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二
敲钟的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就是常夸我作文写得好的那个老师，名叫大小（他们弟兄三人，排行老大），也姓公。我就是公老师介绍提前入学的学生。我们村学校看着破旧不堪，内质却挺讲究，尤其对入学年龄的限制认得特别真！我那年虚岁七岁，离入学年龄还差一岁。我很不理解我们这里的人对年龄上的说法，比方说，小时候哪家的大人问这孩子，狗娃今年几岁？明明不到六岁生日的狗娃，扳着指头数起来，还没算出来，这家的大人接着话头，说，不小啦！七岁，下年该去学了。即便生在腊月三十，一过了阳历年，六岁的孩子就变成了八岁。（我们村孩子一般都是八虚岁七周岁才可以上学，入学报名时要拿家里户口本）。看着别的孩子都上了学，我特别向往，鼓足了勇气，去到校门口招生报名处，冒充八虚岁，被当场打了回来。回到家，坐在东屋南间床沿，愁眉不展，自个儿生闷气。为何公家村学校廉老师的孩子和我一般大，便可以上学，我却不能。我第一次感到人间的不公正。那时候，我们家东屋南间堆着很多竹竿条儿，被我妈截成一段段的，劈开，再破成细细的一根根，数到一百个数，扎成一捆。再数，再扎，到一定数量，去到镇子卖掉。昏暗的灯光下，我妈抬头瞧了我一眼，正在帮我妈数冰糕棍儿的奶奶看我愁苦的样子，咦了一声，四闺女咋了？我哇地一下哭了，可怜巴巴地说，我想上学。面对此刻安详的环境，我的委屈超前的大，我抽抽搭搭说，廉老师家的小军还没我大，为啥他能上学，我不能。都怪咱家没能耐，没有做老师的。我泪眼凄迷的目光瞥向我妈，责怪我妈当初放着好好的老师不做，干嘛东奔西跑做别的事。我妈只顾低头忙活，不接我的话头，奶奶扔掉手心里的冰糕棍儿，从矮凳上起身，拽着我的手，说，四闺女崩哭，走，咱去学找老师去。被我妈劝住，姑，你先消停一会。扭头对我说，不如你来数冰糕棍儿，数够一百个数，就可以上学了。廉老师家小军就是这样的。听我妈这样讲，我果真止住泪，问我妈，真的？真的。我妈点点头。我立刻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学着我妈学数冰糕棍儿。我们出生在那个时代的孩子，脑子差不多都笨，当时衡量爱不爱上学的标准，就是看这孩子会不会数数。会数几个数，代表着这个孩子的聪明程度。八岁上学的孩子，百分之九十，都不会数数。最多的勉强数到二十，就算很了不得了。我们班，我是说我后来上学后，我们班的同学，大我三四岁的都有，还不会数数。我跟着我妈数冰糕棍，数到半夜，从一到一百，一百再到一，正数倒数，流水般顺畅。第二天一早，我奶牵着我的手，找着我们本家公老师。公老师当场试验，喜上眉梢，说这孩子将来准能上大学。他高兴地带着我，找到校长，我被特批，提前入学了。
公老师成为我暗暗喜欢的老师。据公老师说，我们学校门廊下的这口钟，是清朝末年留下来的，差不多已是古物了，但从没人去考究。公老师高高瘦瘦，一派文弱，敲起钟来却刚劲有力，也有韵律，有节奏，铿锵动听。一般情况下，公老师不许我们任何一个孩子敲这口钟，便有孬种男生趁公老师上茅厕，“当”地胡乱敲一下，扔了敲钟的木榔头就跑。钟声杂乱嗡鸣，余音绕梁不断。被老师听到，逮着这孩子，必罚站。有时候是雪天，有时秋风中，有时烈日下。即便罚站和罚蹲，并没有减淡这帮孩子兴趣。也许，这钟是权威的象征！我想，也很想敲一敲，总没那个胆儿。那就趁没人的时候摸摸。大家都走了，我摸着冰凉的铜钟，心里很舒服。
还有校舍门口的廊顶间，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一些藓苔，以及破败不堪的瓦槽，一刮风，便听得见沙沙作响的杂音。下雨天，廊下会飘来阵阵雨团儿，跑出教室的我们躲在廊下避雨，雨团和丝飘湿了最外沿站着的孩子的衣服，却兴奋地哇哇叫唤。校门是原先的庙门，两扇铁锈红色的大木头门，无论开和关，都会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我们学校的顽皮孩子，都喜欢推关大门玩，有时候，会不小心挤着了手。被挤着手的孩子痛得哇哇大哭，寒冷的风一吹，声音飘得格外远。我有一次也被挤着手了，手指头肿的老高，擀面杖似的，钻到心里的痛。手都挤成这样了，我们依然迷恋那两扇大木门。两扇门上的一对圆环状的门鼻子，用手拍它，哒哒作响。没人的时候，我喜欢，拍，啪啪啪，哒哒哒。小马驹儿的蹄子赶路似的。等孩子们散尽了，黄昏时分，公老师朝里上住门，学校的一天，才算真正结束了。
其他老师都回家了，公老师住在校园里。单身。也没个媳妇。我妈说，公老师原有媳妇的，媳妇跟一个江湖货郎跑掉了，才单身一人，专心住在庙（校园）里，无儿无女，也了无牵挂。看着怪可怜！我妈可怜公老师，说完叹息。每天的下午放学，我都会看到公老师的房间（办公兼睡觉）灯亮着。一定是公老师在看书。我就特别向往能去到老师屋里，也看看喜欢的书。总没这个胆儿。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敲钟的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就是常夸我作文写得好的那个老师，名叫大小（他们弟兄三人，排行老大），也姓公。我就是公老师介绍提前入学的学生。我们村学校看着破旧不堪，内质却挺讲究，尤其对入学年龄的限制认得特别真！我那年虚岁七岁，离入学年龄还差一岁。我很不理解我们这里的人对年龄上的说法，比方说，小时候哪家的大人问这孩子，狗娃今年几岁？明明不到六岁生日的狗娃，扳着指头数起来，还没算出来，这家的大人接着话头，说，不小啦！七岁，下年该去学了。即便生在腊月三十，一过了阳历年，六岁的孩子就变成了八岁。（我们村孩子一般都是八虚岁七周岁才可以上学，入学报名时要拿家里户口本）。看着别的孩子都上了学，我特别向往，鼓足了勇气，去到校门口招生报名处，冒充八虚岁，被当场打了回来。回到家，坐在东屋南间床沿，愁眉不展，自个儿生闷气。为何公家村学校廉老师的孩子和我一般大，便可以上学，我却不能。我第一次感到人间的不公正。那时候，我们家东屋南间堆着很多竹竿条儿，被我妈截成一段段的，劈开，再破成细细的一根根，数到一百个数，扎成一捆。再数，再扎，到一定数量，去到镇子卖掉。昏暗的灯光下，我妈抬头瞧了我一眼，正在帮我妈数冰糕棍儿的奶奶看我愁苦的样子，咦了一声，四闺女咋了？我哇地一下哭了，可怜巴巴地说，我想上学。面对此刻安详的环境，我的委屈超前的大，我抽抽搭搭说，廉老师家的小军还没我大，为啥他能上学，我不能。都怪咱家没能耐，没有做老师的。我泪眼凄迷的目光瞥向我妈，责怪我妈当初放着好好的老师不做，干嘛东奔西跑做别的事。我妈只顾低头忙活，不接我的话头，奶奶扔掉手心里的冰糕棍儿，从矮凳上起身，拽着我的手，说，四闺女崩哭，走，咱去学找老师去。被我妈劝住，姑，你先消停一会。扭头对我说，不如你来数冰糕棍儿，数够一百个数，就可以上学了。廉老师家小军就是这样的。听我妈这样讲，我果真止住泪，问我妈，真的？真的。我妈点点头。我立刻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学着我妈学数冰糕棍儿。我们出生在那个时代的孩子，脑子差不多都笨，当时衡量爱不爱上学的标准，就是看这孩子会不会数数。会数几个数，代表着这个孩子的聪明程度。八岁上学的孩子，百分之九十，都不会数数。最多的勉强数到二十，就算很了不得了。我们班，我是说我后来上学后，我们班的同学，大我三四岁的都有，还不会数数。我跟着我妈数冰糕棍，数到半夜，从一到一百，一百再到一，正数倒数，流水般顺畅。第二天一早，我奶牵着我的手，找着我们本家公老师。公老师当场试验，喜上眉梢，说这孩子将来准能上大学。他高兴地带着我，找到校长，我被特批，提前入学了。
公老师成为我暗暗喜欢的老师。据公老师说，我们学校门廊下的这口钟，是清朝末年留下来的，差不多已是古物了，但从没人去考究。公老师高高瘦瘦，一派文弱，敲起钟来却刚劲有力，也有韵律，有节奏，铿锵动听。一般情况下，公老师不许我们任何一个孩子敲这口钟，便有孬种男生趁公老师上茅厕，“当”地胡乱敲一下，扔了敲钟的木榔头就跑。钟声杂乱嗡鸣，余音绕梁不断。被老师听到，逮着这孩子，必罚站。有时候是雪天，有时秋风中，有时烈日下。即便罚站和罚蹲，并没有减淡这帮孩子兴趣。也许，这钟是权威的象征！我想，也很想敲一敲，总没那个胆儿。那就趁没人的时候摸摸。大家都走了，我摸着冰凉的铜钟，心里很舒服。
还有校舍门口的廊顶间，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一些藓苔，以及破败不堪的瓦槽，一刮风，便听得见沙沙作响的杂音。下雨天，廊下会飘来阵阵雨团儿，跑出教室的我们躲在廊下避雨，雨团和丝飘湿了最外沿站着的孩子的衣服，却兴奋地哇哇叫唤。校门是原先的庙门，两扇铁锈红色的大木头门，无论开和关，都会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我们学校的顽皮孩子，都喜欢推关大门玩，有时候，会不小心挤着了手。被挤着手的孩子痛得哇哇大哭，寒冷的风一吹，声音飘得格外远。我有一次也被挤着手了，手指头肿的老高，擀面杖似的，钻到心里的痛。手都挤成这样了，我们依然迷恋那两扇大木门。两扇门上的一对圆环状的门鼻子，用手拍它，哒哒作响。没人的时候，我喜欢，拍，啪啪啪，哒哒哒。小马驹儿的蹄子赶路似的。等孩子们散尽了，黄昏时分，公老师朝里上住门，学校的一天，才算真正结束了。
其他老师都回家了，公老师住在校园里。单身。也没个媳妇。我妈说，公老师原有媳妇的，媳妇跟一个江湖货郎跑掉了，才单身一人，专心住在庙（校园）里，无儿无女，也了无牵挂。看着怪可怜！我妈可怜公老师，说完叹息。每天的下午放学，我都会看到公老师的房间（办公兼睡觉）灯亮着。一定是公老师在看书。我就特别向往能去到老师屋里，也看看喜欢的书。总没这个胆儿。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