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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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三

    老黑把鞋子平放在高凳子上,右脚踩住皮鞋的腰后部,左手扶住鞋跟,右手握住钢锯,上下使力,推拉风箱似的,一下,二下,三下……。呼哧呼哧。连喘带气。他的额头青筋暴露,脖子继续朝前梗出,像一只被赶着跑的公鸡,嗓子里发出粗鲁的喘息。我和燕舞钻在鸡窝后的茅厕墙根,惊讶地看着一向怯笨的老黑何以这么威风和勇猛!大约几分钟过去,老黑成功锯掉了公文红的一只鞋跟。他左手拿着皮鞋,右手捡起鞋跟,左看右看,脸上浮现一层满足的笑容。然后将这只鞋扔到地上,捡起另一只,准备下手。

    正要开锯,突然又想起什么,他扔掉鞋,收了锯,骂骂咧咧道,娘的,老子真傻,一只就中了。

    低头捡起先扔地上的那只鞋,一抬胳膊:

    给!叫你穿!

    他的意思是没跟的鞋看公文红咋穿,看她以后还拽不!“砰嗵”一声,把无根鞋甩到公文红面前的地上。公文红心领意会,小样儿气得哇哇大哭,奈何不得老黑,等我妈回来,我妈说,鞋跟锯了也是白锯,妈没办法重新为你安上,谁让你摊上这么一个爹,认了吧!可又打开了我妈的话头,重新历数老黑的罪状。无非是从她嫁过来后就没享过一天福气,她肚里的苦水倒出来顶上几百双鞋跟的高度。公文红毕竟是公文红,我们家的头号千金,最不能听我妈唠唠叨叨的诉苦。说妈俺听大哥讲,阿毛被狼叼走了祥林嫂见谁都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嘻嘻,公文红自以为台词背的挺溜,笑,继续说,开始大家都还怪同情,抹两把眼泪,后来大家都可烦呢!妈你可真是祥林嫂。撅着嘴巴,一甩胳膊,进了屋。

    大概那个时候,我大姐公文红和一个正上高中的小伙儿来往甚密,那小伙儿迷恋鲁迅,先生的文风自然也根植在粉丝公文红心中。不然初中毕业的我大姐,怎懂得拉祥林嫂来和我妈做对比和挖苦,还背下那么长一个句子,即便现学现卖,也不简单!它让这时候的我想起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鞋跟锯掉了,等公文红发了工资,再买来一双更加心仪和新潮的。你能锯,我会买。几天过去,果真,我大姐脚上又穿了一双高跟鞋。尖头,黑脸,牛皮,粗跟。咯噔噔,咯噔噔,明快而有节奏的响动,重新在老黑的眼皮底下溜过。老黑瞪着眼,看着公文红,想再锯吧,又心疼钱,拿她没办法,只有干气。不仅是高跟鞋,还有公文红的烫发,也是老黑眼中一道恶景。公文红刚烫发的时候,发丝海浪般披落双肩,前后起伏。我们村女孩儿们也跟着学,个个大波浪般的发型。街头一片咂舌声。大婶大娘老媳妇儿翻着白眼看着社会发展风云突变:我们华林城时兴蝙蝠衫,我们村田野街头飞满了大红大白的蝙蝠;华林城流行喇叭裤,我们村年轻人的腿上仿佛都绑着两只大喇叭;华林城流行高跟鞋,我们村新铺的水泥地一片笃笃声;华林城流行烫发呢,我们村的姑娘们怎甘落后,村里到处是“卷羊毛”的妞。不知怎地,总是在华林城厌倦了如此这般模式,像是被抛的弃妇,我们村才刚刚时兴。可惜我大姐只去城里卷了一次“羊毛”,几乎是我们村第一名,回来当天,被老黑责骂,喝令她立即将头发弄展了。当着大娘大婶老媳妇的面,老黑动手打了我大姐。老媳妇们指指戳戳,添油加醋,说女孩儿家家的,绑个辫子多好看,瞧人家彩霞。她们的手指头朝正在筛面的彩霞一戳:这闺女老实,可乖,瞧筛的面,多细,老黑你咋养滴?她们就喜欢拿老实的公彩霞和我大姐做对比。彩霞怎可与我大姐比!彩霞脸上永远是擦不尽的灰,黑乎乎的脸蛋儿上两陀高原红,憨厚厚的唇,一笑露俩大门牙,和老黑长得特别像。粗壮的胳膊宽阔的肩膀,干起地活,和男人一样有劲儿。彩霞的辫子也如她的人,粗黑壮实,俩辫子朝前胸一甩,英气毫迈!像是《红灯记》中的李铁梅。我大姐何等人!俊生生,鲜嫩嫩,一朵洁白的藕花般。我大姐岂能受此侮辱,噗噗朝地上吐着唾沫,丢不起这脸,丢不起这脸。她的手朝胸脯又抓又挠。老黑又大大伤害了少公文红的自尊,连着多日,强迫着公文红洗了多次头发,发丝果然平展了很多(那时候烫发技术实在劣质)。以后再不搭理老黑了。公文红嚎哭着,寻思着改变战略方针。等过了一些时候,全村都是烫发的姑娘了,老黑嘿嘿笑,说小蛮你咋不“卷羊毛”睐?街上闺女卷的,也怪好看哩!

    我大姐恨恨瞪他两眼,你管!说完扭头走掉,留老黑自个站那傻傻笑。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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