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四
老黑说完，蹲到煤火台下方的地上，再不说话。连我这样的小的孩子，都被老黑这样的不得体的话说得有些怔忪了，三个姐姐瞅瞅场面气氛，觉出不对劲，不敢再大声喧闹，悄无声息夹菜，咽馍，喝粥。我妈的脸迅速红了，嘴角还有微笑，已是强自镇定。吴大大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这个老黑，咋，咋还这个脾气，铃子你别生气。嘴里劝着我妈，起了身，过去拉我爹的胳膊。被他挡了回来。说，不去，不去，我才不去，你吃，你吃……
拉不动他，吴大大只好转回身，来到桌前，一筷子的肉菜夹到我的碗里，说，四妞吃，四妞这么瘦，多吃点肉，身体才能壮实。算是掩饰了自己的不安和难堪。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凝固。毕竟一大桌子，孩子们居多，大姐和二姐，三姐和我，是熟知老黑爹的脾性的，知道他桥归桥，路归路，总不会殃及我们，又都爆发了孩子的天性。也许是想在陌生的客人面前表现，也许习惯了老黑闷头闷脑的样子，即便他蹲在我们身旁，我们也很少感觉到他的存在，在二姐提议下，我们伸出手，用筷子敲着桌子，玩着“虫子虫子，老虎棒”的游戏。敲了一会，觉得无趣，我们争执起来，七嘴八舌的，孩子们的心最干净，说的话，听着就有些好笑了。公彩霞先问：
妈，今晚日头从西傍出来拉！割这么多肉！
尽说傻话，晚上咋有日头出来呢？你这孩子，说多少次了，说话咋不还照调呢？
二姐公文兰嘻嘻笑了下，瘦削的肩膀扛了彩霞的胳膊，说，傻儿巴叽。
彩霞再是憨，也不能忍受别人当众说自己，咧开嘴巴，就要哭。我妈赶快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说，闺女们都乖，不吵嘴，来，唱唱妈教你们的戏，让吴大大听！公文红清了清嗓子，尖声凹气地领头在饭桌上唱起母亲平时教的《花木兰充军》。二姐没有唱，却也能听到她在低声附和。我也小声地哼了几句，笨拙的彩霞忘了哭，依旧出了右手夹菜，永远吃不饱的一幅憨相。我听大姐唱戏，调儿跑得实在听不下去，再加上她的嗓子过于细直尖锐，谁都能听出来，她故意捏着鼻子唱，听者就感到了不可忍受。她却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兴致勃勃哼唱着，全然不顾听众的耳朵。我实在忍耐不住，小声咕哝：
别唱了，真难听。
可惹恼了她了，一咕嘟嘴，筷子搁桌上一扔，说谁？你能？你唱啊，谁不知道你笨嘴莺飞！
骂过我，她摸摸额前刘海，鼓瞪起双眼，撅起小嘴，身子一斜，一条胳膊撑在桌子上，等我回击。我看了看那个人，吴军明，他也正含笑朝我看。我一时住口，没接话茬。我妈张开嘴，想要骂我们，吴军明拍拍她的手背，我妈什么话也没出口。静了一会儿，不知什么缘故，大姐和二姐，彩霞和我，之间却发生了不愉快，你一句，我一言的开始争吵，甚至，说着，吵着，冷不丁的，老实的彩霞突然拿起筷子朝我的脸上戳来。我一扭头，筷子戳空了，她的拳头砸在我的右肩上，我哇地哭出声。那个时候，公彩霞那一拳头能有多重呢？我却哭了。不像平时那个坚强的我，仿佛故意在这样的场面撒一下娇，以至于，想要换来他的疼爱。大姐二姐停止了战争，公文红捂着嘴巴，看着我，哧哧地笑。我一下子成了全饭桌的众矢之的，就连里屋的妹妹，也跑来凑热闹，拍着手掌高声笑我，唔，唔，莺飞哭鼻子喽，唔，唔，不嫌丢人，莺飞不害臊，哭鼻子喽。
蹲在地上吸旱烟的老黑猛地站起身来，大喝道，你她娘的哭啥哭，又不是爹死娘跑了，再哭抽死你。
我一下子噤声。眼泪流在半空。低下头，慢慢吞咽着饭粒，然而，更多的泪水涌出。
老黑呵斥完，嗵地拉开门，出去了，扔下一大桌子的人，你瞪我，我看你，好大一会没出声。奶奶从里屋出来，拉过来燕舞的手，长叹一口气，手指指戳着我们：还不嫌家里头乱，一个个闺女，都真不知丑俊！掀起门帘，出了屋门，留下她悠长的叹息飘荡在屋里。一会儿，西屋聋***门打开了，估计俩老婆子说起闲话互相安慰去了。东屋的气氛有些闷，我由哭泣变成了啜饮，慢吞吞挑着一根菜，翻来覆去。笨彩霞也不逞能了，又开始挑拣着吃。空气凝滞，仿佛在座的各位都在掩藏什么，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觉得胸口憋闷，似乎只剩紧迫的气流淌过来淌过去。闷了一会儿，还是公文红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闷，说，奶出去了，咱继续吃！妈，我要吃洋柿（西红柿）。公彩霞马上跟着嚷嚷起来，文兰也小声说还想吃肉。这个吃这个，那个吃那个。众说纷纭。我妈站起，走到灶台前，帮我们重新炒菜去。吴大大盯着我妈的侧影看了一会，对我们说，你们这帮闺女，都可乖了，再懂事点，好么？看看你们的妈，为了你们，到处跑着推销铁棍，吃了多少苦呢，都累成啥样了！
我们就都有一瞬间的住了口。我忽然起身，跑到他的身后，叫了一声吴大大。他嗯了一声。我说你站起来。他听话的立起身。我挪凳子，弯腰，伸出胳膊，细长的指，捏起刚才母亲吩咐我去小卖部买来的那盒烟，刚才吴军明起身拿抹布时，我们争着吃饭，不小心碰掉在地上。我捡起来，抽出其中一支，拍拍烟腰和烟屁股，递到他手里，轻言细语地嘱咐他放到嘴巴上，又“小棉袄”似的，贴心贴肺地说，抽吧抽吧，别怕我们嫌难闻，再掉地上，记得捡起来昂。他听话的照做了。我拿来火柴盒，抽出一根，嚓——嚓地两声滑燃，火柴头亮了，红星星般的美丽。我帮他点着烟，劝他吸。他吸了，很慢的速度。我才又坐了下来。他吃惊地看我做的这一切，扭过头去看母亲。
那边忙着炒菜的母亲也看着这边，正碰上吴军明惊诧地眼神朝她看，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像是被刚点燃的火柴头，倏地一个红星闪亮，化作美丽的灯火；更像是过年时点燃的烟花，只是瞬间的一个闪亮，却衬得窗外乌黑的夜色，也都有些白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老黑说完，蹲到煤火台下方的地上，再不说话。连我这样的小的孩子，都被老黑这样的不得体的话说得有些怔忪了，三个姐姐瞅瞅场面气氛，觉出不对劲，不敢再大声喧闹，悄无声息夹菜，咽馍，喝粥。我妈的脸迅速红了，嘴角还有微笑，已是强自镇定。吴大大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这个老黑，咋，咋还这个脾气，铃子你别生气。嘴里劝着我妈，起了身，过去拉我爹的胳膊。被他挡了回来。说，不去，不去，我才不去，你吃，你吃……
拉不动他，吴大大只好转回身，来到桌前，一筷子的肉菜夹到我的碗里，说，四妞吃，四妞这么瘦，多吃点肉，身体才能壮实。算是掩饰了自己的不安和难堪。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凝固。毕竟一大桌子，孩子们居多，大姐和二姐，三姐和我，是熟知老黑爹的脾性的，知道他桥归桥，路归路，总不会殃及我们，又都爆发了孩子的天性。也许是想在陌生的客人面前表现，也许习惯了老黑闷头闷脑的样子，即便他蹲在我们身旁，我们也很少感觉到他的存在，在二姐提议下，我们伸出手，用筷子敲着桌子，玩着“虫子虫子，老虎棒”的游戏。敲了一会，觉得无趣，我们争执起来，七嘴八舌的，孩子们的心最干净，说的话，听着就有些好笑了。公彩霞先问：
妈，今晚日头从西傍出来拉！割这么多肉！
尽说傻话，晚上咋有日头出来呢？你这孩子，说多少次了，说话咋不还照调呢？
二姐公文兰嘻嘻笑了下，瘦削的肩膀扛了彩霞的胳膊，说，傻儿巴叽。
彩霞再是憨，也不能忍受别人当众说自己，咧开嘴巴，就要哭。我妈赶快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说，闺女们都乖，不吵嘴，来，唱唱妈教你们的戏，让吴大大听！公文红清了清嗓子，尖声凹气地领头在饭桌上唱起母亲平时教的《花木兰充军》。二姐没有唱，却也能听到她在低声附和。我也小声地哼了几句，笨拙的彩霞忘了哭，依旧出了右手夹菜，永远吃不饱的一幅憨相。我听大姐唱戏，调儿跑得实在听不下去，再加上她的嗓子过于细直尖锐，谁都能听出来，她故意捏着鼻子唱，听者就感到了不可忍受。她却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兴致勃勃哼唱着，全然不顾听众的耳朵。我实在忍耐不住，小声咕哝：
别唱了，真难听。
可惹恼了她了，一咕嘟嘴，筷子搁桌上一扔，说谁？你能？你唱啊，谁不知道你笨嘴莺飞！
骂过我，她摸摸额前刘海，鼓瞪起双眼，撅起小嘴，身子一斜，一条胳膊撑在桌子上，等我回击。我看了看那个人，吴军明，他也正含笑朝我看。我一时住口，没接话茬。我妈张开嘴，想要骂我们，吴军明拍拍她的手背，我妈什么话也没出口。静了一会儿，不知什么缘故，大姐和二姐，彩霞和我，之间却发生了不愉快，你一句，我一言的开始争吵，甚至，说着，吵着，冷不丁的，老实的彩霞突然拿起筷子朝我的脸上戳来。我一扭头，筷子戳空了，她的拳头砸在我的右肩上，我哇地哭出声。那个时候，公彩霞那一拳头能有多重呢？我却哭了。不像平时那个坚强的我，仿佛故意在这样的场面撒一下娇，以至于，想要换来他的疼爱。大姐二姐停止了战争，公文红捂着嘴巴，看着我，哧哧地笑。我一下子成了全饭桌的众矢之的，就连里屋的妹妹，也跑来凑热闹，拍着手掌高声笑我，唔，唔，莺飞哭鼻子喽，唔，唔，不嫌丢人，莺飞不害臊，哭鼻子喽。
蹲在地上吸旱烟的老黑猛地站起身来，大喝道，你她娘的哭啥哭，又不是爹死娘跑了，再哭抽死你。
我一下子噤声。眼泪流在半空。低下头，慢慢吞咽着饭粒，然而，更多的泪水涌出。
老黑呵斥完，嗵地拉开门，出去了，扔下一大桌子的人，你瞪我，我看你，好大一会没出声。奶奶从里屋出来，拉过来燕舞的手，长叹一口气，手指指戳着我们：还不嫌家里头乱，一个个闺女，都真不知丑俊！掀起门帘，出了屋门，留下她悠长的叹息飘荡在屋里。一会儿，西屋聋***门打开了，估计俩老婆子说起闲话互相安慰去了。东屋的气氛有些闷，我由哭泣变成了啜饮，慢吞吞挑着一根菜，翻来覆去。笨彩霞也不逞能了，又开始挑拣着吃。空气凝滞，仿佛在座的各位都在掩藏什么，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觉得胸口憋闷，似乎只剩紧迫的气流淌过来淌过去。闷了一会儿，还是公文红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闷，说，奶出去了，咱继续吃！妈，我要吃洋柿（西红柿）。公彩霞马上跟着嚷嚷起来，文兰也小声说还想吃肉。这个吃这个，那个吃那个。众说纷纭。我妈站起，走到灶台前，帮我们重新炒菜去。吴大大盯着我妈的侧影看了一会，对我们说，你们这帮闺女，都可乖了，再懂事点，好么？看看你们的妈，为了你们，到处跑着推销铁棍，吃了多少苦呢，都累成啥样了！
我们就都有一瞬间的住了口。我忽然起身，跑到他的身后，叫了一声吴大大。他嗯了一声。我说你站起来。他听话的立起身。我挪凳子，弯腰，伸出胳膊，细长的指，捏起刚才母亲吩咐我去小卖部买来的那盒烟，刚才吴军明起身拿抹布时，我们争着吃饭，不小心碰掉在地上。我捡起来，抽出其中一支，拍拍烟腰和烟屁股，递到他手里，轻言细语地嘱咐他放到嘴巴上，又“小棉袄”似的，贴心贴肺地说，抽吧抽吧，别怕我们嫌难闻，再掉地上，记得捡起来昂。他听话的照做了。我拿来火柴盒，抽出一根，嚓——嚓地两声滑燃，火柴头亮了，红星星般的美丽。我帮他点着烟，劝他吸。他吸了，很慢的速度。我才又坐了下来。他吃惊地看我做的这一切，扭过头去看母亲。
那边忙着炒菜的母亲也看着这边，正碰上吴军明惊诧地眼神朝她看，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像是被刚点燃的火柴头，倏地一个红星闪亮，化作美丽的灯火；更像是过年时点燃的烟花，只是瞬间的一个闪亮，却衬得窗外乌黑的夜色，也都有些白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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