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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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二

    小木匠瘦得像只猴子,拉着平板车,喜爱下垂着脑袋,弓着的身体和胳膊一样有气无力。车上装了几包大米,他在前面,吃力地拉着车,我跟在车旁,左手扶着车帮,小心压着步子走。每到一个村子的村头,我都要鼓励小木匠大喊出声。鼓励几次后,他将车停在一家小院门口,靠着院墙斜立,“咳咳”咳嗽几下,果然喊起来,卖大米哎——谁家要大米——。声音瘦长,尖细,依墙而上,顺势而张,我的整个耳廓外都变成了他的声音,和公文红唱歌的腔调真是绝配!他喊叫过后的余音缭绕,仿佛穿透了村子里的每一面墙壁,直接到达人们的耳朵里。每吆喝几声,他就要停息下来喘喘气。喘几口气,吆喝几声,有村人打开大门,探头探脑看了几眼,就又缩了进去;也有直接打开门,过来问问价格,摸摸大米,感受一下质量的。几句扯皮话,也回去了。小木匠没有了和公文红恋爱时候的伶牙俐嘴,看不出哪儿机灵,又是哪儿诱取了少女公文红的一颗芳心。纯一个瘦猴儿的哥们:一双眯缝眼,办睁不睁,涩涩的眼皮耷拉着,看到他的人一准会以外他整宿没睡。他和我一样看着村人一个个围过来又散去,就是没有买的,精神更加萎靡,表情焦急,垂下头,沉思片刻,突地,像个小青皮似的,甩掉身上穿的的确良上衣(忘记了我是小姨子),光着膀子,一副豁出去的劲头,和来看大米的人比划着,推销我们的米如何如何好,你看看,你们看看,一个小虫子都没有,一粒杂物不见,干净。知道吧!干净。手掌上摊了零米,他的皖南话在阳光四射的空气中飘荡,仿佛急速地踢蹬过空气,才软绵绵地钻入每个人的耳孔内。那些来看大米的人,眼睛瞄瞄我,看看小木匠,指着他手心的米评价一番,摇摇头,散去一拨,又来一拨,又散去了。这是怎地呢?我调动脑中各个细胞,苦苦思索,得出的结论是这项推销工作还要由我来完成。想清楚了,赶快上前推销。然而,一时激动的我,说话竟变成了“不着调儿”的公彩霞。我磕巴磕巴唇,说,大娘大婶你们赶快买吧,看看太阳快从东边落下去了。我的意思,过这个村没这个店,太阳马上就要从西边落下去了。是劝他们珍惜时间抓住机遇,别错过我们的好米。他们显然误会了我。这闺女,不着调儿吧,太阳咋会从东傍落呢?我羞得面红耳赤,闭上嘴巴,再不说一句话了。

    现在想来,他们是看着我一个黄毛丫头,过于书卷气,没有做生意的样子!小木匠长得尖嘴猴腮,说话时嗓子眼里叽里咕噜,像鸟儿快烟气时的叼食,烟不出火不进,标准的外地口音,给人的第一感觉轻浮油滑,仿佛他倒买了我之后,又来倒卖大米似的,更不像正经生意人。我们两个的形象给了善良的老百姓心理防备。一天米卖下来,收获微乎其微。回到家里,给我妈汇报情况,我妈拧巴拧巴眉,照着我的脸:笨不死你!把小木匠调换成了我妹夫星酷。

    第二天,又是艳阳高照,酷日当空,我和星酷抖擞精神,披挂上阵。记不清楚那阵子星酷为啥不在部队,好像复原了,去一个厂矿做保安;也好像刚复原,还没找工作;也好像和燕舞正处在火热的恋爱中,隔三岔五就从部队跑出来找燕舞。记忆中他不像现在这样邋遢,年轻帅气的他高高大大,威风凛凛;而那时的我瘦小文弱,腼腆谨慎。他在前方弓着身,我在后面慢吞吞;他拉车,我套犁。想来那个架势,多么像一唱一和的小夫妻。然而,他是我的妹夫,我是堂堂的高中毕业生,将来有可能进入高等院校学习,不可能卖一辈子大米。又一次出山了,我必须完成我妈交给我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星酷和小木匠不同,从个子上很容易区分——他是山东梁山人,大块头,直脾气,不说话就感到很威风了,说起话来咋咋呼呼,一旦喊一嗓子出来,声音意外洪亮,就近听到的人,耳膜立刻被震得嗡嗡直鸣。他也在我的鼓励下开始吆喝“卖大米”,刚喊出来的声音,仿佛点燃的炮仗,怦得一下,迸发出壮观的景象——“卖——大——米”三个字——高亢健壮,“米”字的后音,就很有“梆声鲁韵”的特色了。我跟在他的身旁,暗暗观察,只要看到他张开嘴巴,我马上捂着耳朵,逃到一边。还是听到他的喊声在耳边久久不散——“卖——大——米——,卖——大——米——,谁要大米哎——”。跟在车后,我们一前一后,在七月流火的盛夏走着,高喊并倾听。车把成了我们暂时的居所。一天下来,车上的大米终于少了几十斤,我让他停下车,我们坐在米车旁,草地上,小蟋蟀儿唧唧跳着跑了。我扳指头算了算,黑汗白汗,流了一天,我们卖掉的大米斤数,和我妈在我家院门口支起摊子卖掉的那些大米斤数,差得还是太远了。

    面对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开始感到了委屈,为什么,那样的日子里,我的大姐公文红,二姐公文兰,妹妹公燕舞,都躲在家里,磕着瓜子看着电视剧,不愿走街串巷的卖大米。我非要像申请福利一样申请出门卖大米,还备受马虎蛋铃子的责怪!我已经很尽力了,然而,完成这样的买卖后,辛苦一天,回家遭来妈的一顿呛白。

    笨不死你!白上了几年学!

    和上学有啥关系?

    咋没关系?上学喝西北风了?

    我妈一急,就和公燕舞一样,犯文理不通的毛病。她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意思是我光花钱上学,不挣钱,学的知识好比喝了一场西北风,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想再顶撞下。想想算了,她老人家也不容易,星酷是新女婿,又是大兵出身,我是星酷的姐,卖不出米,责任当然在我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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