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无据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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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苏灿笑道,“我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身上的印记而已。总之,作为带御器械,我的任务是看守皇上。之前没有将皇上保护好,已经算是犯了死罪;我已经在一条路上必死无疑,那就更不能忤逆我的老师了。我的老师告诉我,谁将他从天牢中救出,我就要尽心尽力帮助他,保护他,在所不辞,因为那必定是章惇所辅佐的皇子的劲敌。虽然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小鸡仔,但老师的命令,我不能不服从。”

    赵佶道:“所以即使刚才我突然发难,要从激烈的战况之下逃离回来,你依旧照做了,就是为了证明你的忠诚吗?”

    苏灿道:“你可以这么认为,端王殿下。”

    赵佶苦笑道:“你这样迁就我,是会把我变成一个昏君的。”

    “昏君好啊,至少还是个君,在此之前,你可从没有过这样的说辞。”

    赵佶笑道:“你可别胡说八道,我还要我这颗脑袋呢。”

    “怎么,现在谁会想砍你的脑袋?端王殿下有想要当皇帝的意愿,那就是最好的。我也希望你可以打起精神。”苏灿轻松道,“我还要说的是,在章惇逍遥自在、无人干涉的这几年里,老师虽然被困于天牢,但继承了他意志的人,始终没有停止寻找他的罪证,寻找当年先帝驾崩的秘密。我看你似乎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赵佶道:“确实,我想问你一件事情,请你一定要诚实回答我。”

    苏灿点头道:“端王殿下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好啊。不过我很啰嗦,在我问你之前,你得先听我讲个故事才好。”

    苏灿长叹一声,道:“怎么回事啊?事情没有做成,特权却先上了头。不让我说自己的事情,非逼着人听你自己的事情,端王殿下再也不是善解人意的好人了。”

    “要自私才可以活下去。还有,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赵佶笑着说道。然后他起身看着苏灿,他背后昏暗的天空里有云团紧簇,仿佛是迷雾之下山川坚实的脊背,神秘,陡峭,看不清来路也找不到去路,是绵延而上的孤独。

    ——我先说我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王就对华阳教讳莫如深,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我们的成长,这件事对于他的影响似乎也越来越重大,他每次来看我们的时候,甚至还在和人探讨这件事情,一直到我们迎上去喊“父皇”,他才赶紧闭口不提,换上笑容和我们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而他越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就越是想要追根究底,那是孩子不辨善恶的好奇心,以及不分好歹的反叛。

    我是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第九子是赵佖,第六子是当今皇帝赵煦,第四子是褒王赵伸。我仗着年纪小,又懂得多,总是问父皇他在说什么,他不肯说,我就悄悄过去听,直到被邵伯温发现。

    对,正是邵伯温。邵伯温是那个大神棍邵雍的儿子。

    他和我父王交往非常密切,也许是因为能力与父皇在梦中未卜先知的能力相仿,相互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但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将这一种能力,或是诅咒,从我父亲的体内‘拔除’。同样的能力,一个是靠着推演运算,一个是被迫燃烧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不平等的待遇,总叫人非常难受。而我父皇那时候也不过二十多岁,也根本不想用生命换来未来,他之所以找邵伯温,是想让他看见他所“看不见”的部分。

    他和父皇谈论着,一边给旁边的刘安世递眼色,于是刘安世把我从草丛中揪出来,他对我说,小殿下,你小小年纪关心这么大的事情,以后管事的还不一定是你呢,急什么?父皇很严肃地对他说,不要妄议未来之事,谁能知道呢。

    但是邵伯温不这样想。他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睛很明显地亮了一下。他似乎不经意地接近我,随口说了句,怎么,小殿下也能看见未来吗?

    我摇了摇头。但是四哥,也是当时我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说,邵先生,可以替我看看病吗?我觉得我最近不太正常,总是做噩梦,梦见一个巨大宫殿,有几个人朝我走过来,说我是冒牌货,然后打我。在梦中他们切断我的手指,卸下我的胳膊,我每一天做梦,都比前一天残缺得更多。我实在害怕哪一天自己就消失殆尽了。邵先生,也许你可以帮助我。

    我忘不了邵伯温那时候的反应,他一下子脸色都变了,对父皇说借一步说话之类的。父亲看起来很不高兴,但还是跟他去了。刘安世留在这里,不让我们兄弟几个过去瞎凑热闹。小孩子听力好,我听到他们还没走远就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邵伯温说父皇只顾自己,放弃一切都不可惜。在此之后,邵伯温的学生和后人就大批大批地离开了汴京。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事实上到十几年之后我都没有很懂,一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我们从来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们,而只是保障他能够永远存活下去的试验品,是一个一个会动的‘容器’。父皇试图将他体内的诅咒,提前转移到四哥身上。

    我常常看见半夜有马车从四哥房间的位置附近往外跑,不知前往何处,到了早上才回来,而四哥似乎一直对此不知情,我有一次叫上六哥,也就是皇上,两个人偷偷地趴在窗口看,等到人都出去了,我们跑到四哥房里,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听到大夫说没什么大碍,我只是吸入了过量的蒙汗药。他们带四哥出去,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四哥的精神开始不正常,也就开始做他口中所说的那种噩梦。他心中的恐惧转化成了行动上的荒诞放荡,渐渐地他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妙,于是闹得更大,终于有天被父皇撞见,父皇亲手将他除掉了。

    究其原因,是四哥受到了非常强烈的反噬,因为他不是下一位继承者。父皇英明神武,自然希望自己的寿命尽量延长,延长到千千万万年最好,子嗣们长大了,一个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王位,都是他可憎的劲敌,只会败光他所争取的东西。四哥失踪后,父皇就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也就是当今皇上,我的六哥赵煦,他那时候叫做赵佣。

    父亲在此之前是确确实实地一无所知,在他未卜先知的能力之中,竟看不见自己的继承人究竟会是谁,看不见他,身上的诅咒就无法消除。可是邵伯温也无法得知最终结果。邵伯温本想找别的方式解决,可父皇却对我们一个个下了手。一个一个下去,总会有效。但是那时候发生了另一件事——父皇居然得了暴病,很快地驾崩了。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也许是因为反噬,可是父皇的死因是有迹可循的,他是中毒而死,毒性非常猛烈。他死之后,由赵佣继承了皇位。

    赵佣身体极差,在诅咒降临到自己身上以后,更是急剧恶化,更奇诡的点在于,他本来还需半年才能够调理好自己的身体,只差这半年,他就会变成一个健康的人,可这样,就彻底好不了了,他也昏迷过去。

    我的记忆到中断了。

    后来我遇见师父。师父教会了我吹奏。师父说我本可以习武,但是不知为什么毫无内力。他还强调了一句,这似乎是我自己给了自己心理暗示造成的。这确实很奇怪,那几年我的人也变得冷漠,对周围熟悉的事物有抵抗感,觉得它们是陌生的东西。我几乎恐惧到疯掉。我开始看书,画画,写诗,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因为这能够让我免于睡觉。

    我每日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睡觉,做梦,在梦里看见废墟和陌生的记忆。但我不能够看见未来,我也觉得这仅仅是噩梦而已。我记得太后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佶儿,天不早了,快去睡觉吧。我摇头对太后说,皇祖母,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自己早生了好几年,我梦见一场大洪水,它让无数人流离失所。皇祖母,我不想看见这些。

    太后不动声色,说梦中的事情说出来就不会变成真的了,别怕。

    我特地去查了天气记录,问了管天文的丁先生,他说未来十年不会有大洪水,之前倒是有,但那是我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开玩笑地问我,你是和皇上交换了记忆吗?

    我现在知道他说对了。这根本是赵佣的记忆。赵佣的记忆变成了我的记忆。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从小也不体弱多病,但因为我是“赵佣”,也就是皇上的“前世”,而且没有意识到自己换过了躯体,因此始终觉得自己身体羸弱,不能习武。说来也好笑,一个人若是坚定地认为自己得了什么病,那他就真的会有这样的毛病,我的身体真的就这样急遽弱了下去,一习武就会哮喘发作。

    我现在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如果现在让我习武,克服了心理障碍,也许我真的能够学有所成,毕竟我聪明嘛。不过现在还是算了,时间紧迫,在找到真相之前,我可能没有时间,也可能失去这个机会。

    我想知道的真相是,我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在那时候,在按部就班的时候,一切都突然乱套了,死亡接踵而至,几乎让皇室灭亡?他们为什么要杀掉当权者,他们所想要扶持上位的人,我的哥哥赵佖,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他们这样推崇?

    苏灿,你比我大了几岁,那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端王殿下不让我讲故事,原来是不想让我讲“主线以外”的故事啊。可是我什么时候,都是以你为中心的哦。很遗憾,你不想听的关于我的故事,这时候就必须要继续说下去了呢。

    我的运气实在很不错,连死了都能复活,难道不是这世上最大的福气吗?我不管我是否还是我,只要能活下来就都是好的。但在我之前的那些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据师父说,他们都死掉了。

    这种违逆自然的事情,本来就绝无可能,哪怕那是邵伯温的父亲也无法实现,他再厉害都是个人类,怪力乱神也只能在一定范围之内,何况这看起来也像是古今帝王都想要获得永生的借口。老师说,邵伯温他无意掺和到这件事上,但因为其特殊的能力,不得不每一天都面对被杀死的人,然后研究怎么让他们复活,他不断地失败,直到我的出现。

    我记得那是元丰年间的事。那一年我死了。我十五岁,每天都在地狱般的训练和夜以继夜的守卫之中度过,但我能够活下来,我也预感自己可以好好地活着,可以爬到更高的地方,因为我有天赋。但是那时候我被围攻了。我不得不说,要抓到我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我有好几次都要突出重围了,直到他们摆了一个“阵”,让我突然之间力气尽失,晕头转向,然后被一拥而上带了回去。

    接下来有点恐怖。我一直记着这一段,我自己倒觉得还行,你不想听的话,我可以略过。

    好吧。我醒过来的时候,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这个地方我很清楚,是我抓到了为非作歹之徒,将他们押解至此地审讯或者动刑。嘴上说是动刑,实际上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能走出来的没几个。那时候我还是个善良的人,不像现在良心被狗吃了,还曾经为抓捕他们而感到愧疚,没想到轮不到我同情,我自己就到了这个地方。

    我看见邵伯温在角落里看着我,我身前有一个人,拿了一把斧头,上下打量着我。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一块生肉。我听到他们说,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之前都找些半死不活的人,意志也很薄弱,这个少年人看起来很厉害,也许可以成功也说不定呢?但是,大概还是要失败的吧。

    接下来,他们杀了我。

    他们不是简单地把我的脑袋砍了,看我的伤疤你就知道,他们是把我腰斩的。我活生生地被他们锯成上下两段,更可怕的是,那时候的我依旧活着,我可真希望自己忘掉。但我忘不掉,我那时候觉得痛得要死掉了,可是我死不掉,我盼望自己死,可是我的意识无比清晰,我看得更加清楚,听得更加鲜明,感官也更加敏锐,我痛苦得整个人都在发光似的。似乎过了很久我才死掉的,我的记忆也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的。

    是不是觉得很亲切,端王殿下?我的记忆过程,竟然和你如出一辙。这其实是华阳教的移魂大法,将别人的灵魂,注入到失去了生命的我的体内,如果在短时间内,将身体治疗好的话,我的身体就能够带着现在的灵魂继续活着,也拥有着死前的记忆,唯一的坏处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活着就好,不是吗?

    唯一遗憾的是,要取用灵魂的那个死囚,竟是一个“怪物”,他之前引发了一场皇室内的火灾,但极力辩解那并不是自己有意而为,而且还真的没有找到线索,实际上是他能够控制火焰,但在宫中,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的,都会被怀疑是来自于华阳教的奸细,都是要死的。在我复活以后,太后一度想要杀掉我,但是老师极力为我开脱,说我绝不会犯事,并且给我起了个名字“苏灿”,在此之前,我没有名字。

    啊,我当然不会犯事。一旦摆脱了控制,老师就会杀死我。他向邵伯温要了口诀,只要对着我念出,我立刻就会魂归天外,我的这具身体,也会变成一具死尸。听着很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对不对?可是即便是活着的人,不属于行尸走肉、完全能够听从自己意愿的,也实在很少了呢。你把我当作会正常吃饭睡觉的人类就好。

    这样的邪术在皇宫中出现,简直匪夷所思,而且走漏了风声,让华阳教知道了这件事。那一天晚上,皇宫中出现了怪物,非常庞大恐怖,战斗也是异常艰难。我杀过很多人,可我从未见过这样超出想象的东西,这个世界真是疯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长眠不醒的梦。但也无法,我只能战斗,也许成为带御器械以后,我就不用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吧——他们只要在里面保护着先皇就好了,多轻松啊。

    可是就在那一天夜里,先皇遇刺了。无声无息,无可救药,血浸透他的口,他几乎要被自己的血呛死。

    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是,和皇上的症状几乎一模一样。

    十几年,防了十几年,竟被这一模一样的招式所伤,这实在是很可笑。

    如果这是中毒,天下最有名的医生都来了,却说他的体内并无毒物;如果没有中毒,用各种法子都治了,怎么依旧不见好?

    我不懂医术,只能靠猜测想象。不是中毒,却又有中毒的症状,这样互相矛盾的因素同时出现,会不会其实是一种“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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