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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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那女尼连忙摇头道:“啊,你弄错了,我不是衡山寺庙里的。”

    她话音顿了一下,又道:“但是,我正在奇怪,你那肩上有许多细如米粒的焦孔,背后更有一大片燃烧过的痕迹,是不是被衡山火筒灼伤的呢?”

    李飞鱼心中微微一动,诧道:“小师父既不是衡山寺庙中人,怎识得衡山火筒伤人后的痕迹?”

    女尼淡淡一笑,道:“因为我时常到衡山采药,四五年来,认识几位出身衡山派的道友,所以识得出衡山火筒厉害,听说那种火筒歹毒无比,衡山派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轻易不肯使用,不知你跟他们有什么深仇,他们竟用火筒伤你?”

    李飞鱼愤然道:“这么说来,小师父大约很久未曾到西岳来过了!”

    女尼道:“是啊!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来过了,难道有什么变故?”

    李飞鱼叹道;“岂止衡山一派发生变故,现今天下武林,业已不幸沉沦——”

    女尼惊问道:“为什么?”

    李飞鱼便把六大门派被迫饮下“迷魂毒酒”,沦入洗心殿掌握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那女尼听罢,惊愕不已,失声道:“真有这种事,我得立刻去告诉师父……”说着,身形一转,飘上岸边草丛,竟踏着草尖,迈步如飞而去。

    李飞鱼骇然忖道:这女尼年纪甚轻,居然练得一身出神入化的“草上飞”绝技,她师父,必非等闲人物。

    正在诧讶,蓦闻对岸一阵在袂飘风声响,那女尼踏着草尖,直如御风飞行,匆匆又奔了回来。

    只见她挽篮荷锄,从容举步,毫未费力,便已跨过小溪,僧鞋上连一滴水珠也没沾到,正色对李飞鱼说道:“你肯跟我一起去见我师父么?”

    李飞鱼拱手道:“在下虽有拜谒之心,无奈身有急事待处理,实难延误,请小师父赐告宝庵地址及今师上下尊讳,他日有缘,定当亲往拜谒。”

    女尼急声道:“不!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的,我师父性情很孤僻固执,你如果不肯去,她老人家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话。”

    李飞鱼沉吟一下,道:“不知宝庵坐落何处?”

    女尼道:“很近,就在少宁山,途中若不耽误,一去一返,最多一天时间就够了。”

    李飞鱼见她十分诚挚,便道:“既然这样,在下就陪小师父一去吧!”

    那女尼大喜,领着李飞鱼立刻动身,西奔少宁山。一路上,但见她僧衣轻拂,步履从容,身法有如行云流水,竟是施展轻功中最上乘的“凌空步虚”身法。

    李飞鱼暗觉骇然,乃因北天山“神行缩地之法”,已称得是武林一绝,现在和这年轻女尼比较起来,竟然难分轩轾,怎的从未听说过,少宁山中,隐居着这等绝世高人?

    他心中疑念顿起,一面加紧脚步,一面问道:“小师父身负绝学,令师必是隐世高人,不知令师法讳怎样称呼?”

    女尼笑道:“家师上百下忍,虽然说不上绝世高人,据我知道,她老人家在少宁山隐居修行,已有二十年,平时从不离开少宁山一步。”

    李飞鱼惊道:“令师潜心修炼多年,无怪小师父武功如此精湛!”

    女尼却摇摇头,道:“错了,我跟随师父才六七年光景,不过学到她老人家三四成武功,师父总说我尘缘未尽,不是修行练武的材料,除了轻功尚堪造就。其他内外功都不许我练得太深,六七年来,都不肯为我剃度,直到三天以前,被我央求不过,才勉强答应,你看,我的头发还是新剃不久哩!”

    李飞鱼恍然大悟,忖道:“难怪她言谈举止,全无一些出家人拘谨之态,原来其中有这些内情,但她年纪甚轻,却因何要坚请剃度出家呢?”

    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小师父皈依三宝,应该取了法号吧?”

    女尼嫣然道:“我从小由师父收养长大,俗家姓氏不太明白,师父平时叫我小君,剃度落发以后,法名就叫君念。”

    李飞鱼又问:“你年岁尚轻,怎会看破红尘,决心落发皈依佛门,长伴青灯古佛呢?”

    女尼君念忽然朗声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不肯服输,师父说我不是练武的材料,我偏想练成绝顶武功,师父说我尘缘未断,我就偏偏要落发给她老人家看看!”

    这几句话,在她说来十分轻松,李飞鱼听了,却大感诧异,但仔细看她,只觉她温文娴静,并不像是个任性倔强的人,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君念见他面色凝重,笑问道:“你觉得我这样做很奇怪,是么?”

    李飞鱼茫然道:“在下的确有些不解。”

    君念笑容突然尽敛,幽幽叹了一声,道:“你自然不懂我的意思,实在对你说,我是舍不得离开师父……”

    李飞鱼愣道:“剃度出家,和离开令师有什么关系?”

    君念点点头道:“关系大着哩,你想想看,我师父是个出家人,长居深山,孤单寂寞,只有我和她相依为命,我若不剃度出家,将来总有一天要出嫁离开她老人家,所以,才决心落发,不外表示终身不嫁,愿意长远陪伴她老人家礼佛修行,以度余年。”

    李飞鱼听罢,心中深深一震,他初见君念之时,感觉她言谈轻佻随便,全不似出家之人,暗中原有些疑窦,现在听了这些因由,竟使他陡然生出无比崇敬之意来,暗道:李飞鱼啊李飞鱼,她不过是一个女流,竟有这般敬师向道之念,你身受恩师十年教养,又得北天山公孙老前辈活命助长功力,似此天高地厚的大恩,你拿什么去报答?

    一时间,顿感惶恐无度,忡然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边谈边行,午刻左右,使已赶到少宁山北麓,仰首上望,山中奇峰重峦,巍峨参错,形势风光,不在西岳之下。

    君念轻呼一声,僧衣如柳絮迎风,当先纵掠登山,李飞鱼连忙收摄纷乱的思维,紧紧跟在后面,两人各展身法,飞驰顿饭之久,来到一处绝壁下。

    女尼君念仰头遥指壁顶,含笑道:“你看见峰顶有片竹林没有?竹林后面,便是茹恨庵,我和师父就住庵里。”

    李飞鱼见那绝壁高逾百丈,壁面平滑如镜,无可供驻足着力之处,就算是武功通玄的绝世高手,施展“壁虎功”,最多仅能达到绝壁一半,决难一口气通过百丈峭壁,不禁皱眉道:“你们平时就从这绝壁上下出入吗?”

    君念颔首道:“不错,师父为了不愿俗人干扰清修,特意选了这片滑不留步的绝壁,我们叫它‘云崖’,平常人万万上不去的。”

    李飞鱼咋舌摇头道:“在下自忖功力尚浅,似此百丈峭壁,无法攀登,只好望壁兴叹了。

    君念笑道:“不妨,我带你到这儿来,自然要带你上去。”

    说着,以手撮唇,仰面发出一声清啸。

    啸声破空激扬,直冲霄汉,啸声未落,壁顶忽然如飞坠下一团黑忽忽的东西来。

    那东西渐近地面,李飞鱼才看出竟是一只巨大牢固的藤篮,篮上有粗绳系挂,想是从崖顶直放下来的。

    君念跨进藤篮,招招手道:“来!咱们一块儿上去!”

    李飞鱼好生惊讶,依言也跨进篮里,刚站稳身子,女尼君念举手摇动粗绳,片刻工夫,藤篮已冉冉向上升起。

    他忍不住好奇地问:“绝崖顶端,可有绞盘桩柱,用来控制这藤篮升降?”

    君念微笑道:“你真聪明,要是没有绞盘,篮子怎会自动上下呢?”

    李飞鱼惊道:“你说庵中只有令师和你相依为命,此外并无他人,难道是令师在峰顶亲自绞动藤篮,接我们上去?”

    君念扬声笑道:“等一会到了峰顶,自然就知道了。”

    那藤篮瞬息已升到半崖,山风吹拂长绳,使篮身时有些轻微的动荡,仰望俯视,置身皆在浮云之中,氤氲絮云,几乎探手可及。

    女尼君念秀目微合,面含浅笑,僧衣猎猎,就仿是一尊凌空飞升的佛像,李飞鱼本想再问下去,这时也不便出声,只好默默领受着这平生第一次的奇妙经历。

    朦胧间,藤篮忽然一顿而止。

    李飞鱼睁开眼来,才知已达峰顶,临崖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一片竹林,林前架设着绞盘,奇怪的,是那推动绞盘的并非人类,而是四头魁梧粗壮、面目狰狞的黑熊。

    其中一头黑熊背上,高坐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猿,正吱吱嘶叫,指挥黑熊们绕绳定桩,俨然头目神态。

    女尼君念含笑跨出藤篮,那白猿吱地一声欢呼,电掣般窜上前来,紧紧拉着她的手臂,跳跃呼叫不已。

    君念轻轻摩拳灵猿头顶,笑道:“巧巧,别闹,没见有客人来了么!”

    灵猿掉头向李飞鱼低鸣两声,呲牙作态,好像有些认生。

    李飞鱼赞叹道:“想不到世上具有这种通灵神兽,在下第一次开了眼界。”

    君念道:“你别小看了巧巧,师父对它的钟爱,有时比我还深些,庵中粗事,全靠它和四头黑熊分担,云崖篮绳放收,更是巧巧的专责,现在你明白了吧!”

    李飞鱼道:“御猿使兽,威被畜类,若非大智大慧,怎能及此,令师百忍老前辈,定必已得仙道,使在下不胜钦慕。”

    女尼君念笑了笑,低头对灵猿道:“巧巧,去看看师父的功课完了没有?今天有客人莅庵,并且有一桩大事,要向她老人家禀告。”

    白猿应命如飞而去,君念领着李飞鱼,缓步走进竹林,才到林边,却正色叮嘱道:“竹林暗藏奇门阵法,千万跟着我,不要乱撞。”

    李飞鱼唯唯答应,那女尼君念领先入林,东转西拐,足行了盏茶之久,方才穿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园圃,园中繁花似锦,清香四溢,沿着青石小径,直达花圃中一栋简陋茅屋,檐前悬挂一方横匾,写着“茹恨庵”三字。

    女尼君念在茅屋前停步,轻笑道:“你看我有多糊涂,一路上连你的姓氏名讳都忘了问,怎样向师父通报呢?”

    李飞鱼忙拱手道:“在下李飞鱼,乃是太行山门下,家师净一真人,系独幽寺的关门弟子。”

    女尼君念低声重复念了一遍,又道:“我师父有些怪脾气,等一会见了她老人家,最好别说你师父是玄门中人”

    李飞鱼蓦地一惊,脱口道:“为什么?”

    女尼君念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平时常听她说:‘天下和尚,除了觉景方丈,再没有一个好人了’。”

    李飞鱼薄怒道:“独幽寺与少林寺,原本就是一家,既然令师如此鄙视异教,在下不见她也罢!”

    君念忙道:“你不要生气,好在是我求你来的,她纵或不高兴,也不会怪你……”

    正说着,茅屋木门呀然而开,灵猿巧巧从屋中飞跃奔来,牵着君念衣袖,不住吱吱低叫,好像要拉她进去。

    君念匆匆道:“师父功课正好完了,你等一等,我去通报一声!”一边说着,一边已快步奔进茅屋去了。

    李飞鱼长吐一口气,负手伫立,心里十分不悦、暗道:“这位百忍师太想必循世太久,竟养成许多孤僻怪诞性情,等一会她不问我师门则已,如果真的出言不逊,辱及恩师,我却不能甘心堕了师门声誉,好歹须质问她一个道理出来。”

    心念至此,忽听茅屋中传出一声怒叱,道:“我这云崖之上,从无外人踏进一步,你怎敢轻易就将他领上峰来!”

    李飞鱼吃了一惊,连忙凝神倾听,只听君念的声音哀求道:“师父,那位李少侠不是坏人,是徒见求他同来的,如今江湖魔焰已起,六大门派全沦入洗心殿手中,这等大事,你老人家能够不闻不问吗——?”

    忿怒的声音吼道:“管它什么六大门派七大门派,便是世上的人全死光了,又关我们何事?你趁早把那小辈给赶下山去,别扰了我的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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