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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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第二章

    一

    我妈是在没有任何嫁妆的情况下嫁到我们家的。嫁过来后,相继生下我们这五个闺女。这话说起来很长,还是从我们家的院子说起吧。那时候,也就是说,记忆里我住在这个四合小院的时候,我还非常的小。奶奶领着非常小的我和我大姐睡在东屋的北间。我妈领着我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睡在东屋南边的那间。老黑爹一个人睡在北屋。关于这样的睡法,我一直不得其要领,更不明白,为什么我家的父母会这样睡,我看到别的人家的父母都是睡在一个屋子,一个床上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睡觉,奶奶都是要和“乖乖娇娇”的大姐睡在一个被筒里,而我却要另外睡一个被筒子,而且,是在她们的脚头。我问奶奶,她老人家说,你小哩,搂不住。她这话是何道理,我虽然寡言呐语,小心眼里啥也懂,藏了越来越深的不满。我们这的大娘大婶有句话常挂在嘴边说:“大乖头头末一娇,半截杠子吃不上。”说的就是我这一号的可怜杠子。我经常坐在我们家小院门口的凉石墩上,碰到东邻大娘大婶,端着饭碗走出来,看到我在,眼睛珠一转,朝嘴里扒拉几口饭,手拿筷子在额头上一抹,迫不及待地问我:

    哟,四妞,咋又坐这拉。

    我咕嘟咕嘟嘴,不吭。

    这样问不起效果,她又问,傍黑了,咋还不回去吃饭?

    我们家还没做好。我白了她一眼。低头,咬食指。

    不对吧。大娘大婶说。我刚刚看到你奶塞给大妞一个白面馍。

    大妞就是我大姐。我在我们家排行老四,大娘大婶们习惯叫我四妞,我大姐,自然就是大妞了。她说我奶塞给我大姐一个白面馍,这我信,这种事明目张胆发生过多次,我已习以为常。但别人再这么说,无疑在我伤痕累累的心上撒了一把盐。我委屈的想哭,当着大娘大婶的面,忍着,放下手指头,故意朝地上啐了一口。

    谁稀罕。我还不爱吃白面馍。声音弱弱的,眼睛抬向上,看着树顶。几只麻雀飞过来,落在大娘大婶身旁的地上晾晒的麦子上。

    哦曲曲,哦曲曲……。她撵着麻雀,端着碗走了。临走不忘回过头来喊我一声:

    嗨,四妞,不跟他们了,跟大娘大婶吧,见天儿吃白馍。可怜的孩儿,真是“头大乖乖末一娇,半截杠,吃不上”。

    说得多了,它成了我经典的语法的回顾。这还不算气,最气的是有时候我们家这些大人的做派,明明我有三个姐,一个妹,我本就生存在夹缝里,够难了!我奶和我妈非要我让着我妹,还要我凡事让着我大姐,好像我不该生在她们家似的。我妈和我奶一对信神,按我奶的话说,当初我妈怀我的时候,算命先生掐好了的,我是个小子,把我奶高兴的,逢人问就会压低嗓子,神神秘秘地说:

    这回是个小。老公家终于要添小了。

    老公家,自然指的是我们家。我爹姓黑,我爷爷却姓公。我们这里的“小”,说的就是小子,普通话里的男孩子。令她老人家料想不到的是,我生下来,居然也没有带把儿。气得她好半天没回过神。我们家原本就已经有了三个女孩,再来我一个,岂不多余。我奶把撕好的尿片儿,做好的小褥子,又都藏了起来,说要留给她孙子。我妈还在月子里,有一次我奶竟哭天抢地说,绝了,绝了,看来咱家要绝户头了。死闺女命还那么硬,生在地头都没磕巴死。这死闺女,骂的是我,在奶奶去世后,我妈有一次和我说笑间,提起这么一件事,我顿觉满心酸楚,恨不能长出个“把”儿,堵堵我奶的嘴。好不容易,熬到我有了妹妹,这下我奶没话说了吧,她老人家,照旧将怒火泼在我身上。说都是因为我半截杠子变了性,才把妹妹也带的变了性。(她这话我琢磨了好久,弄不明白啥意思。)生下来我之后,她又悄悄儿请算命先生掐过了,算命先生说,我妈命里该有一子,我本来也该是个小,只因前世作孽,害过九九八十一个人,虽在炼狱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在地狱里也做过九九八十一件好事,看管地狱门的当差说,差不多了,算是将功赎罪,可以投胎。可是,该生产时,送子娘娘不放心,掐着指头肚儿算了算,担心我混世魔王阴魂不散,罚我变成了丫头片子。什么管地狱门的,送子娘娘,一派胡言,连我这小小的丫头都知道,纯属瞎扯乱诌。我奶和我妈都特别信,看我的眼神忧戚戚的,与其他姐妹分外不同。逢了节令,我奶鬼鬼祟祟,不知从什么地方偷偷变出一尊小佛像,搁在里屋和当屋过道边的长条几上,净面,净手,抻展衣襟的褶皱;燃香,上贡,双手合一,阿弥陀佛,代替我磕头,祷告,为我赎罪,拯救我的阴魂。有时候,她按倒我在蒲团(通常围腰代替)上,非要我亲自完成这一系列难缠的动作,我不从,她顺手捞起针线筐里纳了一半的鞋底敲我的膝头。偏这时候我横眉冷对的模样被我妈瞅见,她推了我一把,说:

    死闺女,你奶叫你跪,你就跪;叫你磕头,你就磕头。

    一定怕外界听到,两个女人互看一眼,赶紧又瞄一眼窗外。

    偏不跪,偏不磕头。我硬纸板似的继续竖立。

    还有王法了没?

    我妈接过我奶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朝我膝头敲来。我的膝弯处一阵疼痛,更痛的疼在心里,我却梗着脖子,昂着头,背着手,黑脑袋上,两根“朝天冲”辫子直直竖起来。小脑壳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打倒一切牛鬼神蛇。一时间,热血沸腾,目光如炬,好一幅刘胡兰就义时的英姿。我信毛主席:SHENGSHENGSHENGSHENGSHENGSHENG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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