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翌日清晨，雨过初晴，天地间一派澄亮明净。
攸灵迷蒙睁眼，看见了静坐在一旁的洛弋。他脸上露出喜色，一双眸子恰如新雨过后的天空，清明而温和：“你醒啦。感觉还好么？”
攸灵起身，发现自己裹着洛弋的外衣，面上微红，退后几步俯身深深拜下。洛弋连忙扶起，讶异地问：“你这是干吗？”
攸灵款款致谢：“承蒙公子救命之恩，怀容不胜感激。”
洛弋闻言一笑，坦然率真：“你不必客气。我也是正好路过而已。”他想起前一晚的情形，皱起眉头。“那些人怎么对你那样狠毒？”
攸灵垂首道：“怀容是倚翠楼的人。原本妈妈待如至宝，只让旬日登台一舞，不必接客。荣国公府的安大老爷不知许了妈妈什么好处，妈妈竟将怀容给了安大老爷当侍妾。昨晚安大老爷要怀容侍寝，怀容一时情急，失手将安老爷刺伤……”
忆起昨夜情形，攸灵直觉恶心，身子一阵瑟缩，如狂风肆虐下的弱草，声音也止不住颤抖起来。洛弋连忙向前探身，握住她冰凉的手，歉然道：“罢了罢了，不必说了。现在没事了……”
洛弋掌心的暖意传来，直直浸入心里去。攸灵暗暗定了定心神，脸上露出一抹愁容：“可是，安家是安国的大族。公子为怀容得罪他们，只怕……”
洛弋淡淡一笑：“没事。我不是安国人，不用怕。”
攸灵微微一怔，问：“公子不是本国人？”
洛弋笑道：“是啊，我家离这里很远呢，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我送你回家去吧。”
攸灵脸色一黯，低声道：“怀容早没有家了。要是再回倚翠楼，妈妈和安家必定不会轻饶，倒不如就在外面，兴许能落个好死……”
洛弋有些诧异，又问：“那你还有亲人没？我带你找他们去。”
攸灵声音愈发低沉：“幼时在战乱中流离失所，有亲人也不知去何处寻……”
洛弋面现怜悯之色，锁眉沉思片刻，忽然问：“你叫怀容？”
攸灵恭声回答：“是。”
“怀容……”洛弋微笑低吟，“很好听。我就叫你容儿，好不好？”
攸灵眼中露出几分意外的喜色，温顺地点点头。洛弋又自我介绍道：“我叫真知。”
真知——是个很温和的名字呢。人们向来只知离星谷主之名洛弋，鲜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就好像，自小跟随父亲的颀剑都不曾知道父亲的本名，慕义，是作为谷主所持有的名号而已，亦是家族的族名。
“我要往北走。你既然没处可去，不如先跟我一块儿，等到了北方再寻个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安身吧。”
攸灵莞尔一笑，点头应了。真知看得一怔，旋即笑着说：“北去的路途远，你可受得住辛苦？”
攸灵温然垂首：“怀容不怕路远辛苦。怀容这条命是公子给的，甘愿一生为婢随伺公子左右，以报万一。”
真知连忙摆手：“你别这样。举手之劳而已，你不要挂在心上。”他微微一顿，又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公子的。就叫我真知吧。”
攸灵抬眼看着他，试探着轻唤：“……真知？”
真知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旅途辛苦，你需要些什么，我去给你办来。对了，你现在应该饿了吧？我给你带些吃的来。你想吃些什么？”
攸灵垂下脸，默默摇了摇头。真知道：“无妨。既然要同行，理当互相照拂。你不便回锦都，告诉我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先给你买来。”
攸灵小心地将身上的外衣敛了一敛，怯生生道：“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换一身衣服……”
攸灵的声音细如蚊蚋，面上已不觉起了一片红晕。真知恍然，微笑着说：“好。你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两人所在是坐落于村野间的一个老旧小土庙。真知从庙中出来，脚下生风，行不多久便回到锦都。他一进城便径直奔向商市，很快买好衣食，正往城门方向回去时，嘈杂的人声中忽有只字片语分外清晰地飘入耳中——
“……呸呸呸，多大的名头，还不就是个会跳舞弹琴的娼妇……”
“……可不是！这回安大老爷……”
真知驻步望去，只见三个仆妇装扮的人正围在不远处的桥头聊得带劲。其中一个体形粗胖上了年纪的妇人将胳膊上的篮子往身侧挪一挪，眉飞色舞地说：“唉哟，我可瞧得真真的。今儿一大早我往西府去，正撞见安府的赖大总管找上门去啦！”
旁边的黑瘦妇人疑道：“这可奇了。我听那边府里头的人悄悄说起，安大老爷差点连命都丢了，这会儿还半死不活地躺着。出这么大的事，安家只叫了一个总管去了事？”
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妇人道：“万事说不过一个理字。安府再霸道，到底是他们自己把人买进去的，怎么也怪不到卖家头上了吧？”
黑瘦妇人手一挥：“安府是什么地方，你跟他讲理？何况白天人刚进府，晚上就出事。你想想，重伤安大老爷，安府还不一把火连人带房子给她们烧咯？”
“我看呐，安家毕竟是大族，这种事闹开了大概也不好看。安府要治谁那法子多的是，少不了她们罪受的！”
“啧，可不是这话？一个下贱地儿，能有什么来头。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看安家怎么收拾她们！”
……
三人又兴致勃勃地拉起了各屋家常。真知默然转身，行至城门前主道时，有火红的灵光在他右手手心凝成一团，而后他手掌一翻，那灵光便闪电般无声无息地划入空中。
回到庙里，只见攸灵闭目垂首坐在原处。一线晨光从裂开的窗缝投进来，投在她披散如瀑的长发上，几缕凌乱的发丝在光下清晰可见。真知在门口悄然驻步，凝视攸灵姣美沉静的侧影，起初的浅浅惊艳转眼湮没在眼底，默默间若有所思。须臾，他抬步走向前，微笑着道：“让你久等了。”
攸灵闻声转头。真知与她相对坐下，将两个小布包放在旁边，手中一个荷叶包递到攸灵面前，道：“先吃点东西充饥吧。”
攸灵打开荷叶包，见分量颇丰，便捧到真知面前，道：“真知先吃吧。”
真知摇摇头：“我不用。你先吃着，我去给你弄些水来。待会儿你换了衣服先凑合着梳洗一下。往北走半日就有一个镇子，到那儿再让你好好收拾。”说罢便又出了小庙。
攸灵望着空空的庙门出了会儿神，方拿起一块藕糕咬了一小口，嘴里慢慢嚼着，心底则暗暗思量：真知对她施以援手，这倒是意料之中的——虽然她自己也解释不清这份笃定究竟来自何处；但真知的温纯气质，他的体贴照顾，还是让攸灵颇感意外。
自做出决定起，攸灵对可能面对的洛弋其人有过许多模糊的猜测。现在，当这个自名为真知的少年鲜活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忽然有了一种把握不住的感觉。
她如愿以偿地有了一个顺利的开端，却反而莫名地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设。就像是前进的路上草木丛生迷了眼，说不清下一步会不会一脚踩空。
攸灵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极力抑制着心底无端生出的寒凉惧意。莫名其妙的、还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惧意。
双肩轻轻一颤。攸灵将荷叶包搁在一旁，拿起衣物起身走到泥塑的神像后。她没有觉察到怀中的包裹被她紧紧地揉成了一团，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摒除杂念，牢记身份即可。你的名字是——怀容。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攸灵迷蒙睁眼，看见了静坐在一旁的洛弋。他脸上露出喜色，一双眸子恰如新雨过后的天空，清明而温和：“你醒啦。感觉还好么？”
攸灵起身，发现自己裹着洛弋的外衣，面上微红，退后几步俯身深深拜下。洛弋连忙扶起，讶异地问：“你这是干吗？”
攸灵款款致谢：“承蒙公子救命之恩，怀容不胜感激。”
洛弋闻言一笑，坦然率真：“你不必客气。我也是正好路过而已。”他想起前一晚的情形，皱起眉头。“那些人怎么对你那样狠毒？”
攸灵垂首道：“怀容是倚翠楼的人。原本妈妈待如至宝，只让旬日登台一舞，不必接客。荣国公府的安大老爷不知许了妈妈什么好处，妈妈竟将怀容给了安大老爷当侍妾。昨晚安大老爷要怀容侍寝，怀容一时情急，失手将安老爷刺伤……”
忆起昨夜情形，攸灵直觉恶心，身子一阵瑟缩，如狂风肆虐下的弱草，声音也止不住颤抖起来。洛弋连忙向前探身，握住她冰凉的手，歉然道：“罢了罢了，不必说了。现在没事了……”
洛弋掌心的暖意传来，直直浸入心里去。攸灵暗暗定了定心神，脸上露出一抹愁容：“可是，安家是安国的大族。公子为怀容得罪他们，只怕……”
洛弋淡淡一笑：“没事。我不是安国人，不用怕。”
攸灵微微一怔，问：“公子不是本国人？”
洛弋笑道：“是啊，我家离这里很远呢，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我送你回家去吧。”
攸灵脸色一黯，低声道：“怀容早没有家了。要是再回倚翠楼，妈妈和安家必定不会轻饶，倒不如就在外面，兴许能落个好死……”
洛弋有些诧异，又问：“那你还有亲人没？我带你找他们去。”
攸灵声音愈发低沉：“幼时在战乱中流离失所，有亲人也不知去何处寻……”
洛弋面现怜悯之色，锁眉沉思片刻，忽然问：“你叫怀容？”
攸灵恭声回答：“是。”
“怀容……”洛弋微笑低吟，“很好听。我就叫你容儿，好不好？”
攸灵眼中露出几分意外的喜色，温顺地点点头。洛弋又自我介绍道：“我叫真知。”
真知——是个很温和的名字呢。人们向来只知离星谷主之名洛弋，鲜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就好像，自小跟随父亲的颀剑都不曾知道父亲的本名，慕义，是作为谷主所持有的名号而已，亦是家族的族名。
“我要往北走。你既然没处可去，不如先跟我一块儿，等到了北方再寻个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安身吧。”
攸灵莞尔一笑，点头应了。真知看得一怔，旋即笑着说：“北去的路途远，你可受得住辛苦？”
攸灵温然垂首：“怀容不怕路远辛苦。怀容这条命是公子给的，甘愿一生为婢随伺公子左右，以报万一。”
真知连忙摆手：“你别这样。举手之劳而已，你不要挂在心上。”他微微一顿，又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公子的。就叫我真知吧。”
攸灵抬眼看着他，试探着轻唤：“……真知？”
真知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旅途辛苦，你需要些什么，我去给你办来。对了，你现在应该饿了吧？我给你带些吃的来。你想吃些什么？”
攸灵垂下脸，默默摇了摇头。真知道：“无妨。既然要同行，理当互相照拂。你不便回锦都，告诉我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先给你买来。”
攸灵小心地将身上的外衣敛了一敛，怯生生道：“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换一身衣服……”
攸灵的声音细如蚊蚋，面上已不觉起了一片红晕。真知恍然，微笑着说：“好。你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两人所在是坐落于村野间的一个老旧小土庙。真知从庙中出来，脚下生风，行不多久便回到锦都。他一进城便径直奔向商市，很快买好衣食，正往城门方向回去时，嘈杂的人声中忽有只字片语分外清晰地飘入耳中——
“……呸呸呸，多大的名头，还不就是个会跳舞弹琴的娼妇……”
“……可不是！这回安大老爷……”
真知驻步望去，只见三个仆妇装扮的人正围在不远处的桥头聊得带劲。其中一个体形粗胖上了年纪的妇人将胳膊上的篮子往身侧挪一挪，眉飞色舞地说：“唉哟，我可瞧得真真的。今儿一大早我往西府去，正撞见安府的赖大总管找上门去啦！”
旁边的黑瘦妇人疑道：“这可奇了。我听那边府里头的人悄悄说起，安大老爷差点连命都丢了，这会儿还半死不活地躺着。出这么大的事，安家只叫了一个总管去了事？”
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妇人道：“万事说不过一个理字。安府再霸道，到底是他们自己把人买进去的，怎么也怪不到卖家头上了吧？”
黑瘦妇人手一挥：“安府是什么地方，你跟他讲理？何况白天人刚进府，晚上就出事。你想想，重伤安大老爷，安府还不一把火连人带房子给她们烧咯？”
“我看呐，安家毕竟是大族，这种事闹开了大概也不好看。安府要治谁那法子多的是，少不了她们罪受的！”
“啧，可不是这话？一个下贱地儿，能有什么来头。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看安家怎么收拾她们！”
……
三人又兴致勃勃地拉起了各屋家常。真知默然转身，行至城门前主道时，有火红的灵光在他右手手心凝成一团，而后他手掌一翻，那灵光便闪电般无声无息地划入空中。
回到庙里，只见攸灵闭目垂首坐在原处。一线晨光从裂开的窗缝投进来，投在她披散如瀑的长发上，几缕凌乱的发丝在光下清晰可见。真知在门口悄然驻步，凝视攸灵姣美沉静的侧影，起初的浅浅惊艳转眼湮没在眼底，默默间若有所思。须臾，他抬步走向前，微笑着道：“让你久等了。”
攸灵闻声转头。真知与她相对坐下，将两个小布包放在旁边，手中一个荷叶包递到攸灵面前，道：“先吃点东西充饥吧。”
攸灵打开荷叶包，见分量颇丰，便捧到真知面前，道：“真知先吃吧。”
真知摇摇头：“我不用。你先吃着，我去给你弄些水来。待会儿你换了衣服先凑合着梳洗一下。往北走半日就有一个镇子，到那儿再让你好好收拾。”说罢便又出了小庙。
攸灵望着空空的庙门出了会儿神，方拿起一块藕糕咬了一小口，嘴里慢慢嚼着，心底则暗暗思量：真知对她施以援手，这倒是意料之中的——虽然她自己也解释不清这份笃定究竟来自何处；但真知的温纯气质，他的体贴照顾，还是让攸灵颇感意外。
自做出决定起，攸灵对可能面对的洛弋其人有过许多模糊的猜测。现在，当这个自名为真知的少年鲜活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忽然有了一种把握不住的感觉。
她如愿以偿地有了一个顺利的开端，却反而莫名地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设。就像是前进的路上草木丛生迷了眼，说不清下一步会不会一脚踩空。
攸灵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极力抑制着心底无端生出的寒凉惧意。莫名其妙的、还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惧意。
双肩轻轻一颤。攸灵将荷叶包搁在一旁，拿起衣物起身走到泥塑的神像后。她没有觉察到怀中的包裹被她紧紧地揉成了一团，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摒除杂念，牢记身份即可。你的名字是——怀容。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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