧了几个菜,拎到打铁铺子来送饭,大家就在铺子里吃了饭,又把这件事讨论了一遍,结果到了最后,讨论的重点发生了偏移,重点感叹了一番这宋老板平日看不出的,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不提打铁铺子里的众人正在掂量得月楼上的那两个货。

    单说这两个货目前的状况。

    卫冲胳膊上绑着纱布,李暲脸上糊着药膏,两人趁着天晚,悄悄的出了得月楼。

    两人盘算好了,明日就去打铁铺子里上工,住嘛就住在老板袁娇娇,不,王婶家里。

    要是敢住在袁娇娇家里……恐怕王爷知道了他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得……

    住在王婶家里,又在馒头店当学徒,天天蒸馒头……想想都胸闷!

    他们可是王爷手下堂堂的五虎上将啊,上将!

    是在万军丛中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猛将啊!

    居然来这里蒸馒头!

    真是大材小用,呜呼哀哉!

    两人自从出了青州来到武原镇,就一直借酒消愁。

    所以……如果王叔来认真考察两人的人品,结果肯定是不合格。

    武原镇是个平静的小镇,和风旭日,杨柳依依的,为了防止暴露行踪,他们一来就在得月楼租了房子,出门什么的都是谨慎的紧,主要怕被袁娇娇发现了异常,几番盘查之后发现这武原镇几乎不存在威胁袁娇娇安全的危险,两人再次无聊起来,依然借酒消愁,半夜摸骨牌之类的……支着耳朵听着北面战场上的消息,恨不得插翅飞了去。

    王爷啊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得罪您了,派给我们这样滴美差?

    两人无数次深夜无寐,相对无言泪双流……

    当然,他们也有忙的时候,比如每隔三五日就要写一封长信报告在武原镇的所闻所见,主要是围绕袁娇娇的。是的,是长信……因为王爷要求了,越详细越好……

    除了这一封信之外,两人和王爷,和北方,和战场再无联系。

    实在是闲的手痒!

    要不是南阳王军纪严明,两人几乎就想去镇上的赌场耍一耍,顺便揍几个无赖活动下筋骨之类的。

    然而一想到身上的任务,想到这事儿要传到王爷的耳朵里可能有的下场,两人只能在得月楼里耍大刀——

    真正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于是,当两人发现得月楼的老板宋集对袁娇娇发生了超乎寻常邻里的兴趣之后,简直是两眼放光,差点要拍桌子大吼:活来了!

    于是,两人在再三判断,这宋老板春心已动确定无误之后,两人嘿嘿奸笑着将宋集叫到楼上,好生的威胁恐吓了一番,当然,两人神智还算清醒,没有说出威吓他的真正原因。

    大概果然是说的太隐晦了……这位宋老板竟然没听懂!

    第二日还是屁颠屁颠的去打铁铺子帮忙,和王爷看中的人笑语晏晏。

    两人惊诧之下,又将宋老板叫到楼上,这次说的稍微明白了一点,本来以为在两人赫赫的威势之下,这位宋老板会立即明白加死心的,没想到他反而当两人是要对打铁铺的老板娘不利,于是吵闹起来,于是动起手来。

    许久不打仗,力道竟然把握不好了,卫冲不过是推了宋集一把,就将他的脸碰肿了一大片。

    宋集气呼呼的去药店里买药的时候,其实卫冲和李暲两人正泄气的盘算着要搬家……

    准备从此隐身到暗处继续执行王爷的任务。

    同时两人幸灾乐祸的想,出了个竞争者,一定要报告给王爷,说不定王爷一着急,命两人将袁娇娇又带回北方,那么两人就解放了,又可以回战场,说不定还能赶上一个尾巴。

    就是这样喜滋滋的盘算着,两人写了一封信飞鸽传书给王爷。

    仅仅是四五个时辰的功夫……飞鸽居然就又回来了……天知道这鸽子怎么飞到这么快的……

    王爷回来的信上只有几个大字:“今日起,你二人片刻不得远离袁姑娘左右,若出了差错,你两个看着办!”

    鸽子吐血倒在窗台上,两人看着这封龙飞凤舞的手书一时有些傻眼……

    于是,才有了要去打铁铺子里打短工的计策……

    王叔要去查看卫冲、李暲两人的人品端正与否。

    第二日,彩凤和袁娇娇却是换上了平日不常穿的鲜亮衣裙,去桐溪踏青。

    春日来,和风徐徐,杨柳泛青,迎春花开满溪畔,处处青草绒绒。

    这是这里固定的节日,不论小媳妇还是未婚的姑娘,这一日都会到桐溪远近的可观野景的去处游玩,玩景的同时,一般都带着吃食,大家混着你吃吃我的,我吃吃你的,十分的热闹,这个节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百花节。”

    袁娇娇和彩凤准备的篮子里有甜糕、栗子饼、凉拌的小咸菜、馅饼等物,都是不带汤水好拿得。

    妇女们游春踏青,自然吸引许多男子前来。

    是以许多已经成亲的女人便多是和丈夫一起出来,携家带口的倒也热闹。

    彩凤一身轻松,穿着葱绿撒花的衣衫,嫩红的绣鞋,全身上下都是娇嫩的颜色,衬得人也是脸如桃花。

    袁娇娇今日穿的是湖绿的衫裙,颜色也是淡淡的,天气暖和,每走一步,都能感觉那暖暖的春风灌满了两袖,吹的人一身都暖洋洋轻飘飘的。

    桐溪处河岸边的平坦草地早就被人占满了,彩凤和袁娇娇一路走一路和人攀谈,却是不想在这里停留,知道山上的景致更好,因此还往山上走,这时也有些要上山的人,大家于是一道。

    外面是一派春光,走进山里却还有些阴冷,不过好在人不停的走着,不但不觉得冷,反而热出了汗。

    许多人在半山腰找到开阔地便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只有彩凤和袁娇娇以前见张玦这里是经常来的,知道哪里才是最好看的,因此依旧执着的往山上去。

    走了个把时辰,终于到了山顶。

    山顶是非常开阔的平地,到处也是绿茸茸的,杂花铺地,太阳就挂在头顶,晒得这山顶之上暖洋洋的,没有风,这里比山下还要暖和三分。

    两人将篮子放在以前他们常坐的白石上,彩凤便坐下扇风喘气,连连夸这里风景好。

    袁娇娇亦是觉得这里风景好,忍不住掐腰立在山头,看山下一泻千里的青绿鹅黄,山花烂漫,艳阳高照,暖洋洋的花香气盈满鼻端,间或有些蜂蝶乱舞,围着人转几圈。

    远看武原镇的房舍密密麻麻,平展展的延伸,在阳光下静静而卧,绿树婆娑,炊烟袅袅,不尽的风光尽在脚下。

    看了一会儿一回身,却发现山顶又上来一个人。

    原来是宋集,身后还有几个年轻人,都是往日也见过的,武原镇上人,和宋集比较要好的。

    见到袁娇娇和彩凤在这里,宋集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走过来说:“你们倒会挑地方,这里风景果然好——”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大家打过招呼。

    有这样年轻的两个姑娘在这里,几个年轻男子便都不时的偷眼往这里望,说话也谨慎了许多,宋集又说:“我们的食盒都在山腰呢,原本想上来瞧瞧这里可有看头,不想上来就遇到了你们。”

    大家说了会儿话,忽然山下有人喊他们,大约是叫他们下去吃酒,宋集便对几个年轻人说:“你们先去吧,我马上就来——”

    那几个人像是知道些什么底里一样,纷纷都向袁娇娇望一眼,果然下去了。

    袁娇娇临风听松,微微的暖暖的山风吹动她的发丝裙裾,衣带飘飘,整个人显得袅娜又轻盈,娇嫩的脸颊在阳光下有一层容光,温柔的眉眼,檀口朱唇,美丽的仿若临风的仙子。

    宋集在一边看了,不由得有些发呆,直到彩凤吃吃的笑方回过神来,脸上便像往日一样,禁不住又一红。

    彩凤见了一边笑着,却一边故意背过身去,坐在大石上晒太阳,故意装作不看他们两个。

    宋集见状,胆子壮了几分,想上前和袁娇娇说点什么,然而又怕唐突了,便欲前不前的在犹豫。

    这些袁娇娇却是都不知道的。

    她站在这碧草艳阳之间,被暖风包围着,却早就深思恍惚,思绪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曾几何时,她和云泽也曾在这样的阳光景色下漫步过。

    暖洋洋的太阳,暖洋洋的风,艳丽的百花,青青的草木——只是,那时是在秋季罢了。

    但那时候虽然是秋季,却感觉那阳光是从来没有过的明媚,风儿是从来没有过的柔软。

    比春季也不差什么。

    而此时已经正当春天了,也是真正的站在这和风艳阳之下了,为什么自己却莫名的高兴不起来——他不在,他永远不会再来。

    天地顿时失去了颜色。

    再美的春光在她眼中,也依然是冷清寂寞的,也依然是美中不足的,也依然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果然是心境决定人的感知么?

    她不自觉的又揉了揉心口,命令自己不要去想梁国,不要去想那门婚事……

    这个人出现了,其他的所有人对她来说,都已经成了将就。

    她愿意将就吗?

    正想到这里,忽然听到身后有迟疑的脚步声。

    一转头,便见宋集正走过来,而彩凤——那死丫头竟然在远远的松树下采野花……

    袁娇娇隐隐的猜到了有什么事,不由得也有些局促,脸微微有些热的转过了身来,对宋集道:“你的伤可好些了?”

    宋集的嘴角看起来已经消肿了许多。

    宋集闻言见袁娇娇关心自己,心里一暖,立即道:“好多了。”

    观察了袁娇娇的面容一番,发现她似乎面有忧色,心里忽然一开窍,想到以前镇上的传言,猜测袁娇娇也许是想起了前人,心里顿时颇不是滋味儿。

    便走上前,在袁娇娇旁边坐下,也看了一会儿景致,轻声说:“原来我到这镇上时,本打算做几年生意就回南的,但此时我不愿意回去了……”

    说着又有些羞涩,拔着自己脚边的草。

    本以为袁娇娇听了这话,多少会想到些什么的,但没想到袁娇娇在这方面是十分粗线条的,更兼以心里只有云泽,对其他人便难免有些视而不见。

    她倒是不介意和别人聊聊天的,便也坐下来,微微诧异的问:“哦,为什么呢?你本家父母不都在南边吗?”

    宋集低了一回头,道:“我想在这里成家了。”

    袁娇娇闻言似是一滞,微微有些不自在的摸着脚边的花道:“哦,那也很好啊,到时候把爹娘接过来就成了。”

    这话说完,宋集本是微红的脸却又白了一下,然后又慢慢的红了起来,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重大的话。

    半日,方转过头来,小心的望着袁娇娇道:“我在这里这几年,一直很喜欢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句话说得十分紧张,以至于宋集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袁娇娇没想到踏青踏来了一个求婚的,顿时十分紧张,下意识的就想站起来去看彩凤那死丫头跑哪里去了,然而又知道这样做太伤害宋集的自尊心——他说完这句话,虽是看着自己,脸却已经红的和日色差不多了……

    “我……”她窘迫的望着宋集。

    两人大眼瞪小眼。

    宋集的眼睛里满是期望,那满面的羞涩透露了这个男子的真诚,他真的是挺年轻的一个小伙。

    当然,年龄上两个人是完全没问题的。

    “你,你很好……”袁娇娇也有些结巴的道。

    眼睁睁的看着宋集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你很好,这句话的下文一般会连着“但是。”二字。

    果然

    “但,但是,我还不想成亲。”袁娇娇看到他眼里的光芒暗去,露出失望和伤心的神色,心里不知怎么的也微微一疼,也许她是想起了自己,知道失望的滋味。

    “不过……”她又说。

    眼见得宋集忽然又抬起了头来,惊且喜的望着她,她感到自己的话有些难出口。

    “也许——”她拿捏了半晌,往事如烟一般从眼前飘过,各种伤心绝望期待寂寞从心头涌来:“也许,我们可以处处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神思飘渺中,看到宋集双眸中发出惊喜的光,看到他站起来,在草地上似乎欢跳。

    然而她却仿佛已经不是自己了,一个自己在安慰自己,另一个自己在喃喃自语:“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找一找也许能找到替代他的人,这个人真的不讨厌,会喜欢上的……”

    这日的百花节下面是怎么过去的,袁娇娇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彩凤惊讶的面容,宋集似乎对自己说了许多话,自己却没听进去几句,又记得他似乎招呼下面的许多人上来,大家一起吃饭,有带的酒,她也喝了几杯,一片笑语晏晏中,略微有些扶醉的、被彩凤搀着回到了家。

    到家后小睡了一会儿,袁娇娇便忙不迭的起身要去铺子里,彩凤却说:“不用忙,我爹娘在那里,说那里有人帮忙。”

    有人帮忙?

    袁娇娇有些惊奇,心想不会是那两个租客已经来了吧?

    这样想着,到底是自己的生意,别人经营不放心,还是要去看看,起来喝了些热茶,又洗了脸换了衣裳之后,还是去了铺子里。

    一进门,果然见小小的打铁铺子里多了两尊铁塔一样的人物。

    一个黑而高大,看起来十分孔武,自称叫卫冲。另一个比较白净,然而也是长身宽肩膀,看起来似乎是个练家子,便是李暲,袁娇娇去得时候,两人正揎拳掳袖的,都在后面厨房和面呢……

    王叔在一边照应着,王婶在门头上看摊子。

    见到袁娇娇进来,两个人面上似乎露出惭愧之色来,稍稍的将她打量了一下,便低头不吭声的和面,看起来似乎——十分的老实本分?

    见袁娇娇进来,王叔便将她招呼到一边道:“看到了没,就是这两个人——”

    见袁娇娇点头。

    王叔少有的满面红光的拍腿说:“别看人长得粗苯,真的十分好用,往常一锅馍馍我和你王婶要和一个时辰的面,如今这二人,一个时辰好和四五锅的面也有余,端的是好用。而且价钱又低,他说,只要给他二人一个住的地方,一口吃的,每月一人只要三百钱的工钱哩,这样的工上哪里去找?”

    这时王婶也走进来,看起来对这两人也是十分的满意,只是有些担心的问:“只是不知道这二人饭量怎么样,看这俩小伙的个头,一人一顿饭一斤馍馍怕是不够……”

    袁娇娇囧囧的听着,也知道不是王婶小气,做小生意的确要精打细算。

    王叔又说:“我问过了,做豆腐这两个人也是会的。”

    这句话袁娇娇听了倒去了一项担心,看了看两人蒸的馒头,倒也十分过得去,便问王叔:“叔叔看着人品怎么样,若是老实听话的我就没意见了。”

    王叔拿捏着说:“倒也看不出坏来,从早上来到如今,一直老老实实干活,话很少,也不乱动东西,更不乱看人。”

    说着,又道:“咱们这样的铺子,家里每个主事的人,店里的活计雇的也不能太老实,万一有人上门找茬,他们也得会应付才是——”

    卫冲、李暲两个在里面听见了,都瞪着面板,心想:我们最善于应付这个……

    三个人在外面计较了一番,基本上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袁娇娇于是说:“那就这么着,让他二人在这里试工五日,五日后若没有差池就这么定了——”

    王叔王婶一听都说好,夸还是袁娇娇想的周到。

    里面的两个货闻言心道:原来人不可貌相,这位姑娘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啊……只得继续卖力干活……

    铺子里有了这两个活计,又有王叔王婶照看,今日袁娇娇便不想在铺子里呆太久,看了一圈便回了玉柳街家里,洗刷了一番,找了几本书看了一会儿,晚上便准备画些花样做绣工。

    在山上跟宋集的这一节,她现在还没消化,有些心乱如麻,暂时不想去街上碰到他。

    她这里乱糟糟的,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又觉得真的不能再放任自己沉在那个漩涡里不出来了,受着煎熬。

    那里宋集却是春风得意,满面春光的从山上下来,回到店里,看哪里都觉得顺心,提前闭店,给每个活计都发了小红包,甚至也不想和楼上那两人计较了,他觉得一个人确实是到了什么年龄想什么事儿。

    他初到武原镇的时候便认识袁娇娇,但那时候忙于生意,兼以知道王虎不好惹,只单纯的觉得这个姑娘长得真是没的说,虽然每次见她来流莺街都要多看两眼,但始终也没动什么心思,今年他已经二十出头,按年龄再不成亲确实就太迟了,经历了一番离乱,再见袁娇娇,更觉得她比先更美。

    不知道怎么的,忽然的就很想接近她,很想日日的看到她,喜爱之情自然而然蓬勃生长,不由他控制。

    他也听说过袁娇娇和一个书生的事,但此时见袁娇娇依然是一个人,商人的精明让他很快就猜到了怎么回事,因此对袁娇娇心里更有怜惜,眼见得镇上许多适婚男人都将目光锁定了玉柳街,宋集原本在女人面前不谈生意就不会谈别的的一个人,逼着自己去学谈情说爱,学献殷勤。

    这才每日到打铁铺子报道。

    随着报道的日子增多,他真的越来越想成亲了,将这个姑娘娶回家,简直成了他心头的一件大事,有些茶饭不思的滋味儿。

    更甚至,他发现自己楼上的租客似乎都看上了他正热爱着的人,为此还同他打了一架,这件事如今虽然是不了了之的局面,他也已经知道这二人并非是对袁娇娇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放心之余又更加疑惑,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是不是故意接近袁娇娇,到底有什么目的呢?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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