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二
这事细讲起来多么惆怅，也有些不好开口，但为了把错误的根源追出，我回忆起从前的往事，如旧日的影片般，历历在目。而不久前刚发生的事，却不堪回首。来燕舞家之前的那几个晚上，我硬着头皮接受我丈夫万鸣的审判。
万鸣一改多年前失恋时那种悲怅的眼神，将我当犯人审讯。他不准我出门，没他的许可，厕所都甭想去。他不准我闭眼睡，我只要一闭眼，他就会用刀子把敲我的脚背，或者用手抓挠我的脚心。他将我十指合拢，拿来一根竹签，说知道以前的人怎么审讯犯人吗？晃晃手中竹签，试图插入我的食指指甲缝内。我哇的一声哭了。结果，万鸣并没有真的将竹签插入我的指甲缝，却在我心头留下一道阴影。我无法辩解，也不想辩解，既然他已经知道我和那个人见面，结局是好是歹，听天由命。从万鸣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始，万鸣、、他开始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就着手机话筒，他让我听——啪，咣当，稀里哗啦，家里的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碎裂的声音。我说求你，别摔了，我马上赶回家。我十万火急又心惊胆战地赶回家，开始接受他的审判。
进了屋子，我看到躲在床脚阴暗处的他在哭，像个孩子似的，委屈，愤怒，压抑，屈辱，仇恨，报复……哭够了，一声长叹。我的心又像大三时期某个夜晚那般陡然疼了一下。男人在许多时候就是个孩子。我想。万鸣和星酷都是这样的孩子。星酷是公认的坏孩子，万鸣是人们眼里的老实孩子。一夜之间，万鸣仿佛成熟沧桑了很多，抽烟，一支接一支，似乎只有尼古丁能驱赶跑他内心的苦闷。而我最不喜欢借烟酒浇愁的男人。有什么大不了，麻痹神经，就等于解决问题？我所喜欢的男人哪怕瘦弱，也一定要果断而刚硬。觉得这样的男人够味！当然，我希望我的男人快刀斩乱麻，像万鸣这般拖拖拉拉、没完没了折磨女人的男人，使我由心底反感。但还要顺从，他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看他伤害自己。我低了头，如同十几年前那样，手指绞缠着胸前的发丝，一声不吭，等待他发问。
他不说话，我抬头看他，忧郁的目光看着屋顶，嘴巴向上吐着烟丝，逼仄的房间里迷雾滚滚，雾气向上翻腾，遂化作袅袅细线，散去了。他又猛吸一口，吐尽烟圈，才说，你也不用装傻，我心里明镜似的，这么多年了，从我们认识时候起，你都不曾喜欢过我。
不完全是这样。我辩驳。声音满含怅惘。
我知道的，你崩解释。万鸣说。
结婚前你就不喜欢我，是我太执拗，是我错了。我错了。我该死。他扇了自己一耳光，你我结婚十年了，我知道你从来不曾开心。
不愧是我多年的丈夫，瞧这话说的，简直——太正确了，然而，也说到了我的痛处，我不由自主嗯了一声，傻儿巴叽地问，奇怪，你咋知道的？
他的脸像被谁砸了一锤头，青肿的眼睛，眉头紧蹙。眼皮子耷拉下来，一副悲伤的面孔。我慌忙松开叠在一起的双手，右手拇指和食指狠狠掐了下左手心，暗暗叮嘱自己，不可再乱说了。
可惜，等我意识到这些，已经晚了，他明显被我的话刺痛，真挚地说，知道吧，你不高兴，给我脸色看，我更不高兴，我们每次吵架都是因为你——直到今天错误的发生。
可是……他又点燃一支烟，说。趁他的可是还没有下文，我看了看面前地板上横七竖八躺满了烟头，怒由心生，夺过他手里的烟，打断他的可是，劝他别吸烟了。他把烟夺过去。我再抢过来。烟身已皱巴巴了。他轻瞥了我一眼，目光不无讥讽，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我看他无可救药，不再和他争执，命是他的，我的好心只能是驴肝肺，我的内心虽然悲愤，还是低眉顺眼地听他“可是”起来。
可是，我每天所想做的，都是想要你开心呀！
想不到他是这样的“可是”结束。我眼睛一热，趴在了他的肚子上，真想痛哭一场。还是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声。
接下来，我说出一堆令自己都想不到的话来。我也跟着“可是”起来。我说，可是，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开心过。
我强调：无论结婚前，还是婚后。
我目瞪口呆地听自己继续“可是”道，可是，我不喜欢你的脾气，你太倔；不喜欢你的性格，和你在一起总是压抑；孩子们也很压抑。你知道吗？许多次，上班下班的路上，我巴望有车朝我身上撞来。你从来不听我的倾诉，不体谅我的苦楚，给你写的几封信，你看也不看。
说到这儿，我激动起来，顾不上头痛难忍，一骨碌从床上下来，打开抽屉，翻出罪证，（假如他和我离婚，这些信便是我起诉他的罪证。）拿给我丈夫万鸣看。
万鸣痛苦地一把抓过信纸，边揉，边扯，嘴里念叨出声：
哦，我不看，我不看，我要你说，你这个傻瓜，懂吧，我要你用嘴巴说。
他似乎发了疯病，两个拳头咚咚擂着胸口，懂吧，懂吧，我要你用嘴巴说。他重复。不说就死去，死去，滚！
他大喝大吼，完全不怕门外有人偷听，更忘记了他还有两个站在房门紧闭的小屋里的一双儿女。
不妨说，我的举动更给了他发病的证据。我的生活已完全和他的生活紧密相连，他已被牵连进去，在他的生活中，一种恐怖感出现。他的妻子遭遇了危险，将不被世界相容；他担心她被拐走，卖了，杀掉，五脏六腑被挖出来，摆在手术台上，供人品观。换钱。到后来，她连一个孤苦伶仃的人都做不成了。她将变成另外一部分人的器官。她这么认为的他，被他的怪模样吓着了，赶快拽她的信，可是，这些可怜的纸已被他的手指撕扯成几截。
她显然被吓着了，抖抖瑟瑟的手指从他手里抢出撕烂的信纸，双手捧着它们。他一下子抱住了头。松开手时，再去烟盒里抽烟，烟没了。
他大喊出口：
太阳，你小子，过来。
他们的儿子太阳惊恐地从自己房间跑出来，眼睛蓄满泪水，可怜巴巴看着他。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去，买烟。
太阳接过钱，飞速而偷偷地瞄她一眼。她的眼里立刻流出了泪水。太阳咧了咧嘴巴，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安慰或者喊一声妈妈。但只是张了张嘴，眼泪蓄满眼眶的可怜孩子没发出声音，扭身，下楼去了。
不到十分钟，烟买了回来，万鸣挥挥手，示意太阳离开。小家伙又可怜巴巴的瞥了她一眼，似乎还是想要说什么。她伸开双臂，叫了一声“阳儿”，想要抱住他。她的胳膊被他的眼神狠狠堵在空气中，像两截木棒似的矗在那儿。太阳脸朝前，背朝后，一边看她的眼睛，看看她僵硬的胳膊，最后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苦读书 www.kudushu.org
这事细讲起来多么惆怅，也有些不好开口，但为了把错误的根源追出，我回忆起从前的往事，如旧日的影片般，历历在目。而不久前刚发生的事，却不堪回首。来燕舞家之前的那几个晚上，我硬着头皮接受我丈夫万鸣的审判。
万鸣一改多年前失恋时那种悲怅的眼神，将我当犯人审讯。他不准我出门，没他的许可，厕所都甭想去。他不准我闭眼睡，我只要一闭眼，他就会用刀子把敲我的脚背，或者用手抓挠我的脚心。他将我十指合拢，拿来一根竹签，说知道以前的人怎么审讯犯人吗？晃晃手中竹签，试图插入我的食指指甲缝内。我哇的一声哭了。结果，万鸣并没有真的将竹签插入我的指甲缝，却在我心头留下一道阴影。我无法辩解，也不想辩解，既然他已经知道我和那个人见面，结局是好是歹，听天由命。从万鸣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始，万鸣、、他开始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就着手机话筒，他让我听——啪，咣当，稀里哗啦，家里的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碎裂的声音。我说求你，别摔了，我马上赶回家。我十万火急又心惊胆战地赶回家，开始接受他的审判。
进了屋子，我看到躲在床脚阴暗处的他在哭，像个孩子似的，委屈，愤怒，压抑，屈辱，仇恨，报复……哭够了，一声长叹。我的心又像大三时期某个夜晚那般陡然疼了一下。男人在许多时候就是个孩子。我想。万鸣和星酷都是这样的孩子。星酷是公认的坏孩子，万鸣是人们眼里的老实孩子。一夜之间，万鸣仿佛成熟沧桑了很多，抽烟，一支接一支，似乎只有尼古丁能驱赶跑他内心的苦闷。而我最不喜欢借烟酒浇愁的男人。有什么大不了，麻痹神经，就等于解决问题？我所喜欢的男人哪怕瘦弱，也一定要果断而刚硬。觉得这样的男人够味！当然，我希望我的男人快刀斩乱麻，像万鸣这般拖拖拉拉、没完没了折磨女人的男人，使我由心底反感。但还要顺从，他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看他伤害自己。我低了头，如同十几年前那样，手指绞缠着胸前的发丝，一声不吭，等待他发问。
他不说话，我抬头看他，忧郁的目光看着屋顶，嘴巴向上吐着烟丝，逼仄的房间里迷雾滚滚，雾气向上翻腾，遂化作袅袅细线，散去了。他又猛吸一口，吐尽烟圈，才说，你也不用装傻，我心里明镜似的，这么多年了，从我们认识时候起，你都不曾喜欢过我。
不完全是这样。我辩驳。声音满含怅惘。
我知道的，你崩解释。万鸣说。
结婚前你就不喜欢我，是我太执拗，是我错了。我错了。我该死。他扇了自己一耳光，你我结婚十年了，我知道你从来不曾开心。
不愧是我多年的丈夫，瞧这话说的，简直——太正确了，然而，也说到了我的痛处，我不由自主嗯了一声，傻儿巴叽地问，奇怪，你咋知道的？
他的脸像被谁砸了一锤头，青肿的眼睛，眉头紧蹙。眼皮子耷拉下来，一副悲伤的面孔。我慌忙松开叠在一起的双手，右手拇指和食指狠狠掐了下左手心，暗暗叮嘱自己，不可再乱说了。
可惜，等我意识到这些，已经晚了，他明显被我的话刺痛，真挚地说，知道吧，你不高兴，给我脸色看，我更不高兴，我们每次吵架都是因为你——直到今天错误的发生。
可是……他又点燃一支烟，说。趁他的可是还没有下文，我看了看面前地板上横七竖八躺满了烟头，怒由心生，夺过他手里的烟，打断他的可是，劝他别吸烟了。他把烟夺过去。我再抢过来。烟身已皱巴巴了。他轻瞥了我一眼，目光不无讥讽，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我看他无可救药，不再和他争执，命是他的，我的好心只能是驴肝肺，我的内心虽然悲愤，还是低眉顺眼地听他“可是”起来。
可是，我每天所想做的，都是想要你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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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说出一堆令自己都想不到的话来。我也跟着“可是”起来。我说，可是，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开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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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瞪口呆地听自己继续“可是”道，可是，我不喜欢你的脾气，你太倔；不喜欢你的性格，和你在一起总是压抑；孩子们也很压抑。你知道吗？许多次，上班下班的路上，我巴望有车朝我身上撞来。你从来不听我的倾诉，不体谅我的苦楚，给你写的几封信，你看也不看。
说到这儿，我激动起来，顾不上头痛难忍，一骨碌从床上下来，打开抽屉，翻出罪证，（假如他和我离婚，这些信便是我起诉他的罪证。）拿给我丈夫万鸣看。
万鸣痛苦地一把抓过信纸，边揉，边扯，嘴里念叨出声：
哦，我不看，我不看，我要你说，你这个傻瓜，懂吧，我要你用嘴巴说。
他似乎发了疯病，两个拳头咚咚擂着胸口，懂吧，懂吧，我要你用嘴巴说。他重复。不说就死去，死去，滚！
他大喝大吼，完全不怕门外有人偷听，更忘记了他还有两个站在房门紧闭的小屋里的一双儿女。
不妨说，我的举动更给了他发病的证据。我的生活已完全和他的生活紧密相连，他已被牵连进去，在他的生活中，一种恐怖感出现。他的妻子遭遇了危险，将不被世界相容；他担心她被拐走，卖了，杀掉，五脏六腑被挖出来，摆在手术台上，供人品观。换钱。到后来，她连一个孤苦伶仃的人都做不成了。她将变成另外一部分人的器官。她这么认为的他，被他的怪模样吓着了，赶快拽她的信，可是，这些可怜的纸已被他的手指撕扯成几截。
她显然被吓着了，抖抖瑟瑟的手指从他手里抢出撕烂的信纸，双手捧着它们。他一下子抱住了头。松开手时，再去烟盒里抽烟，烟没了。
他大喊出口：
太阳，你小子，过来。
他们的儿子太阳惊恐地从自己房间跑出来，眼睛蓄满泪水，可怜巴巴看着他。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去，买烟。
太阳接过钱，飞速而偷偷地瞄她一眼。她的眼里立刻流出了泪水。太阳咧了咧嘴巴，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安慰或者喊一声妈妈。但只是张了张嘴，眼泪蓄满眼眶的可怜孩子没发出声音，扭身，下楼去了。
不到十分钟，烟买了回来，万鸣挥挥手，示意太阳离开。小家伙又可怜巴巴的瞥了她一眼，似乎还是想要说什么。她伸开双臂，叫了一声“阳儿”，想要抱住他。她的胳膊被他的眼神狠狠堵在空气中，像两截木棒似的矗在那儿。太阳脸朝前，背朝后，一边看她的眼睛，看看她僵硬的胳膊，最后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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