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无据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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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太后对于生活质量的要求不低。她要吃最精致的饭菜,睡最柔软的床,房间也自然是要最温暖的,是要四季如春的,因此即使是代步的轿子,只有十几二十步的距离的路,都要提前点上火烘烤得暖和些。又因为坐轿子的时间不确定,最好随时随地都温暖着,因此一到冬天,轿子一天到晚都有人烘烤着,是永远温暖的。

    太后根本不是能受冻的人。她不会允许这件事情的发生。她觉得自己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大宋半壁江山,一旦身体不适,那么杀几个大宋子民也是再正常不过。所以,不让太后不舒服,也就等于保命,大家都勤勤恳恳地这样做着活儿,一切都很其乐融融的样子,晴天下雨大风冰雹都从未断绝。

    包括在幻境之中。幻境是假的,太后的安危是真的。太后绝不可受伤。这是太后身边人所需牢记的一点,童贯和雪蚕都非常清楚这一点。因此银风一进来禀报,他们就知道出事了。催促银风赶紧走人,就是怕时间被他耽搁,来不及布置现场。银风前脚刚踏出门,童贯就将地道入口打开,开关在床头,入口在床畔的地毯之下,由雪蚕率先牵着太后下去,随后他再将皇帝抱下去,由房间内的侍卫将门关上,重新铺上地毯,布置得与刚才一模一样。只是没想到没有来人反而来了风。这些侍卫在不久之后的暴风雪之中被撕得粉身碎骨,有些坚韧些的缩在墙角,冻成了僵硬的一根人棍。地毯也被撕碎,房间厚厚地冻出了一层冰,倒也起到了掩饰作用。

    地下世界庞大,昏暗,温暖。隔绝了地面的冷气,除了光线不足以外,也似是太后的轿子一般的四季如春。层层叠叠的台阶一节一节地往下延伸,光线从幽深地底倒射上来。雪蚕搀扶着太后,小声道:“太后娘娘小心些,这里台阶多,路况复杂,您跟着我走,别踩空了。”

    太后幽幽地看着底下盘根错节的路,叹道:“想不到就连哀家,也不能够堂堂正正地迎接宾客了。”

    “太后娘娘,那些人本就是抱着刺杀之心而来的,与愚蠢的刺客没有区别,目的就是为了伤害您。太后娘娘要是真的有礼有节地守在那里,那不正是中了他们的计了吗?”

    太后美丽的狭长的眼睛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还是年轻了些啊,雪蚕。让哀家躲起来,藏匿于这暗无天日的地道之中,这才是他们的计谋。他们是想让朝廷颜面扫地。”她叹了一声,道,“哀家知道他们的来路。他们是来‘警告’哀家的。”

    童贯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谁敢警告太后您呢?”

    “童贯,你该知道的。”太后笑道,“这外面风雪一起,哀家就知道,是华阳教的人来了。”

    雪蚕托着太后的手臂,微微用力往上一抬,低下腰,道:“太后,前面有个大的拐弯,您小心着点。”

    “雪蚕就是哀家的眼睛,哀家放心。”太后道。

    雪蚕笑道:“太后是雪蚕的天,太后安好,雪蚕才会高兴。对了,太后,您说知道华阳教的人来了,是因为华阳教的人喜欢在下雪天行动吗?”

    太后摇头道:“童贯,你说。”

    “是。”童贯道,“因为,他们到来时所带来的幻境,本身就作为一种‘异常的现实’而真实地存在着,是一个生命的个体。”

    雪蚕吃惊道:“什么……生命……活的?你说这个幻境,是活的东西?你说的可是真的?”她抱紧了太后的胳膊,嗔道,“太后,童贯不会在骗我吧?”

    太后笑着伸出手来,捏了捏雪蚕圆鼓鼓肉乎乎的脸,余光看着童贯,道:“他胆子再大人再坏,怎么敢在哀家面前说谎话?童贯,你说是不是?”

    童贯忙堆笑道:“奴才可不敢胡说!”见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笑意也从脸上消退。

    雪蚕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哎呀。”头顶传来风雪的轰鸣,家具撞到墙壁边缘碎成千片万片,在遥远的上方有着缥缈的恐怖感。她定了定神,道,“这么说,上面的暴风雪……是‘有意识’的?”

    童贯点头道:“是。它是一个孩子,有自己的思想,也会说话,可以控制天气,制造灾难,只是没有一个完整的实体,因此在初步估算对手的人数时,总是要少算一位。”

    雪蚕听得满脸恐怖,颤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它从‘出生’开始,就是这样的‘意识’了吗?”

    “人出生的时候,总该有个‘实体’,才会被承认是人类的。”童贯道,“他在六岁以前,都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子,直到得了暴病,短短两天就奄奄一息。”

    雪蚕打断他,道:“等等,你说的是——”

    童贯点了点头道:“正是六岁时就早殇的,英宗第三子,名颜。”

    太后长叹一声,道:“若是他还活着,此时已经年过不惑了吧。颜儿自小聪明伶俐,讨人喜欢,连英宗都对他宠爱有加,只可惜天妒英才,走得早些,英宗悲痛欲绝。

    “这也是华阳教与皇室合作的开始。颜儿奄奄一息的时候,有华阳教的人前来求见,说他们可以让颜儿不死。他们对颜儿施加了所谓法术以后,颜儿一开始意识尚还清醒,然而只是过了一天,他的身体就开始发臭。原本以为颜儿是出了汗,给他洗澡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在腐烂,肉一块一块地掉下来。可是颜儿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能够说话,思考,求救,他说他觉得痛,可是他死不了。皇室找来华阳教的人,华阳教却说,不是你们要他不死的吗?人的意识犹存,肉身就无所谓是否存在了。

    “英宗这才明白,这所谓的‘不死’,竟是永生不死,是肉身湮灭以后,意识在轮回边境反复徘徊的地狱。颜儿已经成了一堆烂肉枯骨,可他还是没有死。英宗不忍看他这样痛苦,又去求他们救救颜儿,怎样都可以。颜儿从此留在了华阳教,他是天气,是风是雨是雷,而且他永远只有六岁,永远是个孩子的心性——果然,只有肉体的苍老,才是真正的苍老。再后来,英宗就发了疯。”

    雪蚕听得呆了。

    太后顿了一顿,又道:“也是英宗操之过急。如果他愿意再等一等,等到法术在‘试验品’身上成功,再给颜儿用也不迟。刘安世那时受命研究此事,最终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实现了。那个孩子是未来的带御器械的候选,但是本来就是厮杀的成长,死一个也不可惜。而刘安世居然真的成功将他复活了。唉!要是早一些知道,早一些尝试,那么活下来的,或许就是皇上了吧。”

    童贯点头听完,道:“太后,那么皇室被华阳教所牵制,也是自那时开始了?”

    太后道:“你很聪明。他们这次来找哀家,还真是因为类似的事情,但这是皇上的意愿,哀家倒也没有主动去干涉。”

    雪蚕道:“太后所说的,可是那孟皇后‘正位中宫’一事?”

    太后抿嘴一笑,道:“不错。这句话还是哀家说的,也是哀家亲手将孟皇后许配给皇上的。哀家记得当时说的是:‘孟氏子能执妇礼,宜正位中宫’,是吧,童贯?”

    童贯点头,太后便接着说道,“那一年她十六岁,一无所知,虽说是华阳教的人,知书达理的程度却远胜任何一位公主,人也良善可爱。若是为和平而远虑,倒不失为一份美差,我们无法选择的美差。可是呢——雪蚕,你懂哀家整天烦恼什么,你说。”

    雪蚕心里明白,嘴上却是有所保留,谨慎道:“可是皇上他,不听太后娘娘的话。”

    太后笑道:“是啊,皇上专宠那刘婕妤。哀家本以为,皇上只是将她当成一个千娇百媚的妃子,多临幸几次,谁料他竟直接废掉了皇后,让那刘婕妤统管后宫……”除了在正式场合,她至今也不愿说出刘婕妤已成刘皇后的事实。

    童贯道:“也是让刘婕妤钻了空子,恰巧时逢公主大病……”他没敢继续说下去。

    “嗯。”太后缓缓道,“孟皇后所生的公主生病后,孟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涉及到符水、道法等禁法,正是将废后的理由送到了宋哲宗的手上。再加上刘婕妤在一旁添油加醋,废后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孟皇后爱女心切,更何况……”童贯顿了一顿,道,“那是皇上最后的一个孩子了。”

    雪蚕听见太后叹了口气,于是道:“太后节哀。等皇上醒了,我们让他多多宠幸别的娘娘,让他雨露均沾,生他十个八个皇子。反正现在,刘……刘氏已经被软禁了,要再复位,也是难的吧?”

    太后嗤地笑了一声,笑得雪蚕心惊肉跳。

    “你说呢?”太后颔首,缓缓道,“即使哀家不去对付她,也自有人会去对付她。童贯!”

    童贯低头道:“太后有何吩咐?”

    “这里倒是可以暂时休憩一会,主要是皇上。暖和,安静,倒还是不错。哀家也休息一会吧,走得累了。”太后仰头看着远处,道,“你去看看皇后吧。”

    “奴才明白。”童贯道。

    “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苏灿问道。

    他立在赵佶身边,周围白雪飘落,比起刚才的风暴幻境要温柔得多,这是正常的雪,是傍晚快到的时候,天暗下来,愈发显得白亮的雪。冬天的天黑得很快,一旦感觉到暗,黑夜一下子就来了。但是因为刚才太冷了,苏灿也没有觉得不可忍受,倒是赵佶觉得凉意丝丝蔓延,他刚才是紧张到麻木才会忘记天寒地冻。

    赵佶在云归亭立着,往顶上张望着,口中道:“我想找到‘真相’。”

    “真相?……”苏灿回头望着来时的路,略显吃惊地喃喃道:“啊,雪停了呢。”

    赵佶淡淡道:“怎么了吗?”他凝神望着高处,亭子并不很大也不高,四檐飞翘如女子纤细的手指,而他所望着的是掌心,上有纠缠的曲线,在渐暗的光里已不可辨。

    苏灿的脸上浮现出忧虑神色,而这表情也很快从他脸上隐退,他笑起来,摇头道:“那里的情况已经平息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得抓紧时间了,端王殿下。”

    赵佶却是难得地逐字逐句地咬住,语气疑惑道:“端王殿下?上一次你这么称呼我,还是在刘安世被捉的时候。”

    苏灿笑道:“你想说什么?你在刘安世面前,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直呼其名的。”

    赵佶转过身来,身子往后退,在亭子边缘的长椅处坐下,摩挲着下巴,道:“你果然懂我意思。刘安世和邵伯温被人设伏,也是你的杰作,对不对?”

    苏灿绝美的五官如同柔和的雕塑,漂亮的眼睛上方的睫毛浓密,他懒懒道:“在皇宫待了这许多年,察言观色总是会些,童公公对所有人的要求都很严格,而我们,也必须要照着他所说的话去做,才有活命的机会呀。”

    赵佶声音一冷,道:“这么说来,你所做的一切,都以童公公所说的为准吗?”

    长凳冰冷,边缘处有雪花积沉。

    苏灿饶有兴味地盯着赵佶看。赵佶目光也未曾闪躲,非要等到他的答案不可。

    “端王殿下——”苏灿道,“如果我动了别的什么念头,什么时候不能杀你呢?”

    赵佶扶着额头,道:“又来了。啊,头痛……这和杀不杀我没有关系,坏人害你就要杀掉你,这是多可笑的逻辑啊。如果世界上的事情全都这么简单,我还费得着回到皇宫送死吗?你一路送我回皇宫,难道不是一个阴谋吗?”

    苏灿立在会云亭外,笑着叹了口气,道:“你说对了一半。”

    赵佶道:“只有是或不是,怎么叫做说对一半?”

    苏灿道:“这不是一个阴谋,而是两个阴谋。”

    赵佶反应很快,道:“两个人的指令,你都遵循了?”

    “怎么,不相信吗?”苏灿望着天空,“难以置信的事情还在后面呢。老师他所安排给我的任务,是在数年之前就已经筹划完备,比童公公自以为是的计谋——还早了一千多天呢。”到了傍晚,天还真的一点一点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了,云卷云舒渐渐糊作焦黑一团。

    “一个人会用生死未卜的三年,来换取接下来一步棋的走向?”赵佶道,“那可是天牢啊。”

    苏灿摊手道:“你如果认为那不值得,那就低估了人类的意志力和决心了。从他救回我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明白了这一点:人只要不死,就有无限种的可能……”他将衣带解开,将衣服往上轻车,露出一点腰肢,腰线若隐若现。他身材挺拔修长,很难叫人不心动。

    赵佶道:“别露不该露的地方。”

    “放心,我不喜欢男人,尤其是瘦成小鸡仔似的小王爷。”苏灿讽刺了一波,然后用力将衣服往上一提,露出紧实的腹部肌肉,曲线分明,微微突起,骨一般坚硬,使人感到一股充沛的生命力量。

    然而在他的肌肉之间、躯体之上,有一道鲜红疤痕围绕了一圈,创口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让赵佶觉得它只要到了现在这样的程度,已经算是愈合得非常完美了;这个创伤是刀造成的,深深地劈砍进了他的身体,伤及皮肉、内脏甚至骨头——没错。这个创口围绕了苏灿的身体整整一圈,仿佛将他的身体砍断了又接起来,才会是这样恐怖的样貌。

    赵佶倒抽一口冷气道:“伤成这样,还救得活你?”

    “我也纳闷着呢。”苏灿笑道,“据老师所说,当他发现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断成了两节。他使大夫将我的身体重新接起来,但是大夫说即使接好了也不能够保证我活下来,不如就这样算了。老师可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只要剩一口气,都是有很大希望的,毕竟我是带御器械,是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尽管那时候我只有十多岁。但事实证明,后来我还是活了下来。不过活下来,也需要一点代价——我拥有了‘玩火’的能力,突然变得可以控制火焰,这样一来,在武功上似乎就犯了规,可是能赢就行,既然存在,就是合理的。我后来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我的记忆是从醒来之后开始的——”

    赵佶打断他道:“虽然我是个爱听故事的人,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我相信你了。”

    “我才不想讲故事呢。比起你,我更不喜欢浪费时间,时间是我的生命,我的休息时间都要留到我死以后。我没有逛过霜月街,更不会把心都放在丰乐楼。你现在知道丰乐楼有多危险,女人有多危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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