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二
秋天的傍晚，天刚擦黑，人们看看天空，月亮高悬，看来明天还是大晴天，大部分孩子高喊收工啦收工啦明天再干。大人们听话地准备收工了。想当然，男人们疲惫不堪，想快些回到家里，躺在婆娘的怀里睡大觉；女人们粘了满身的玉米须，个个抹个大花脸，还是尽力赶往回家的路上，想快些做好了晚饭，和自家的男人一块儿打着情骂俏，撕着玉米皮儿，边辫玉米，聊聊秋的丰收。很快，田野那条羊肠小道荡满了尘灰，人们吆三喝五的声音渐渐消失，他和妈妈的车落到了最后。他在前，她在后。他们两个看样子都不累，轻声说着话。平时，我们家收秋都是她这个女人独自拉着平板车的，这几天，换作他拉车，仿佛使出浑身的劲儿，他像山头一样耸立的肩胛骨，被绳子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但他一直笑呵呵的，轻松地和她丢着闲话，说着收成。她乖顺地跟在车的右手边，一抹落霞飞向她的脸颊，久不散去。时而，遇到坎坡儿，她便低下头，双手使劲儿推车。我和公彩霞也都鼓起腮帮子，撅起屁股，做着推车的样子，为他们加油，助威。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子走在回我们家的羊肠小道上，琴瑟相和的一对夫妻。我和公彩霞跟在车屁股后面，欢声笑语飘荡在风中，有时候也弯下腰，替他们推推车子。我们能有什么力气，大多做样子。那时候的她留着两根粗辫子，黑油油的辫子垂在腰际，一晃一晃的，浑身流淌的生命力和美，像电影里的人一样好看。我看的痴迷，忽然的，一只野兔从我眼前跳过去，我冲到车前头，动作迅速的简直就是一只兔子。我弯下腰，猛的一立跳，嘻嘻哈哈吓了他和他一跳。果然，他被我吓住了，停驻车子。她也是一个愣怔。随即都笑了。
死莺飞你。她骂。口吻显见是亲昵的，带着一股潮湿的汗水的味道。路边的青草也被露水打湿了，汗津津，油汪汪的，草地旁，一朵一朵淡蓝色的小野花儿开放的恣意旺盛。我蹦跳着过去，采了几朵，别在她辫梢上。她开心地笑了。这闺女。笑，带着满足和得意。公彩霞拍着手，跟着笑起来。哦，哦，妈做新媳妇喽，妈做新媳妇喽！花香像蓝天一样高而淡远，我们的笑声话语就都融进了轻轻的香中。风吹在脸庞热乎乎的，那抹落霞散开在她发烫的双颊，多么像我们家东屋窗户上的剪纸，一团一团，围在我们永生的幸福的窗口。
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呢，恍惚，清晰。却是我一辈子的怀念。我无法忘记。怎能忘记！秋很快收到了家里。我们家的四合小院里热闹起来，北屋门口是背篓爷爷四儿家堆着的粮食，南边是背篓爷爷五儿家，西边是背篓爷爷和聋奶奶老俩口的，东边屋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才是我们家黄橙橙金灿灿的玉米堆。奶奶端着饭碗，领着最小的公燕舞出门去了。我们家另外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热热闹闹的打起嘴官司，逗着笑儿，撕玉米，掰玉米穗，剥玉米籽儿。但凡能做的，我都极力在做了。我喜欢这样围坐一堆，团圆在一起。夜晚的秋风合着玉米须儿甜甜的味道，一起轻拢过来，我的脸颊麻麻，痒痒的，便有一丝醉。我陶醉在这样乐陶陶的氛围，多么好！从那以后，我们家再撕玉米，再没有过这样的气氛。几个闺女淘气地互相打着趣儿，你撕一穗，我撕一穗，每一穗上，要留下几瓣玉米樱子。那露出半截肚子的玉米，如同将要绽放的金莲，盛满了秋日的黄昏。撕好的玉米穗，我们把它们辫成一股，放在箩筐里，等筐满了，妈妈将它运到屋后，站在树底下，将它们递给吴军明，这个男人将它们挂在绑好的木棍上。淡淡的光线透过老树头的枝缝射下来，他的脸上斑斑驳驳的，他们的目光在光影中恍惚相撞，如同金子摩挲着金子。她看着他，无声的笑了。一年的收成，在这样的摩挲中存挂起来。奶奶领着公燕舞从外面进家，看一眼我们，去到北屋外的厨房内，一会儿回到东屋，不肯再出来，说是天凉了她怕冷。小燕舞马上扑抓着黄灿灿的玉米，乱剥着玉米籽儿玩。白天赶着太阳，夜晚赶着月亮，我们和太阳月亮比赛，玉米穗总算全部辫好，挂起来了，吴军明从四合小院后面一棵老树旁的梯子上下来，拍怕身上的灰土和玉米须儿，说，铃子，我该走了。妈妈抬起眼睛，空气中立刻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即，妈妈的眼睛又低了下去。她嗯了一声，比蚊子哼的还轻。但我听到了。声音很快融进了风中。
吴军明也真是，说走就走了。妈妈倒看不出什么，我很不满意。在吴军明离开我们家，回到他的那个十分遥远的家乡，豫东某个辽阔的平原地带，过去了那几天之后，老黑不知是受了村里那帮人挑唆，还是怎么地，猛然顿悟了什么。老黑和妈妈大吵，大闹。或者说，妈妈不吵不闹，也不还手。只是老黑一个人在摔东西，推推嚷嚷闹不休。妈妈脸上挂着平和的笑，直到老黑爹砸坏了那个紫檀木箱子。
想起妈妈含水的眼睛，嘴角旁，两个圆盅似的酒窝儿，盛满了满足和幸福，柔软的腰肢如杨柳扶风，两根长辫子左右的晃荡。多么的美！多么的令人陶醉！多少年之后，这种感觉回到我的身上，我的肤色在那些时段，它变得异常明润起来，人们见了我，也就非常诧异了。当然，他们无穷勘测我内心的秘密。为了更用心地呵护自己，我听从灵魂的指导，每一分钟都过得充实，我甚至去到专卖店，精心为自己挑选内衣裤，挑选改良皮肤延缓衰老的护肤品。我改掉了很多坏习惯，诸如悲观，厌世。我走在街上，随时都会想起我的秘密。我为拥有这样的秘密颤抖不已。这个世界变得不再那么孤单，我也从一个人，分裂成了两个我。更多的时候，有了我和他心灵的沟通和依偎，我觉得世界中的一切，都有了丰富，而不是我眼中所见得的冷冰冰。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秋天的傍晚，天刚擦黑，人们看看天空，月亮高悬，看来明天还是大晴天，大部分孩子高喊收工啦收工啦明天再干。大人们听话地准备收工了。想当然，男人们疲惫不堪，想快些回到家里，躺在婆娘的怀里睡大觉；女人们粘了满身的玉米须，个个抹个大花脸，还是尽力赶往回家的路上，想快些做好了晚饭，和自家的男人一块儿打着情骂俏，撕着玉米皮儿，边辫玉米，聊聊秋的丰收。很快，田野那条羊肠小道荡满了尘灰，人们吆三喝五的声音渐渐消失，他和妈妈的车落到了最后。他在前，她在后。他们两个看样子都不累，轻声说着话。平时，我们家收秋都是她这个女人独自拉着平板车的，这几天，换作他拉车，仿佛使出浑身的劲儿，他像山头一样耸立的肩胛骨，被绳子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但他一直笑呵呵的，轻松地和她丢着闲话，说着收成。她乖顺地跟在车的右手边，一抹落霞飞向她的脸颊，久不散去。时而，遇到坎坡儿，她便低下头，双手使劲儿推车。我和公彩霞也都鼓起腮帮子，撅起屁股，做着推车的样子，为他们加油，助威。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子走在回我们家的羊肠小道上，琴瑟相和的一对夫妻。我和公彩霞跟在车屁股后面，欢声笑语飘荡在风中，有时候也弯下腰，替他们推推车子。我们能有什么力气，大多做样子。那时候的她留着两根粗辫子，黑油油的辫子垂在腰际，一晃一晃的，浑身流淌的生命力和美，像电影里的人一样好看。我看的痴迷，忽然的，一只野兔从我眼前跳过去，我冲到车前头，动作迅速的简直就是一只兔子。我弯下腰，猛的一立跳，嘻嘻哈哈吓了他和他一跳。果然，他被我吓住了，停驻车子。她也是一个愣怔。随即都笑了。
死莺飞你。她骂。口吻显见是亲昵的，带着一股潮湿的汗水的味道。路边的青草也被露水打湿了，汗津津，油汪汪的，草地旁，一朵一朵淡蓝色的小野花儿开放的恣意旺盛。我蹦跳着过去，采了几朵，别在她辫梢上。她开心地笑了。这闺女。笑，带着满足和得意。公彩霞拍着手，跟着笑起来。哦，哦，妈做新媳妇喽，妈做新媳妇喽！花香像蓝天一样高而淡远，我们的笑声话语就都融进了轻轻的香中。风吹在脸庞热乎乎的，那抹落霞散开在她发烫的双颊，多么像我们家东屋窗户上的剪纸，一团一团，围在我们永生的幸福的窗口。
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呢，恍惚，清晰。却是我一辈子的怀念。我无法忘记。怎能忘记！秋很快收到了家里。我们家的四合小院里热闹起来，北屋门口是背篓爷爷四儿家堆着的粮食，南边是背篓爷爷五儿家，西边是背篓爷爷和聋奶奶老俩口的，东边屋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才是我们家黄橙橙金灿灿的玉米堆。奶奶端着饭碗，领着最小的公燕舞出门去了。我们家另外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热热闹闹的打起嘴官司，逗着笑儿，撕玉米，掰玉米穗，剥玉米籽儿。但凡能做的，我都极力在做了。我喜欢这样围坐一堆，团圆在一起。夜晚的秋风合着玉米须儿甜甜的味道，一起轻拢过来，我的脸颊麻麻，痒痒的，便有一丝醉。我陶醉在这样乐陶陶的氛围，多么好！从那以后，我们家再撕玉米，再没有过这样的气氛。几个闺女淘气地互相打着趣儿，你撕一穗，我撕一穗，每一穗上，要留下几瓣玉米樱子。那露出半截肚子的玉米，如同将要绽放的金莲，盛满了秋日的黄昏。撕好的玉米穗，我们把它们辫成一股，放在箩筐里，等筐满了，妈妈将它运到屋后，站在树底下，将它们递给吴军明，这个男人将它们挂在绑好的木棍上。淡淡的光线透过老树头的枝缝射下来，他的脸上斑斑驳驳的，他们的目光在光影中恍惚相撞，如同金子摩挲着金子。她看着他，无声的笑了。一年的收成，在这样的摩挲中存挂起来。奶奶领着公燕舞从外面进家，看一眼我们，去到北屋外的厨房内，一会儿回到东屋，不肯再出来，说是天凉了她怕冷。小燕舞马上扑抓着黄灿灿的玉米，乱剥着玉米籽儿玩。白天赶着太阳，夜晚赶着月亮，我们和太阳月亮比赛，玉米穗总算全部辫好，挂起来了，吴军明从四合小院后面一棵老树旁的梯子上下来，拍怕身上的灰土和玉米须儿，说，铃子，我该走了。妈妈抬起眼睛，空气中立刻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即，妈妈的眼睛又低了下去。她嗯了一声，比蚊子哼的还轻。但我听到了。声音很快融进了风中。
吴军明也真是，说走就走了。妈妈倒看不出什么，我很不满意。在吴军明离开我们家，回到他的那个十分遥远的家乡，豫东某个辽阔的平原地带，过去了那几天之后，老黑不知是受了村里那帮人挑唆，还是怎么地，猛然顿悟了什么。老黑和妈妈大吵，大闹。或者说，妈妈不吵不闹，也不还手。只是老黑一个人在摔东西，推推嚷嚷闹不休。妈妈脸上挂着平和的笑，直到老黑爹砸坏了那个紫檀木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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