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第七章
一
我妹妹公燕舞，我们家最小的一个孩子，确实让我妈操碎了心。这我知道。她备受我妈的疼爱。想当年，我妈还做着公家村三小队妇女主任的时候，大刀阔斧干革命，生孩子这么要命的事上，也丝毫不含糊，不仅将燕舞生在地头，生完孩子不到一个月，便响应计划生育号召，率领我们村其他节育女队员，做了结扎手术。奶奶不再对生养一个男孩抱任何希望，妹妹就被当做男孩子来养了。家里凡是来了客人，或者改善生活，我妈必定让我们让着燕舞，什么好吃的，都是先她吃，什么好玩的，都是先她玩。甚至我经常玩公燕舞不要的旧玩具，不过是我妈用针线和布缝的一只小熊，或一个小布娃娃，缀上一些旧衣服的扣子，当做娃娃的眼睛嘴巴。公燕舞不喜欢穿的衣裙，大一点点的，我都要接着穿。不公平。我在心里嘟嘟囔囔抱怨，但没有任何力量改变现状。在我妈娇宠下，公燕舞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格，在我姐之上，不在之下，稍有不满意的地方，就坐到地上大哭大闹。有一次，也就是我高三的那个暑期，公燕舞十五六岁，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为了一件什么样的事，得不到满足，竟然一盘腿，坐到地上。白生生的大腿暴现在阳光下，好一幅春色乍露的场面，也不怕情窦初开的男孩看见，孩子般的哇哇大哭。过道里几颗花白的头颅立刻乱摆起来：
铃子，还不去管管？
看样子，我妈有些束手无策，担心老娘儿们笑话，拎了把锅铲走过去，扬了扬手，没有落在实处。又拿了回去，换成一双筷子，走到燕舞身边，怦地一声，敲在她的手背上。
还不起来！她提高嗓门，大喝一声！
敲吧！敲死我算了！反正你早看不惯我了，让我死掉算了！
可捅了马蜂窝了，公燕舞低下头，鼻一把，泪一把，痛哭流涕。她的头发劈头盖脸，落在树影里，我想起刚在竹林里读到的一个句子，“发丝散乱下来，像历史一样”。她前后左右摇摆着历史一样的头发，如同吃了摇摆丸。
我妈抬起胳膊，似乎想敲她低垂的头，似乎又怕把她敲傻了，扔了筷子，拐回到过道，抓了一把盐，蹭蹭窜到公燕舞身边，一弯腰，那把盐填进了公燕舞的嘴巴里。
一个头发全白的大娘跟过来，摇着手，算了吧，算了吧，铃子，咋和孩子上了头呢？
拽了我妈的胳膊，拉往过道去。这大娘是我们家东邻，最爱说我妈闲话，面子上，又最爱帮我妈似的。“燕舞事件”，还不是她挑的头？反又来做好人！可惜我妈从来不睁大眼看看，一直当这位大娘是她的贴心。大娘过来拉她，她反而真和燕舞别上了劲儿，挣脱大娘的手，一弯腰，母狼似的，又扑过去，扳起燕舞的下巴，手便伸到她的嘴巴里了，继续往里塞着盐。
看你还哭不！死闺女！没王法了！
我妈恨声恨气。
燕舞噗噗朝地上吐着盐巴，双手乱扒拉，血红的眼睛盯着过道那帮人看。大家伙儿瞧着没趣，你磕巴一句，我磕巴一句，端着自己的碗，佝偻佝偻腰，直起来，散了。
我才慢腾腾地从竹林口出来。这幕经典剧被我摄录在脑海。路过燕舞身边，我低低骂道：这么大了，真不嫌臊！朝公燕舞撇撇嘴，恨不得跺她几脚。我不过是存在这样的想法，我的脚很自然的迈过她的脚，去到了南里间。
也就是在那一年，暑假过去后，我悲怅的走上复读的道路。暑假过去后，秋天很快到来，秋天的到来的气候似乎很适合某种情绪在空气中滋长并流淌，已成了我们华林纺织厂的女工公燕舞，和这种气流一起滋生而流淌出一种别样的娇媚。这我看得清楚。转眼，一个季节过去，春天到来。
春天，百花盛开，万物苏醒，我带了我妈给我装在绿色书包里干馍馍和咸菜，骑着洋车去上学。路过华林城西郊，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粉红衣，喇叭裙，依偎在一个身穿绿色军装的男人肩膀上，两个人亲密地走着，两口子似的。不是燕舞是谁！我一惊，马上掉转车头，回家向我妈宣告了燕舞谈对象的秘密。首先声明，亲爱的读者朋友，这个穿军装的男人不是以前的那个和燕舞一起坐了三次班的男生（容后叙述）。燕舞下了班，经过我妈仔细盘问，她爽快的承认。顿时，我妈又惊又呀，说，不可能吧，燕舞？他是军官？
嗯。
燕舞点头。
哎呀妈呀！燕舞找了个军官！如同又得了一件大喜事，我妈仔细盘问起来，什么级别的军官，家是哪里的，回头领来家里妈看看。
这些话说出口，我妈意识到有些不对头，补充说，你还小，燕舞，别着急这事。
内心已有开花的迹象。我妈就是这样的，孩子似的。了解清楚那军官名叫辛酷，一米八二的个子，浓眉大眼，俊朗帅气，重要的是，还在部队里任职，肩膀上好似是两颗星。我妈想传播她的喜！被我制止！我妈这孩子，高兴啥呢？我妹妹公燕舞，十八虚岁，就开始了谈恋爱。对象虽然在部队里任职，甚至浓眉大眼？俊朗帅气？高大威猛？粗壮膀圆？文质彬彬？秀才或大兵？哪样的男人呢？那时候，这些词居住在我的脑海。我懂得的，那只是几个简单的形容词！不能当一辈子的真！尤其一个女孩儿的一生，就给了这样简单的几个形容词。我妈却当了真，以为燕舞领回了辛酷如同捡了金宝蛋！
等着瞧吧，有燕舞好果子吃。劝解不住，我幸灾乐祸地上学去了。我这个人，有时候可真有些卑鄙。没办法，谁让我从小没爹疼，没娘亲呢！啥事都是自己琢磨，自己想清楚，练就一副哲人的头脑。还有奶奶，不过是后来的晚上太孤单，我才做了她偶然的伴儿。
不管怎么样，这一晃，我们就都长大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一
我妹妹公燕舞，我们家最小的一个孩子，确实让我妈操碎了心。这我知道。她备受我妈的疼爱。想当年，我妈还做着公家村三小队妇女主任的时候，大刀阔斧干革命，生孩子这么要命的事上，也丝毫不含糊，不仅将燕舞生在地头，生完孩子不到一个月，便响应计划生育号召，率领我们村其他节育女队员，做了结扎手术。奶奶不再对生养一个男孩抱任何希望，妹妹就被当做男孩子来养了。家里凡是来了客人，或者改善生活，我妈必定让我们让着燕舞，什么好吃的，都是先她吃，什么好玩的，都是先她玩。甚至我经常玩公燕舞不要的旧玩具，不过是我妈用针线和布缝的一只小熊，或一个小布娃娃，缀上一些旧衣服的扣子，当做娃娃的眼睛嘴巴。公燕舞不喜欢穿的衣裙，大一点点的，我都要接着穿。不公平。我在心里嘟嘟囔囔抱怨，但没有任何力量改变现状。在我妈娇宠下，公燕舞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格，在我姐之上，不在之下，稍有不满意的地方，就坐到地上大哭大闹。有一次，也就是我高三的那个暑期，公燕舞十五六岁，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为了一件什么样的事，得不到满足，竟然一盘腿，坐到地上。白生生的大腿暴现在阳光下，好一幅春色乍露的场面，也不怕情窦初开的男孩看见，孩子般的哇哇大哭。过道里几颗花白的头颅立刻乱摆起来：
铃子，还不去管管？
看样子，我妈有些束手无策，担心老娘儿们笑话，拎了把锅铲走过去，扬了扬手，没有落在实处。又拿了回去，换成一双筷子，走到燕舞身边，怦地一声，敲在她的手背上。
还不起来！她提高嗓门，大喝一声！
敲吧！敲死我算了！反正你早看不惯我了，让我死掉算了！
可捅了马蜂窝了，公燕舞低下头，鼻一把，泪一把，痛哭流涕。她的头发劈头盖脸，落在树影里，我想起刚在竹林里读到的一个句子，“发丝散乱下来，像历史一样”。她前后左右摇摆着历史一样的头发，如同吃了摇摆丸。
我妈抬起胳膊，似乎想敲她低垂的头，似乎又怕把她敲傻了，扔了筷子，拐回到过道，抓了一把盐，蹭蹭窜到公燕舞身边，一弯腰，那把盐填进了公燕舞的嘴巴里。
一个头发全白的大娘跟过来，摇着手，算了吧，算了吧，铃子，咋和孩子上了头呢？
拽了我妈的胳膊，拉往过道去。这大娘是我们家东邻，最爱说我妈闲话，面子上，又最爱帮我妈似的。“燕舞事件”，还不是她挑的头？反又来做好人！可惜我妈从来不睁大眼看看，一直当这位大娘是她的贴心。大娘过来拉她，她反而真和燕舞别上了劲儿，挣脱大娘的手，一弯腰，母狼似的，又扑过去，扳起燕舞的下巴，手便伸到她的嘴巴里了，继续往里塞着盐。
看你还哭不！死闺女！没王法了！
我妈恨声恨气。
燕舞噗噗朝地上吐着盐巴，双手乱扒拉，血红的眼睛盯着过道那帮人看。大家伙儿瞧着没趣，你磕巴一句，我磕巴一句，端着自己的碗，佝偻佝偻腰，直起来，散了。
我才慢腾腾地从竹林口出来。这幕经典剧被我摄录在脑海。路过燕舞身边，我低低骂道：这么大了，真不嫌臊！朝公燕舞撇撇嘴，恨不得跺她几脚。我不过是存在这样的想法，我的脚很自然的迈过她的脚，去到了南里间。
也就是在那一年，暑假过去后，我悲怅的走上复读的道路。暑假过去后，秋天很快到来，秋天的到来的气候似乎很适合某种情绪在空气中滋长并流淌，已成了我们华林纺织厂的女工公燕舞，和这种气流一起滋生而流淌出一种别样的娇媚。这我看得清楚。转眼，一个季节过去，春天到来。
春天，百花盛开，万物苏醒，我带了我妈给我装在绿色书包里干馍馍和咸菜，骑着洋车去上学。路过华林城西郊，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粉红衣，喇叭裙，依偎在一个身穿绿色军装的男人肩膀上，两个人亲密地走着，两口子似的。不是燕舞是谁！我一惊，马上掉转车头，回家向我妈宣告了燕舞谈对象的秘密。首先声明，亲爱的读者朋友，这个穿军装的男人不是以前的那个和燕舞一起坐了三次班的男生（容后叙述）。燕舞下了班，经过我妈仔细盘问，她爽快的承认。顿时，我妈又惊又呀，说，不可能吧，燕舞？他是军官？
嗯。
燕舞点头。
哎呀妈呀！燕舞找了个军官！如同又得了一件大喜事，我妈仔细盘问起来，什么级别的军官，家是哪里的，回头领来家里妈看看。
这些话说出口，我妈意识到有些不对头，补充说，你还小，燕舞，别着急这事。
内心已有开花的迹象。我妈就是这样的，孩子似的。了解清楚那军官名叫辛酷，一米八二的个子，浓眉大眼，俊朗帅气，重要的是，还在部队里任职，肩膀上好似是两颗星。我妈想传播她的喜！被我制止！我妈这孩子，高兴啥呢？我妹妹公燕舞，十八虚岁，就开始了谈恋爱。对象虽然在部队里任职，甚至浓眉大眼？俊朗帅气？高大威猛？粗壮膀圆？文质彬彬？秀才或大兵？哪样的男人呢？那时候，这些词居住在我的脑海。我懂得的，那只是几个简单的形容词！不能当一辈子的真！尤其一个女孩儿的一生，就给了这样简单的几个形容词。我妈却当了真，以为燕舞领回了辛酷如同捡了金宝蛋！
等着瞧吧，有燕舞好果子吃。劝解不住，我幸灾乐祸地上学去了。我这个人，有时候可真有些卑鄙。没办法，谁让我从小没爹疼，没娘亲呢！啥事都是自己琢磨，自己想清楚，练就一副哲人的头脑。还有奶奶，不过是后来的晚上太孤单，我才做了她偶然的伴儿。
不管怎么样，这一晃，我们就都长大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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