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下海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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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年歌站在雾气腾腾的池子里,呆呆地看着面前裸着上半身的“美人”。

    朦胧月色之中,水中公子赤裸着上半身,双臂搭在池边靠着——明明是个男子,可那胸前肌肤却如女子般洁白细腻、秀色可餐;发丝柔顺地披散在两肩,水滴顺着肌肉的线条滑下来,再滑下来,直落到让人羞于直视的地方。无边波光与夜色融合,水中 人也仿佛桂宫仙子,纤尘不染。

    年歌吞了吞口水。

    商一棠也不恼,好整以暇地任由她看着,一片光风霁月。

    下午还想着这小妮子呢,没想到晚上就送上门来了。真是缘分。

    这样想着,他便微微笑了笑。

    年歌见他一笑,整个人猛地回过魂来。她尴尬地把目光迅速移开,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商……商公子,您洗澡怎么也不拉个帘子什么的……”

    “拉帘子?”商一棠听了,扑哧一笑,眼中戏谑之意渐浓:“年姑娘,这里本就是露天的池子啊。更何况……这里是男汤。”

    “什么!?男汤!?”

    年歌大惊——清颜这个小屁孩,可把自己坑惨了!

    “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年歌认命地闭上眼睛,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挪着身子蹭到池边想爬上去:“小女子扰了商公子雅兴实在抱歉!我这就走!这就麻溜地……哎哟!”

    慌乱之中,她一脚磕在池底的石头上,疼地趔趄一下。眼看就要栽在水里,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姑娘小心些。”

    只见周身波光荡漾,月影破碎。呼吸之间,一双手就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那手扶在她的腰上,温和而有力,稳稳地拖住她,将她拢向手的主人的方向。

    年歌被水激了睁不开眼睛,正觉得世界一片迷蒙。这时,她闻到一股舒服安定的香味。那香味萦萦绕绕,清清爽爽,就仿佛九天之上的冷月一般神秘宁静,包裹着她的慌乱,让她无处遁藏。

    紧接着,她的脸就触到了一片湿润的温暖肌肤。

    那是他的胸膛。

    年歌生平,第二次,红了脸。

    ……

    “年歌你怎么了!——咦?商家二哥哥?——咦?你们怎么抱在一起?”闻讯赶来的郑清颜透过朦朦胧胧的水汽,看到池子里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影,急急出声问道:“年歌你还好吗?年歌?”

    “我好!我好得很!”腾地一下,年歌猛地推开面前人:“咳咳……刚刚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多亏商公子出手……额,相助。”

    “哦,这样啊。来——我拉你上来!”

    年歌拉住郑清颜伸出的手,低着头爬上池子,不敢去看商一棠的表情。

    商一棠只是眯着眼睛笑,并不说什么。

    ……

    将年歌拉上来后,郑清颜看着年歌湿漉漉衣服,担心地说:“呀!你身上全湿了!快脱下来!”

    “嗯……”年歌答着,却不动手。

    “脱呀!你再扭扭捏捏,小心等会感了风寒!”郑清颜撅了嘴,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伸手就要去扯。

    “嗯……我、我等会儿再……”年歌抓着自己湿透的衣襟不愿放手,心里憋屈的要命:完了,都完了,这下人都丢尽了……

    “你……”郑清颜还欲再催,池子里的那个人发话了;

    “清颜,你且去前面花厅里找你三哥,拿一条绒巾和换洗的衣物过来。年姑娘先呆在这儿,这边池多水暖,也不至于染了风寒;等你把绒巾拿来了擦一擦,再换上干净的衣服也不迟。”

    “嗯,好。”郑清颜听了,极为顺从地点点头,乖乖领命走了。于是,年歌就被乖乖的丢在了这里,和某个现在她极不想呆在一起的人呆在了一起。

    ……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妖魔鬼怪都退散……

    年歌躲得远远地,蹲在草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心中不断哀嚎:今天怎么这么倒霉……以后出门一定得看黄历,嗯,对,看黄历……

    她把脸埋在臂弯里,不去看水池里的那个人,可声音却反而更加清楚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先是哗哗的水声,再是布料在皮肤上擦拭的声音,接着,便是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

    年歌听着声音,忽然想到刚刚在水里碰到某人胸膛的自己的脸,只觉得那个地方都要烧了起来。

    商一棠从池子里走出,穿好衣服系好衣带,偏头就看到年歌露在外面红红的耳朵和白皙的脖颈。月光之下,那片肌肤恍如白雪之上盛开的点点红梅,煞是好看。

    商一棠温柔地笑了。

    少女那羽毛般的羞怯,仿佛春天的柳絮般飘进他的心里。

    正当他神思之际,他的手指碰到了贴身的银簪。

    簪子坚硬如铁,锋利如针,寒冷如冰,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刚刚在池水中聚集的温暖,随着银簪上的寒气一下子散开,让他又一次堕入黑暗无尽的深渊。

    于是商一棠眼神又恢复了幽邃的清明。

    他赤着脚,漫步到年歌身旁坐下,轻声笑道:“年姑娘,为何每次见到你,都这么有趣呢?”

    “啊?”年歌一听到声音就在自己身边,惊得抬起头来。而当目光触及某人胸前一片坦荡之时,又尴尬地别了开去。“公子是说有趣?额……何以有趣?”她干咳两声,装作不在意的问道。

    商一棠看着少女羞红的脸颊,不知为何,一向玲珑剔透的心思,忽然有些烦躁。

    “没什么。”他微笑着回答。

    ……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两个少男少女的身上,周围只听得叮咚水声。偶有萤火闪现,漂浮在蒸腾水汽之中竟不似人间。

    “护城河边,一棠与姑娘第一次见面。”商一棠静静地开了口,声音温暖干净,带着某种蛊惑的魅力:“那时你并不信任我,也许是我让你产生了戒心。你不愿告诉我你的来历,我也不愿向你透露更多的细节。所以那时有诸多误会,有些甚至到现在也没解释清楚。但是,如果从一开始,我就对你和盘托出——你会不会,再多信任我一点?”

    年歌闻言,愣了。

    “昨晚——是昨晚罢?在露台,在下偶遇姑娘遭人为难,本欲视若不见,可还是忍不住出手相助。其实我这个人呐,最是阴险歹毒了……旁的人不知道我的本性,知道我的人也不愿与我亲近。他们总觉得我有什么阴谋诡计会使在他们的身上,就算有时候帮了他们,反倒觉得我在害人。”

    商一棠伸出手,洁白月光下,那手指葱葱如玉,莹莹似雪。

    “是啊——我这双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我已记不清了……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所做并非我想做,我所为并非我欲为。命这个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我好过。”

    “最好都离我远远地,这样,我就谁都害不成了……”

    “不,你不是这样的……”年歌喃喃着。

    “我不是这样的?”

    夜色之中,商一棠偏着头,垂着眼睫,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年姑娘,你可知道,你的玉牌,是被我拿了去的。”

    “是……被你,拿去的?”年歌怔怔地看着他。

    “昨晚我虽忍不住救了你,可心里却习惯性地动了心思。我偷偷换下你的玉牌,然后让采篱交给白神手,想要借此挑拨你们师徒的关系。虽然白神手没有怀疑你,但你或许会因为我跟你师父反目,即便如此,你还觉得我不是这样的吗?”

    他的脸上一片云淡风轻,带着少年的忧郁和成年男子的深沉,轻声说道;

    “年歌,商一棠不是个好人,真的。”

    ……

    年歌在月光中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深渊一般的墨色里,隐藏的却是洒脱般的温柔。

    大概就是这样无双的气质,才会让自己明知是陷阱,也还是愿意深陷其中吧。

    末了,她无奈地笑了笑,张开双臂,躺倒在草地上。湿漉漉地衣服还紧贴在她身上,显出姣好的身姿。月光下,身着浅青色的少女就像海洋里安静的藻类,虽然摇摆不定,但却不会被浪花卷走。

    “我何尝不知道……你不是个好人呢?”她低语呢喃。

    “从护城河边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简单。”

    “你在回香阁里救过我,在我中箭后帮过我,可后来又让我游说白老头进宫,卷进这些本来与我无关的是是非非——这些个事情加起来,我也不知道是该报你的恩还是复你的仇了……说来也是奇怪,我统共跟你不过见了三面,却总是能通过各种各样的事情跟你扯上关系——也许,从问心堂前的那一面开始,就都注定了。”

    “但是啊,有一件事,我却是知道的,”她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睛弯弯的;

    “你不是坏人。”

    商一棠闻言,低头,然后看到了少女脸上的笑意。

    年歌的头发还在滴着水,但那双眼睛却好像淬了光一样的明亮璀璨:“不错,你这个人聪明的要死,什么人在面前有什么心思你都一清二楚。可你身上那种独一无二的气质,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你,想要跟你做朋友。就好像有毒的海棠花一样,气味芬芳却能致命。”

    “可是即便是这样,你却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进宫是我自己选的,路是我自己走的,这些,就算没有你,我也还是会这样做。汤令煊要杀白老头,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如果想要弄明白,就必须进宫。而你,只不过从头到尾帮我分析了一遍罢了。”

    “至于你偷拿了我的玉牌又还给白老头,说是想要挑拨我们俩的关系,其实我猜……应该是想给老头一个警示吧。”

    听了这话,商一棠才开始正视起身边这个湿漉漉的小丫头来。

    “我见过汤皇,他已时日无多。而安妃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想必一定对汤国的政事有所渗透。一旦汤皇倒下,那么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安妃一定是最有发言权的,甚至不会比皇后低;而白老头似乎跟汤皇和安妃都有旧交,他是最清楚其中关系的人。如果此时,老头不能在风雨中站稳脚跟选对队伍,那么一定会卷入漩涡之中。”

    “我虽然不知道在这漩涡中,你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我知道,你一定是站在汤令煊的对立面。你把我的玉牌还给老头,让他觉得我跟你有某种关系,借此提醒他快做抉择。”

    “宫墙之中,风云已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敢问公子,小女子所说可对否?”

    年歌的眼神清澈见底,可商一棠却不能一眼看穿她心里真正的想法。眼前的这个少女,干净纯粹,单纯无垢。可就是这种直接坦荡,让她无处可破,坚不可摧。

    年歌也不等他的回答,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公子大可不必试探我,也不用想办法获得我的信任。”

    “因为,我本来就是相信你的。”

    ……

    清月如水,雾气如海。

    一时间,阒无人音,唯有虫鸣。

    ……

    “阿棠!阿棠!——你没事儿吧!?”

    就在两个人相对无言的时候,远处有几个人提着灯笼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打头的是位华服公子,身形颀长,面容干净。他大步跨到两人跟前,一见着商一棠,立刻把灯笼丢在一边,将怀里的白绒巾裹在商一棠的身上。

    “阿棠,你身子本来就弱,不在温泉里好好呆着跑出来着了凉可怎么办?”那位公子一边抱怨着一边仔细地擦干商一棠脸上的水:“怎么不多泡一会儿?这千湖顶的温泉虽说不如无相山,但也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好的了。”

    “世君,我没事。”商一棠笑了笑,接过绒巾,然后眼神看向年歌:“年姑娘,这位是郑家三公子郑世君,经商有道,品行端正。世君,这位是年歌姑娘,轻功了得,是白神手高足。”

    华服公子转过头来匆匆看了年歌一眼,敷衍地笑着点了点头,立马又转过去:“阿棠,不是我说你,人家公孙大夫都说过了,你这病只要好好养着,不出五年保准恢复。可若你自己都不爱惜,那我们跟你操的心岂不都是白费啦?”

    “知道了知道了,”商一棠苦笑着点点头:“扶我起来吧。哦对了,你五妹呢?”

    “她呀……”郑世君扶着商一棠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团明黄色的影子“嗖”地从旁边窜出来直蹦到年歌面前,把怀里同样的一条白绒巾风风火火地裹到了年歌的身上:“快擦干快擦干!染了风寒了可不好!”

    郑世君看着自己小妹心疼人的样子,乐了:“清颜,我可从来没见你对谁这么好过。咋了?莫非……你好磨镜这一口?”

    “磨镜是什么?”郑清颜嘟囔着嘴,歪着头努力想着。

    一边的年歌看不下去了:哪有亲哥哥这样说自家妹妹的。于是便忍着怒气,微笑着回道:“郑公子误会了。清颜跟我投缘,几个月前我曾在回香阁救过她一命;说来也巧,最近在宫里,也多亏了她才解了我的围。我跟她,是朋友。”

    说到“朋友”这两个字时,年歌故意咬字重了些。

    郑世君这才拿正眼瞧她。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头发尖儿还滴着水,一张小脸裹在白绒巾的下面,只看见两只泉眼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无悲无喜,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敏锐。

    倒是个角色。郑世君心想。忽然脑海里有个身影一闪而过,等想再抓住的时候却又飘忽不见了。

    压下心头的疑惑,郑世君微笑着回了一句:“原来如此,清颜这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还望年姑娘多多照应才是。”

    “应该是清颜照顾我才对。”年歌也不露声色。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郑世君长长地“啊——”了一声:“要说到近几日在宫里的大事,我倒是听说了一个。今日一大清早,皇后娘娘便从医女局提了两个婢女,嗬——这两个丫头好大的阵势啊!竟劳动静妃娘娘和白神手同时出手相助。我看姑娘也带着医女局的玉牌,不知可有听闻过此事啊?”

    年歌看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也不生气,大大方方地笑着回道:“郑公子消息可真灵通。据我所知,汤朝大明律后宫卷第二十一条,便是外臣不可与后宫有丝毫沾染。敢问公子,你是如何知道这后宫之中所发生的事呢?”

    郑世君被堵了一句,俊脸现出不忿。这时,旁边一个清爽的声音悠悠地开了口:“行了,世君,咱们回去吧。”

    本来还愤愤不平的郑家三公子听了这话便住了嘴,白了年歌一眼,扶着商一棠和一帮小厮们走了。

    “清颜,咱们也走。”年歌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拉着郑清颜的手就要离开。

    这时,耳边又传来一句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年姑娘,霜降子时,请务必等我。”

    年歌愣了愣,回头去看那个跟自己一样裹着白绒巾的少年,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

    “清颜,你三哥是个怎样的人啊?”回去的路上,年歌问道。

    “他啊,”郑清颜又开始歪着头想了起来:“我在家里呆的少,只知道三哥他很聪明。在家里,除了我爹、我爷爷,就属三哥最能干了。好多铺子都归他管,平日里也不见他怎么忙,每次我回家都能看见他捧着个茶壶,摇着把折扇在廊里哼小曲儿。”

    “我的这些哥哥姐姐们啊,大姐不爱说话,整天都闷在闺房里绣嫁衣;二哥人挺好,就是没什么气势,大娘每每见了他都要说他没个男子汉的气概——其实我倒觉得二哥心眼挺好的,会偷偷摸摸给我带好吃的,嘿嘿——四姐嘛,随了大娘的性子,平日里特别爱多管闲事,真正出了事就马上躲得远远的……唉,不说也罢,我从小就没在这个家里待过多久,你要是问我静姨的事儿,我倒是能告诉你一些,静姨她——”

    “打住打住,”年歌哭笑不得:“清颜,我原来可没发现你这么爱说话。”

    “那是因为我好久都没能跟谁好好说个话了……”清颜埋着头,噘着嘴不说话。

    看着清颜乖乖的模样,年歌心里马上软了一截。她伸手揉了揉清颜的头发,温言安慰道:“你以后若是想找人说话了,就来医女局找我,好不好?”

    郑清颜一听,马上抬起头,大眼汪汪地看着年歌,然后重重地一点头:“好!——”

    ……

    另一边,商一棠也在安慰着人:“世君,别生气啦。说到底,也是你不对在先,哪有那样说自己妹妹的?”

    “郑清颜算哪门子妹妹,”郑世君小声咕哝了一句:“那个姓年的丫头倒是生了一张利嘴,可以跟汤令煊那个小子媲美了。”

    “呵呵,”商一棠轻笑两声:“年姑娘的确不一般。”

    “切,”郑世君一脸不屑:“汤令煊那个小子,最会装模作样了——一脸的正义凌然,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就说八年前吧,当年若不是他的推波助澜,晴璇公主那么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被送到卫国当质子?……”

    听了这话,坐在一旁的商一棠端起茶杯,默默地抿了一口。

    郑世君没看商一棠的脸色,一边摇着折扇一边继续说到:“说到汤令璇那个小公主,真是命苦,爹不疼娘不爱的,才两岁的年纪就被抛到了异国他乡。到如今还下落不明,也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哎呀,说起来,我当年倒见过她一面,长得既不像皇上,也不像安妃娘娘。只有那双眼睛……唉……到底像谁呢……”

    郑世君歪着头沉思着,突然脑中精光一闪。他猛地转过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阿、阿棠,你说……晴璇公主会不会……还活着?”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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